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抽繭(5)

第22章 抽繭 5 修字偽更

?沒過幾天,報紙上金允珠對於少帥和少帥夫人的訪談,便白紙黑字的登上了頭版。

在這篇報道裏,通篇都對這位少帥夫人充滿了溢美之詞。在她筆下,這位曾經的公主殿下,新嫁做人婦的少帥夫人,赫然是一位開明,聰慧,平易近人,同時兼具東方傳統美德卻又善於接受西方先進思想的女子。金允珠甚至是用一種十分羨慕的語調,說起了少帥夫婦當日的“夫唱婦隨”留給她的深刻印象,她以一種有別於男性新聞工作者的感性態度,表達了她對這位女子的欣賞和對他們婚姻前程的看好。似乎在她眼中,這對夫妻就是代表了華夏未來先進與進步的曙光。

瞿凝手裏持著今日早上剛剛新鮮出爐,油墨味道都還未散的報紙,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一彎:媒體一直都是政府的喉舌,後世尚且如此,又誑論如今?

何況金允珠所代表的國民日報,要在京都輿論之中占據主導地位,她發出的文章,又怎麽可能不經過唐少帥的審閱?

而這篇通篇充斥著溢美之詞的報道,似乎內中還藏著更深更遠的意味……在她看來,倒更像是在那個男子的審閱後才通過的情書了。

所以她的嘴唇不由自主的上翹,從一早上開始,心情就十分的美好。

借著這股東風,瞿凝旋即開始向那天來參加了他們西式婚宴的外國來賓們,一一的發出了她親手撰寫的宴會請柬。

法國公使夫人,就是在這天中午,接到了仆人送上來的這一封精美請帖。

正在陽光下飲著下午茶的公使夫人愛麗絲漫不經心的接過了請柬,她的眼眸在上頭輕輕一掃,便輕“噫”了一聲,臉上露出了幾分驚訝的神色:請柬上頭用的並不是這時代人喜歡的代表熱鬧喜慶和身份的正紅色,相反的是極其素淡的水墨畫黑白色底子,在請柬的正麵,還有一圈黑色的蕾絲點綴,又在上方用深黑色的緞帶打了個可愛的蝴蝶結。

整一個風格,是十分素淡的中西結合---出乎意料的和諧,但同時又兼具了東方的那種神秘感。簡單一個請柬,竟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了那送請柬來的主人。

蕾絲的邊框十分精致,比公使夫人身上穿著的白色蕾絲宮裝裙更加陣腳細密,那是一種貴族式的不動聲色的精美。公使夫人不由的伸出手去撥弄了一下那個可愛的蝴蝶結,絲緞的柔滑觸感,讓她想起了她參觀過的那場奢華的婚禮,和婚禮上那位嬌小美麗的新娘,如今回想起來,那新娘的肌膚也是這樣如絲如緞的順滑,她的保養……難道是有什麽東方的貴族式的秘方吧?

畢竟,那些華夏皇族,據說每一頓要用六十幾道主食,三十幾種茶點,一百多道佳肴,有些皇族特殊的秘方,也不奇怪呢。

光是想想那流水一般的菜肴,愛麗絲就覺得自己的唇間開始分泌唾液了。

她又低了低頭看了看她自己已經有了不少皺紋的皮膚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生長著的體毛---對美麗的向往,對她這個年紀的女人來說就更是無法拒絕的誘惑了。再想起那位據說會英文,讀過進化論,雖然身居宮中,精通中國貴族式的優雅,但據說同樣十分了解西方的新任少帥夫人---或許,那位華夏公主會願意和她交流一些保養方麵的問題?而不是……對她的禮儀做派指指點點,暗中不屑?

