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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13|發|表

一切都是眨眼之間。和從前一樣,金蠍蠱的蠱毒發作得太過突然,沒有絲毫的征兆。阿九麵色慘白,隻覺得渾身像被浸泡在寒冬臘月的湖水中,身體的每一寸肌理都僵硬而冰涼,薄薄的冰霜從心口的位置蔓延開,逐漸覆上全身。

冷,好冷。

蠱蟲在遊走,身體的每一處都像被利刃狠狠刺入,劃破四肢百骸,痛得人幾欲死去。寒冷與疼痛如打浪般翻卷過一層又一層,似要硬生生將她的骨血拆分開。她的雙眼痛苦地合上,雙臂環抱在胸前死死收攏,緊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靈台混沌成一片,迷迷糊糊間被攬入一個冰涼的懷抱,幽冽的冷香竄入鼻息,將人整個兒籠罩其中。腰上的兩條鐵臂收攏,極用力,箍得她生疼。她眉頭得結越擰越深,想抬眼看,然而眼皮子沉重得像灌了鉛,任憑如何也沒有力氣睜開。

疼痛將最後的氣力都抽得幹幹淨淨,她的雙腿使不上力沒法兒站穩,唇微微開合,似乎說了些什麽,然而聲音太小,讓人聽不真切。

他將她抱得更緊,俯身貼近她的唇,聲音出口低啞而輕柔,道:“你想說什麽?”

“不舒服……”她極虛弱,每說一個字都像要用盡最後一口氣,蒼白的唇貼在他耳畔,有氣無力道:“放開我。”

心口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略皺眉,如玉的指從她濃密的長發緩緩撫下去,啞聲道:“你情形不大好,別說話。”

阿九嘴角牽起一個淡淡的笑,帶著幾分嘲弄的意味。自她入宮以來,這是第一次蠱毒發作,老天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居然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讓謝景臣看見她最狼狽可憐的樣子。情形不好?金蠍蠱是他種在她體內的,向來罔顧她死活的人,這個時候來惺惺作態,真是教人無法理解!

又一股疼痛襲來,似要將人活生生撕裂開。她悶哼了一聲,拚盡全身的氣力朝謝景臣推了一把,他朝後退了一步,她連忙踉蹌著步子同他拉開距離,勉強扶住一旁的雕花柱站好,捂著心口,眸子望向他死命道:“從始至終,大人交代的所有事我都不曾違背,大人究竟還想幹什麽?”

她的目光警惕,這副模樣如臨大敵,儼然避他如毒蛇猛獸。他大感不悅,冷眼同她對視半晌,朝她伸出右手,寒聲道:“我能為你壓製寒毒。過來,別惹我生氣。”

他城府太深,一言一行皆是算計,憑她的道行根本看不透他在打什麽算盤。她無比的困惑,不明白這人為什麽要這麽做。為她壓製寒毒?他從未顧念過她的死活,這個時候說要為她壓製寒毒,真是怪誕至極!還有之前假扮趙宣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她,究竟有什麽圖謀?

阿九立在原地沒有動。

這丫頭最近膽子愈發地大,從前言聽計從,他讓她往東她絕不敢往西,如今卻敢明目張膽地同他對著來了。他心頭生出幾絲莫名的懊惱,既然她不聽話過來,那就隻好他過去。

謝景臣朝她走近,邊將念珠往手腕上纏邊道,半眯了眸子道:“乖乖過來,別讓我說第三次。”

她撐了撐額頭,語氣中透出濃濃的無奈與疑惑,強忍著疼痛道:“這麽多回都熬過來了,我並不需要大人為我壓製寒毒。大人趕緊走吧,一眾的廠衛就在外頭,若是讓人知道掌印督主被人掉了包,恐怕對大人不好。”

他聞言寥寥一笑,“我的事不必你來操心。倒是你,如今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寒毒發作一次比一次厲害,若沒有我,你絕撐不到一年,我可不想一切心血付諸流水。”

聽了這話,阿九微微錯愕——原來是擔心她半途死了前功盡棄麽?她眸光微動,看他的眼神仍舊有些懷疑,“真是因為這樣麽?”

他神色寡淡,“不然呢,你以為是為什麽?”

一句反問教人啞口無言,阿九被堵了個結結實實,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隻能愣愣地望著他,麵上的神情有些呆滯。眼睜睜地看他走到跟前兒來,伸手攥了纖細的手腕輕輕一拉,她便直直撞進了他懷裏去。

修長指尖從光裸在外的手臂上撫過,她第一次知道他的手也可以帶著暖意。

他的目光在殿中掃視一遭,複彎腰將她抱起來往矮榻走。方才一通口舌之爭,早令她精疲力竭,這時候腦子已經不大清醒了,模模糊糊感到後背一軟,她半掀開眸子看他,眼前的人影修長而挺拔,背著光,看不清麵上神情。

“你……”

她不解地歪了歪頭,唇微動正要說話,他卻徑自俯身扯她身上的輕紗。她被唬了一大跳,心頭生出幾分慌張,無力地伸手推拒,口裏道:“這是做什麽?”

