拾叁綠朱草

拾叁 綠朱草

“看來偶爾還是需要吸走你一些氣才行啊。”危險過後,昭明這麽笑著說。

泠銳也不得不承認,那種強大到恐怖的力量不可能是屬於他的。

昭明手中憑空出現一隻水杯:“你就像這杯子。”手指一劃,半空出現一注水流,細細注入杯中,當盛滿的水從杯口溢出來時,昭明繼續道:“隻能容納這麽多。”

或許我是隻比較大的杯子呢--泠銳心有不服。

『再大的杯子,除非是狐,否則誰也吞不下那顆靈。』

“又在偷窺我,就算是朋友也要有隱私的,懂不懂?隱私!”

“你是說--”昭明的表情變得不可置信,“你同意和我做朋友了?”

泠銳別開泛紅的臉,推開他:“不反對就是了。”

“太好了太好了!”昭明居然做出和他外形不符的雀躍狀,忽而又停下,“怎麽突然不生我氣了?”

“為什麽想做朋友?”他反問。

昭明搖搖頭:“我也不清楚,隻是那種感覺讓我很迷戀吧。”微熱的,能填滿整個空虛身體的滿足感,是的,這就是他從泠銳眼裏看到的“感覺”,而當時,天橋上的泠銳正注視著那個老師離去的方向。雖然認識泠銳時間不算長,但是他知道那是他發自內心的笑、是沒有偽裝的高興。那是何等美妙的氣啊,光是在一旁看著,就足夠讓他陶醉的了。

“在墓室裏,夜明珠告訴過我,人和人之間的情誼其實就是我們的氣。主人與身邊大部分人氣都是相順的,如一潭死水。有一次,一個誤闖進主人房間的家夥身上有一股烈火般的氣,我發現主人遇到他時怕到氣息盡散,可夜明珠說,如果以後非要和人類有所交集,那一定要選有這種氣的人,因為這種氣才值得付出。”說到這兒,他似乎從回憶中清醒,星眸神采煥發,“銳,我覺得你是做朋友的最佳人選!”

這回算是大體明白了:鬧了半天原來他選朋友的標準是“一屆莽夫”!泠銳額頭浮出青筋,幹笑了一下。算了,妖的理由總是不正常的。

“你該告訴我你為何不生氣了吧。”

“不告訴你。”淺褐色的目光卻飄向門口藍與金色的圓環,雖然不太能分辨氣,但他並不是色盲,那個環分明就是他和昭明兩人氣的顏色,這裏是隻有他們兩個才能進入的地方呢。

“以後我就把這裏當成秘密基地了。”他的臉上浮出難得的溫和笑意。

初秋的陽光不再炙熱,校園進入第一節課時間。半人高的灌木之後露出個小腦袋,烏黑的劉海下,一雙深紅色眼睛默默注視極個別來往的師生,良久露出狡黠的笑:看來要融入這裏首先得弄一套衣衫……他們個個都穿著款式一樣的衣服,記得器物之妖和半妖也穿了相同的衣服才離開山裏。零想到這兒,躍出灌木攔住一個身高和她差不多的人類:“把衣服給我。”

“啊?”來人還沒回過味就被她打到拖入灌木叢。一陣折騰之後,零從容站起身,轉了個圈。一身白色褲裝,唯一難受的是尾巴塞在褲子裏不太舒服,不過沒有關係,重要的是快點找到那兩人。

這幾天他們三個都在後山過夜。封印了楓樹怪之後零在山頂布下結界,呆在這裏十分安全(隻要不打雷)。為什麽要呆在山上呢?因為繼楓生人之後還出現了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的魔物,最可氣的是一隻紙妖,它放出的薄紙片如銳利刀鋒,一條條在屋內穿梭,銳利得連冰牆都能劃出硬傷,更不用說是玩具屋。好不容易得來一個防雷劈的寶貝零自然很在意,於是她一把天火把紙妖燒了個精光,不想引發小規模火災,引來公寓物業。她知道人類規矩多,稍有差池就要受罰,為了不被“報官”,她隻好忍住心中的不服,和昭明暫時離開。等泠銳處理完那些麻煩之後,他們再度返回,才知道公寓不能住了,這段時間需要裝修,而她的寶貝小屋也報廢了,這讓她很生氣:為什麽銳連一個小屋都保不住、太窩囊(其實就是她自己失手燒掉的,隻是她不肯承認罷了)!