愛麗絲以前並不喜歡去參加那些中國人的party。雖然中國美食很好吃,很多時候好吃的能讓她把舌頭都一起吞下去,但繁複的根本記不住的用餐規矩,還有根本用不慣的,很多時候讓她恨不得上手去抓導致根本吃不了多少的餐具,頻頻被相勸據說還不能拒絕的灌酒,還有那些腐朽的不會洋文讓她根本沒有共鳴隻能埋頭苦吃的中國人,都讓她寧可在家裏拿刀叉自己獨個兒吃改良過味道的中國菜,也懶得出門去參加那些原汁原味的,中國人做主的飲宴。

但或許……

本已經到口的拒絕被吞了下去,愛麗絲看了一眼請柬內部顯然是手寫的英文花體字,最後再瞟了一眼和上頭字跡如出一轍,顯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代表了邀請者誠摯態度的簽名:標準的英文NingQu幾個字,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對躬身等著她回應的仆役吩咐:“去拿一份回帖來。”

答應會前來的賓客數量幾乎占了十之八九,幾乎是除了時間有衝突的,其他人都一口答應了,這一點,並沒有出乎瞿凝的意料之外。

有那一場西式婚宴打底,有這一份報紙的鼓吹在前,再加上她的身份幫助,想必那一些外國人,都會期待她的首次party的。

她不會讓他們失望。畢竟,這些在各自國內有爵位,有人脈,有地位有錢還有閑的夫人們,也就代表了她的目標客戶群。想要推廣青花瓷,進而推廣更多如今被他們拒之門外的土特產品,贈送試用品是下策,鋪天蓋地的廣告是中策,創造一種讓她們上趕著來求的氛圍,那才是上策。

可如今擺在她麵前的卻還有一個問題:她手頭,實在缺一個人。

素琴看著她微微蹙緊的眉頭,便善解人意的問道:“少夫人,您可是為宴會的事情發愁麽?”

她籌備宴會的事情在身邊人來說,一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

瞿凝將手裏答應前來的回帖放在了桌上,輕歎一口氣:“素琴,你去把少帥的貼身小廝叫過來。”

唐終平日裏不用侍女,就連家裏給他配的小廝,或許是因著軍人作風喜歡自己打理生活起居的關係,他也很少帶在身邊。

素琴很快的答應著去了,將這位叫做徐錦的小廝喚了過來。

這位眉目乖順清秀的小廝在瞿凝麵前俯首帖耳,許是有過唐少帥的警告,對她完全是代之以最高規格的主母之禮:“少夫人有什麽事,隻管吩咐小的便是。”

“你是京城土生土長的麽?對京城的大小事情,知道多少?”瞿凝也沒客氣,直接便詢問他了。

她和素琴他們雖也是京城土生土長,但和這些素日裏在外頭跑的男人們不一樣,他們對整個京城除了皇宮之外的人事幾乎是兩眼一抹黑,就算是要了解,怕也非一日之功。

徐錦本是十分謹慎的臉上立時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點頭回答:“別的小的不敢誇口,可若問起京城風物,或者最近有什麽大小事件發生,這些事兒啊,問小的,那您就找對人了呢。”

瞿凝被他點頭哈腰的姿態逗得微微一笑,仿佛漫不經心的感歎了一句:“沒看出來,你倒是個八卦的。”唐少帥的性子竟會容忍這麽一個小廝在身邊伺候?

“嗨,可不是少夫人想的那樣,”瞧著她被逗笑了,徐錦趕忙湊趣的解釋道,“隻不過少帥長在軍中,在家裏的時候又素來不帶著下人,咱們的時間也就經常是空著的,小的自不能多嘴,那也就隻能多看多聽了。”

瞿凝又是一笑:這徐錦的話倒說的十分巧妙,“不能多嘴”四個字,便是對她赤.裸裸的投誠啊。

如今他既然識時務,她便也不客氣,直直問道:“那好,如今我還真有一樁事要問你。”

瞿凝稍稍一頓,斂了臉上的笑,肅然問他:“你可知道,京城裏可有,會洋文,會來事兒,長的漂亮又能讓人賞心悅目的女人?嗯,關鍵是,這樣一個女人,身份還不能太高……”

