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禮

第四十六章 重禮

歐迪十一周歲的生日到了。林易渺一早來到他麵前,指著他胸前的一粒紐扣問:“這是什麽?”

歐迪脫口而出:“扣子。”

林易渺說:“它裏麵藏著一輛車呢!”

歐迪不信地望著他:“吹牛!”

“不信你看……”說著,林易渺用右手在那粒紐扣上來回幾個舞動,刹那間手中就變出一輛仿真小賽車。他把小賽車送到歐迪眼前:“生日快樂!”

“耶——,飛車!”歐迪看呆了,驚喜地接過生日禮物,一邊看著它一邊拉著林易渺說:“我要學魔術,現在就學!”

林易渺說:“等你能一口氣寫下一篇作文再教你。”

歐迪說:“學魔術跟寫作文有什麽關係呀?”

林易渺說:“寫作文都不能全神貫注一氣嗬成,學魔術就會露餡穿幫。你得先練練基本功。”

“那你說話算數,我一口氣寫下來了你要教我。”歐迪有些為難,最後還是點頭答應。於是他們拉鉤為定。

昂貴和不昂貴的禮物對歐迪來說都不是最想要的,每年的這一天他隻盼望著一份禮物——父親。林易渺還沒見到歐迪的父親就知道了他的名字,這個名字在幾天前就出現在歐迪臥室的小白板上:我想爸爸苗齊昊!

林易渺已經知道這個叫苗齊昊的人平時在上海,卻不知道他為什麽姓苗而不姓歐。

苗奇昊在歐迪生日的前一天就回來了。歐迪在春節之類的節假日見不到父親,因為父親很忙,隻有在他生日這天父親一定會出現,在他的印象裏父親從沒有在這一天失約。歐迪雖然念叨著父親,但是見到父親的那一會兒還是有些生疏,然後才慢慢地粘上,不到半天時間就會象隻跟路狗一樣圍著父親轉。他時不時就問他什麽時候帶自己去上海,上海的家是什麽樣子,上海話是不是很難學……但苗齊昊總是避而言其它,說下次還會帶更好的進口玩具回來,或者問起歐迪的成績怎樣愛好如何,生日最想去哪裏最想吃什麽。歐迪關心的問題在父親那裏一次次都沒有找到直接的答案,他沒有多問,失望之情還是寫在臉上,然後準備找機會提下一個問題。

林易渺見到苗齊昊後才發現他會說一口流利的四川話,他神情嚴峻不拘言笑,看起來比薑彩墨要老十歲,但他印堂發亮紅光滿麵有種富豪之氣。他電話頻繁,有時用上海方言說著讓大家聽不懂的話,林易渺從隻言片語中猜測他從事著與海洋有關的工作。至於他在上海究竟做什麽,從沒有聽薑彩墨或者歐迪提起,他們之間似乎也從不談工作,隻談家事和孩子。

這天中午薑彩墨安排一家三口出去吃九孔鮑魚火鍋,歐迪一向不喜歡吃肯德基麥當勞德克士卻喜歡吃這個。

歐迪執意要讓林易渺一同去,薑彩墨和苗齊昊為了讓兒子開心也就同意了。林易渺覺得自己參加他們的家宴很是不妥,但歐迪的熱情專橫得讓他難以謝絕。不得不承認,自從歐迪燙傷之後,薑彩墨和歐迪對他的態度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他越來越多地融入到了薑家的生活之中,就是薑彩墨驅車帶歐迪外出玩耍有時也會邀他同行。

林易渺隨著他們來到了一家裝潢考究的鮑魚火鍋雅間,品償百聞未見的鮑魚。吃九孔鮑魚火鍋有很多講究,林易渺象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學著吃,味道鮮嫩可口,吃了上一筷就會為下一筷饞涎欲滴。他見薑家三口慢吞吞地吃著,就盡力克製著自己的狼吞虎咽,裝出慢條斯理的樣子。吃得正歡的時候,薑彩墨無意間說起這一頓下來要花上兩三千,那些鮑魚片在他眼前都變成了大張大張的人民幣,嚇得他不敢再多吃了。他知道薑家的吃喝都很昂貴,但貴到什麽程度他是不清楚的,象這樣四人一頓吃掉他半個月工資的程度,不可想象!