昭明私下對她說:銳連家都被毀了,也沒說她什麽,還是少說幾句吧。

哼,什麽時候輪到器物妖爬到她頭上指手畫腳了?不過到山裏住也好,清淨,還能利用自然之氣滌淨人世間的濁。這幾天泠銳那小子似乎也很用心修煉。就今天不知他哪根筋搭錯了,忽然說要去上課,器物妖也跟去。臨走她還叮囑他們現在是特殊時期不要惹麻煩。正當她安下心準備修煉時,不知從哪裏刮來一張紙,花花綠綠的圖片中有一張圖畫地和她的小屋幾乎一模一樣!旁邊用人類的文字寫著“促銷價”,後麵是三個不認識的符號。原來這個東西不叫“狗窩”也不是“玩具屋”,而叫做“促銷價”!她激動了:敢情人類的“寶物”不是世間獨此一件的呀!

不行,她一定要得到它!

就這樣,小狐狸也下山了。不知道地點的她攥著這張紙站在十字路口發了好一會兒呆。最後決定:去學校!

在校內轉了很久還是沒有發現一絲有價值的氣,那兩個家夥跑到哪裏去了?零不甘心就此放棄,嗅著鼻子繼續捕捉風中的氣息。一股甜甜的風吹來,惹得她肚子“咕~”一聲叫喚。她和器物妖不同,是會感到饑餓的,雖然不吃也行,但今天這股香甜的氣息竟然吊起她的胃口,讓她不自覺尋著味道而去。

小心撥開一叢草,零的眼前出現一個穿黑色衣服的男性人類,他正依靠著一棵高大的槐樹,手裏捧著書本,身邊放著隻藤編小籃,香氣就是從籃子裏飄出來的。不知道是她太不小心還是草不夠高藏不住她,那個人突然扭頭對她一笑:“饞貓來了。”

啥?說我是貓?我才不是--還沒來得及發作,對方放下書,從籃子裏取出一隻小盒,攤在掌心翻開盒蓋:嘩~短短刹那零竟誤以為自己看到的食物的氣!沒錯,就像是食物成了精,有了芬芳的氣、迸發出絢爛的五彩之光一樣,害她止不住吸了吸口水。

“想吃就過來拿吧。”

著魔似的,零忘記了危險、忘記了對方是陌生人、忘記了食物也會致命的,她輕輕走近他--其實也就三五步的距離--停在他伸出的手前,低頭看了看。多少她還是有點兒理智的,知道猶豫,不過,也隻是猶豫片刻,便伸手拿起一粒褐色物體塞入口中。

哦,這是什麽樣的滋味啊!細滑的觸感比吞吐靈團時的感覺更踏實真切,這就叫做人間美味麽?回過神,她輕咳了一下故作鎮定,抬眼看給他食物的人類:一片清明--沒有一般人類渾濁的腥氣,五官深邃如同刻畫出來般明朗,眉眼間似乎藏不住一絲雜質,灰色的瞳仁在逆光之下有粼粼波光。他一定是個不會撒謊的人,零在心裏如此評價著。她不會相麵,但是她一眼就能肯定這個男人很特別。

“還要吃嗎?”

在低沉柔和的詢問下,零把目光重新投向那盒食物:常聽說妖魔敵不過人的誘惑,甚至甘願放棄不老不死換取人間走一回,今日嚐得如斯美食,果然如此!想到這兒,她猛地搖搖頭,往後退了幾步。

“怎麽,你不喜歡?”男人顯然有些吃驚,他撿起一粒放入自己口中低聲喃喃道:應該是喜歡吃甜食的啊。

零狐疑地吊起眼看著他,他不慌不忙眯起狹長的眼睛,深深歎了口氣:“唔,真的很好吃啊。”說著一股香甜迎麵撲向零,口中條件反射分泌出大量唾液。當然零並不懂啥叫條件反射,她隻知道自己的身體需要那種滋味!於是她伸出手飛速撿起一粒塞入嘴巴。

“嗬嗬,別急別急,全都給你,慢慢吃。”男人被她小貓偷魚般的動作惹笑了,整盒一起塞給她,“送給你了,當是見麵禮吧。”

見麵禮?零勉強睜開眼(吃得太過幸福總是會眯起眼睛的),有些不解。

“現在是上課時間,你是幾年級的,怎麽翹課了?”男人抹去和顏悅色換上一副正經八百的態度,“看製服你是初中部的,我好像從沒見過你。”

零越聽越迷糊,不過本能告訴她她露餡了!要幹掉這個人類逃跑嗎?他給她吃了好吃的東西,所以有點兒下不了手,可是這個人一直逼問她、這樣下去她隻好--

“我在找哥哥們。”她眼珠一轉,“他們在高中部。”隻要供出那兩個應該就好辦了,說不定還能直接把她送到他們跟前,省得她滿世界找他們。

男人臉色一沉:“哦?哥哥--們?看來不止一個啊……”

“你說什麽?”