這事兒和她的計劃緊密相關,隻這麽一個人,卻不好找。

她自己的身份,決定了她雖然完全吻合這些要求,但她無法長期的把時間花在她的計劃上,畢竟既已成婚,在這個時代裏,總是免不了要相夫教子打理後宅的,於是,為了未來著想,提早找這麽一個人,也就眼看著提上了日程,幾乎可以說是迫在眉睫了。

徐錦倒是沒讓她失望。

他略略思索片刻,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麽,正張了張口,卻又皺起了眉頭,仿佛是中間有什麽為難一般。

瞿凝立馬察覺,追問:“有這麽一個合適的人,對不對?”

徐錦張了張口,瞧著她眉目之間的急迫,受不住一般的低了頭:“不敢瞞騙少夫人,小的的確知道有那麽一個女子符合您的要求,但這個人合不合適……小的卻不敢說了。”

知道其中另有蹊蹺,瞿凝微微一笑:“你且說出來讓我自己判斷吧。”

“是。”有了她這麽一句話,徐錦便流暢的開口說道,“我說的這位,名喚做曹淑琴,又有個花名,叫做賽金花。”

這“賽金花”三字一出,一旁邊的侍女們就立時黑了臉,素琴甚至立時上前一步就要嗬斥,隻被寶琴不動聲色的按住了手這才作罷。

賽金花,一聽這花名便是女姬的名字,除了爺們去消遣的八大胡同那種地方,又哪裏出的了這樣的名號?

徐錦小心的瞟了一眼瞿凝,將她神色不動隻凝眸靜聽,這才壯著膽子說了下去:“這位賽金花,說起來也是個奇女子。她未嫁時就十分有名,乃是當時的蘇州花魁。後來,這位花魁娘子被當時已經官居二品的徐大人贖了身,做了徐大人的如夫人,而徐大人呢,就是後來皇帝任命,出使葡萄牙的公使大人。這位如夫人,當時也恰逢其會,跟著徐公子一起出過洋,據說啊,這位當時去了一年便學會了洋文,還十分長袖善舞,在當地的飲宴裏,很受葡萄牙貴族們的歡迎,一直是那些貴女們的座上賓呢。”

“倒是有些意思。”瞿凝點了點頭:“但我恍惚記得,徐公使似乎早幾年就去世了?”

官居二品的徐公使,當然年紀已經不輕了,當年既是“一樹梨花壓海棠”,老夫少妻的搭配,那麽他撒手人寰之後,這位曾經的“如夫人”,怕是重又繼續淪落風塵,倚門賣笑了吧?否則,又何有今日的賽金花?

果不其然,徐錦點了點頭:“徐公使早幾年過了身,他一死,他的夫人和賽金花積怨已久,還沒等他下葬,就將這位賽金花重新賣去了八大胡同,這位賽金花倒也光棍,直接掛出了公使如夫人的牌子,很快的就紅透了半邊天,不瞞您說啊,她這牌子一掛出來,想著要嚐嚐公使夫人味道的男人就……”徐錦眉飛色舞,忽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也太糙了,竟是什麽髒的臭的都往外倒了,這才戛然住了嘴,臉上登時現出了幾分尷尬。

瞿凝笑著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對素琴一笑道:“賞。”

素琴會意的把銀票塞在徐錦手裏,徐錦千恩萬謝的退下之後,瞿凝這才興味盎然的挑了挑眉:“賽金花嗎……我倒是有意思,要見一見她呢。你們說,若是以少帥的名義約她來一晤,她會欣然前來麽?”

寶琴苦了臉:唐少帥可是出了名的討厭花邊緋聞,少夫人您這麽敗壞他的名聲,小心晚上少帥回來……

兩個侍女麵麵相覷,隻這一刻,誰也不敢阻攔明顯來了興趣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