薑彩墨見他不怎麽吃了,以為他不習慣這種口味,讓他自己點菜。他這才注意到菜單,一看那些海鮮菜,最低的價位都上百,不忍再點,就說有這麽多菜,不用再點了。

席上,苗齊昊問林易渺:“聽說你放棄了北大,也不是四川人,這邊也沒有親友,怎麽會到成都來打工?”

薑彩墨最初也問過林易渺為什麽到成都來,他隻是說順路來看看同學。事實上他沒有勇氣和成都的同學聯係,的確象苗齊昊說的那樣無親無友。苗齊昊又問起他的來路,他隻好說:“算是一種緣分吧,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座城市,我也沒有想到。”

薑彩墨氽了一片鮑魚片,放入苗齊昊的碟裏,笑道:“人與人,人與城,都是講究緣分的,小林來我們家,也算是一種緣分了。”

林易渺點頭稱是。

苗齊昊沒有吃薑彩墨送來的鮑魚片,自己氽著一隻鮑魚仔繼續問林易渺:“你對成都有什麽感覺?喜歡這裏嗎?”

林易渺思索了一下說:“有立足之地時覺得這裏什麽都好,沒有立足之地時覺得這裏什麽都不好。”

薑彩墨笑起來:“這樣說來,你現在有立足之地了,應該覺得成都什麽都好了?喜歡就好,就怕不喜歡。我在這裏住了近二十年,我就喜歡這裏,比上海更好。齊昊,如裏你回來住就更好了。”

歐迪趕緊說:“不,我想去上海,那裏有大海,還有大輪船。”

苗齊昊看著歐迪隱隱地笑了一下,又對薑彩墨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薑彩墨說:“你明天就要走,算什麽回來?每年都這樣,你不為我考慮,也要為歐迪考慮吧。”

苗齊昊說:“我回來住對你們有什麽好呢?上海的發展空間比這邊大多了。不要再說這個了,吃鮑魚吧。知道你辛苦,你要多吃點。”

這時苗齊昊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電話,並沒有接,直接將它掐斷了。不一會兒,那電話又響起來,他用上海話接了電話。

薑彩墨問道:“誰的電話?”

苗齊昊說:“工作上的事,一談就是半天。明天還得趕回去。”

薑彩墨怨道:“每次回來都這樣,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剛才是誰打的?”

“說了你也不認識。”苗齊昊起身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不沒等他走幾步,他的電話又響起來,他繼續用上海話接起了電話。

當苗齊昊再返回桌上,薑彩墨朝他一笑:“吃個飯也不得清靜。”

“沒辦法,事情太多了。”苗齊昊有些無奈,然後開始說與鮑魚有關的話題,甚至說到了台商在大陸養殖鮑魚的故事。

薑彩墨並不關心那些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中途插嘴說:“看不出你對這些海鮮故事還這麽了解啊!”

苗齊昊笑道:“給兒子長長見識。這些故事我不給他講,難道你給他講?”

薑彩墨笑道:“好吧,你講,天天給你兒子講就再好不過了。”

歐迪高興了:“爸爸,我就讓你天天給我講!我電視都不會看,就聽你講。”

苗齊昊摸著歐迪的頭,說:“故事多呢,回家再給你講。”

午餐屬於歐迪的生日,晚餐則不屬於他了,薑彩墨和苗齊昊利用這個難得的團聚機會外出請朋友們聚會,把歐迪留在了家裏。

薛保姆見他倆一走,小聲嘀咕道:“喝醉了可別又哭啊!”

林易渺在旁邊聽見了,想起中午一家人還高高興興的,就問:“怎麽會呢?可能是舍不得吧,難免的。”

薛保姆說:“每年都會哭的。苗老板一走,她就會哭,歐迪知道了,也要哭。”

林易渺說隻是歎了一聲,心想,既然如此,一家人何必要分開呢?

半夜裏,大廳裏果然傳來了哭聲,薑彩墨的哭聲,混合著她的罵聲:“你滾,算我瞎了眼看錯了人,你害我一個就夠了,還要害人!你積點德吧,你!”