“沒什麽,”男人站起身,原來他個子這麽高,零踮起腳隻夠得上他胸前第二顆紐扣,“我帶你去找哥哥,他們叫什麽,幾班的?”

幾班她不知道,名字嘛,她相信這兩人一定在校內很有名。

“泠銳和昭明紫。”

男人摸索著下巴思考了片刻,正巧遠處有個穿著教師製服的女人走過,他叫住她:“你知道泠銳這個人嗎?”

“泠銳?”來人正是地理老師方老師,她推了推眼鏡,“他又惹麻煩啦?”

哈哈,看來半妖在這裏混的不咋地呀,提到他的名字別人的反應都是皺眉頭。零噗嗤輕笑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就裝作很乖巧的樣子安靜立在男人身邊。男人多半也沒有想到方老師會如此回答,也愣了愣。方老師不好意思了:說不定泠銳也沒有幹什麽(的確沒幹什麽),人家隻是純粹打聽他(確實就是在打聽他),自己這樣未免太不像個教師了(您的反應是過激了點兒,不過可以理解)。

“呃,我正要到他們班上上課,你、你們找他?”方老師看著他們,“你是……”

“初中部的老師。”方老師雖然還有些懷疑,但被男人咄咄目光一射中立刻繳械投降,打心底認定他就是本校員工。朦朧中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人名叫戰息,她推推眼鏡:“戰老師,泠銳他們班就在這邊,不過我不保證他會來上課。”

“時間不早了。”昭明雖然沒有手表,但是妖對時間的敏銳絕對沒話說,“馬上地理課就要開始了,用跑的吧。”

“你怎麽會知道。”

“我是你的朋友啊。”當他得知今天是周五時就猜到泠銳鬧著要來上課的真正目的了,“我賭她今天不會帶眼鏡。”

泠銳眯起眼,還真是什麽都逃不過這家夥的眼睛,噓了一聲:“她那種性格一定還是帶著眼鏡,還會推推推。”

“賭?”

“啪”雙掌響亮一拍。

“賭就賭,我贏定了。”泠銳率先跑出圖書館。

嗬,其實這小子是很希望她不戴眼鏡的吧!昭明看著他的背影笑著追了上去。

等他轉過走廊,泠銳已經進教室了,而他正好撞上方老師以及零,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就是這兒。”方老師扶了一下鏡框,指著泠銳他們班說。

“啊,老師怎麽又推眼鏡了。”

這句話讓方老師嚇了一跳,當她看清楚來人不是泠銳,大大鬆了口氣。昭明差點笑出聲:她真的很頭痛銳嗎?

“昭明同學,你怎麽也這樣說老師。”一向形象溫雅低調的昭明居然也近墨者黑了,這不是好現象。

“昭明--紫?”方老師的背後,低沉男聲穿透空氣,帶著莫名的怒意。昭明抬眼一看,心驚肉跳:他的臉--“哥哥!”零突然衝上來將他胳膊一抱,正好幫他掩飾住太過震驚而幾乎跌倒的破綻。

“哥哥!”零又叫了幾聲,紅眼睛急切暗示著他,可能真被弄懵了,他忘了自己說過“不要碰零一下”,現在任憑零像隻小猴抱著他的胳膊搖來晃去。

“呃……你--”

“你怎麽在這裏!”泠銳撥開人群走了過來。走廊上已經堆滿看熱鬧的學生。“這個人是誰?”泠銳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戰息。

“看來你就是泠銳了?”戰息雙臂抱胸,饒有興趣地看著泠銳以及昭明和零,“一家人麽?”他冷冷扯了個笑容。

“我說這家夥是誰啊!”

“他是初中部的老師,姓戰。”方老師介紹完畢,隻見這位姓戰的老師大手一揮:“都給我上課去!”雷鳴般極具穿透力的聲音讓人聽了心房戰栗,學生們立刻乖乖返回教室。趁亂,昭明紫拉了拉泠銳的衣袖,對他和零搖搖頭,然後也轉身回自己教室去了。

搖頭是什麽意思?泠銳和零麵麵相覷,似乎昭明想要表達的內容沒有傳達到位,總之他們還在發呆時戰息大步走上前:“現在你的哥哥們找到了,你也該回自己班級上課去了。”

啊?泠銳這才發現零穿著一身初中製服,並且還是男生的褲裝。

“以後不要讓自己的弟弟再走失了,”方老師已經從戰息口中得知零在校內找哥哥的事情,“不過,”她把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我記得你說過你有一個妹妹,怎麽又多了個弟弟?”

“推推推,就知道推!”泠銳臉一歪,指著零,“還有你,放學不要亂跑在校門口等我們。”

和昭明打賭他贏了,但是他並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