隨後是砸東西的聲音,和著雜七雜八的罵聲,那話很難聽,讓人懷疑出自一位潑婦之口。這些聲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起來不但刺耳,也刺著心。

烈焰的叫聲也從花園裏傳來,摻雜在哭聲罵聲中。

林易渺和保姆們被這些不祥的聲音驚醒了,他們來到大廳一看,隻見薑彩墨蓬頭亂發以淚洗麵沒有了往日的嬌貴,她醉薰薰地站在博古架前,有氣無力搖搖搖欲墜地把架上的陶瓷往門口方向扔。那些陶瓷都是從上海特意購來的,雖然那裏並不特產陶瓷,但一定有精美而昂貴的陶瓷。地上的陶瓷碎片如同她凝固了的眼淚,讓人看見就心碎。

歐迪坐在旋梯欄杆旁無助地看著薑彩墨哭著喊媽媽媽媽……

兩個保姆見狀趕緊去勸薑彩墨,薑彩墨把架上的東西砸光了才停歇下來,也許是力氣也耗盡了,她才讓保姆扶她上樓休息。

林易渺則去勸歐迪回房休息。

歐迪不聽,等薑彩墨被扶上旋梯後他抱住她死不放手。薑彩墨抱著歐迪又大哭起來直怨他的爸爸沒良心拋棄了她母子倆。扭不過歐迪的糾纏,薑彩墨隻好把哭著的歐迪一同帶入了自己的房裏。

林易渺回房時忍不住問起薛保姆來:“怎麽了?”

薛保姆小心翼翼地輕聲說:“唉,苗總每次回來她都要醉一場、哭一場,不過今天生這麽大的氣還從來沒見過。苗總好象走了,沒在家裏。”

夜,靜了,連烈焰也靜了。

林易渺仰在床上想著薑彩墨剛才近乎癲狂的一幕,不知道她究竟怎麽了,即使和苗齊昊有什麽爭執,平時很克製的她也不應該是這樣。以前她也醉過,即使那樣醉著她也能自己駕著車回來,回來後傻笑一通也罷,不知所雲地說上一通也罷,甚至對著他們發一通脾氣也罷,都是一種醉人的性情。但今天的醉不隻是醉了,還有濃濃的傷與悲,那樣分明地融在她的言語裏,留在她的眼淚裏,掉落如那些碎片。

在他的眼裏,薑彩墨總是無憂無慮笑著的,心情特別好時還會和他們聊起她打網球、打高爾夫、練瑜伽、學國標舞、美容美發之類的趣事,從來不管他們有沒有興趣聽,能不能聽懂,反正給大家的印象就是她整天都忙著玩以至於無暇照顧歐迪,這樣的玩讓她很充實很開心也很得意,她過著真正的資產階級享樂生活。在她的世界裏似乎隻有吃喝玩樂,即使丈夫不在身邊也沒有悲傷憂愁,也許悲傷憂愁是有的,但還能用更多的快樂把那些不快樂掩蓋起來稀釋下去。為什麽,今晚,歐迪剛剛過完生日的這一晚,她就不能再掩蓋、再稀釋那些不快樂了?一個舉止那樣優雅和高貴的女人,為什麽,也會那樣砸東西,就象他的母親當年?

林易渺勸自己不要管人家的家事,正欲睡去,薑彩墨打來電話,讓他去她房裏把睡著的歐迪抱回房間。

林易渺來到薑彩墨豪華的臥室,把熟睡的歐迪抱回了他的小床上,歐迪睡下後還囈語了幾聲媽媽。

他從歐迪房間輕手輕腳地關燈出來,門口站著的薑彩墨披頭散發,靜如幽靈,嚇了他一跳。

薑彩墨眼淚還在臉上,眼神分散,她靠在牆上無力地說:“我很煩,你能到我那邊陪我一下嗎?”

林易渺覺得不妥,但又不知道怎樣拒絕這樣一個傷心的女人,隻好說:“墨姐,這麽晚了,你也累了,還是回去休息為好。你不要著急,時間還長,會有辦法解決問題的。”

薑彩墨慘淡地笑了一下,說:“時間長?都十多年了,是夠長的了……哼哼,我現在隻想用殺人的辦法解決問題。”

林易渺大吃一驚:“墨姐,你不要亂想,別想太多。”

薑彩墨唉了一口氣,撂了一下頭發:“小林,陪我一下好嗎,算我求你吧,不然我真的想殺人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想和你說說話,你幫我冷靜一下好嗎,我冷靜不了了,我要爆炸了,我想殺人了!”

林易渺估計事情並不簡單,既然她願說,聽聽其中的緣由未嚐不可,自己不能真正地幫她什麽,聽她傾訴也就是一種力所能及的幫助了。他見薑彩墨向臥室走去都搖搖欲墜,上前扶住她說:“墨姐,你真的醉了。”

薑彩墨推開他的手說:“我以前那麽醉,找過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