沒有聽見他答話,她隻感到身上一涼,所有蔽體的東西都在刹那之間被剝離得幹幹淨淨。她心頭一沉,麵上驚惶交錯,忽然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化作了一片熾烈的紅,鮮豔如血,砌滿了雙目,是他拿紅綾蒙了她的眼。

看不見東西,身體的其餘感官變得異常敏感,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蠱蟲在血液中遊移,極緩慢,卻掀起驚濤駭浪一般的劇痛。仿佛被人扔進了才化雪的湖水中,寒氣由內而外,從五髒六腑升騰起來,如蛛網般爬遍全身上下的每一處。

她口裏溢出一陣難以壓抑的呻|吟,身體蜷縮著在矮榻上痛苦地扭動。

姿色傾城的姑娘,尤其還有一副妖豔勾人的身段。阿九渾身上下不著寸縷,白如玉瓷的嬌軀上覆著一層薄霜,雙眸處覆紅綾,赤紅與雪白的對比禁忌而強烈,輕微的一個顫抖便能讓人神魂顛倒。

血液中的欲念又在一點一滴地溢散而出,腦子發脹,謝景臣合了合眸子發力地揉摁眉心,好半晌才定了心神緩緩睜開眼。他抬起雙手去解壓領,除了衣衫上了榻,在她身後緩緩躺下來,雙臂收攏將她抱入懷中。

肌膚相觸,猶如臘月的冰遇上烈日,他身上的溫度熾熱,與她的冰涼緊密貼合,燙得懷中的人輕輕顫栗。整個天地全是他身上獨特的香,寒意稍稍淡退幾分,她倒吸一口涼氣,微微一個側身,光滑如綢的肌理從背後的胸膛上蹭拭而過,仿佛刹那間點燃了一簇火。

理智一寸寸地從腦中抽離,他眸光明滅,眼底縈繞的赤紅徐徐加深。未幾,他的唇落在她的頭頂,沿著幽香的發徐徐往下,薄唇微啟,咬上她瘦削的左肩。疼痛襲來,她羞憤交加,因發狠地掙紮起來。

然而到底是個姑娘家,原就沒什麽力氣,這點掙紮於謝景臣根本無關痛癢。他鉗住她的雙手握在胸前,唇從左肩移開,轉而侵襲她的背脊,沿著曲線分明的脊梁骨一路緩緩下滑,吻上她的腰窩。

身體各處的疼痛在徐徐減弱,轉而卻有另一股潮水鋪天蓋地湧來。阿九沒想到他會這時候失控,登時被嚇個半死,心頭又驚又怕,想要掙脫卻被他的雙手鉗製得死死得。她急了,低頭狠狠一口咬了下去,極用力,用力到唇齒間腥甜彌漫。

謝景臣略皺眉,捏了她的下頷迫使她抬起頭。她唇上沾著他的血,蒼白的色澤被染得鮮紅,微張著口喘氣,胸口急劇起伏,風光大好。

死一樣的寂靜,偌大的白玉池中隻能聽見嘩嘩的水流聲。阿九屏息,膽戰心驚地大氣不敢出,忽然蒙眼的紅綾被人摘下,映入眼中的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他光**上身,俯視她的雙眼分明清清醒醒,哪裏有半分失控的樣子!

她來不及羞臊,往後瑟縮了下,一臉戒備地望著他。

謝景臣垂眸看一眼食指上的一圈兒牙印,目光又落回她臉上,聲線仍舊清漠,問道:“味道如何?”

她一滯,顯然不明白這話什麽意思。他唇畔勾起個漠然的笑,指尖點在她的唇上,沾起一抹殷紅舉到她眼前,又重複一遍:“味道如何?”

這個節骨眼兒不能示弱,阿九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地同他兩相對望,好半晌才低聲擠出幾個字來:“不怎麽樣。”

謝景臣微挑眉哦了一聲,身子微微下傾朝她貼得更近,她驚恐地瞪大眼,張了張唇正要說話,他的唇卻已經落了下來,將破碎的字句悉數吞入口中。

疾風驟雨一般的吻,帶著濃濃的掠奪意味。他在她的唇舌間嚐到了一絲腥甜,那是他的血。他發狠地啃咬她柔軟的唇瓣,將她的舌卷入口中用力吸吮,她痛得一聲悶哼,雙手抵在他的肩上拚命推搡。

他不為所動,右手順著她纖細的腰肢往下遊走,撫上兩條修長的腿。她悲憤交加,渾身劇烈地顫抖,忽然拔下發上的玉簪朝他狠狠刺去,卻被他半道上截住了手腕。

“……”他放開她的唇,抬起頭看她,眸光沉靜如死水,“阿九,這是你第二次想殺我。”

“為什麽要這樣?”她咬了咬紅腫的下唇,眸子死死瞪著他,一字一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事,大人要這樣對我?”

他的目光在她麵上細細審度,指尖拂過她的眉心,半眯起眼道:“也許你從頭到尾就是個錯。”

一夜連著幾場驚夢,好容易沉沉入了眠,外頭的天卻已經大亮了。有宮女打起簾子進來傳話,說良妃娘娘請帝姬到永和宮用午膳。

阿九微頷首,口裏說知道了,複一麵揉額角一麵下榻,在妝鏡前坐下來,努力遺忘昨晚上浴池裏發生的荒唐一切。

正思量著,外頭一陣響動,轉頭去看,見是金玉領著一眾宮人進寢殿。那丫頭將手裏捧著的茉莉茶往桌上一擱,提步過來,咦了一聲道:“殿下這麽早就醒了?”

“夢太多,睡不好。”她拿手背撐了撐額,忽然又轉頭看金玉,吩咐道,“過會子得去母妃宮中用午膳,替我選些素雅的衣裳首飾。”

金玉忙不迭地點頭,拿起桌上的象牙篦子替她挽發,一麵對著鏡中的帝姬細打量,忽然皺眉道:“殿下,您的嘴怎麽了,怎麽又紅又腫的?”

她心頭一沉,別過臉去摸了摸唇,昨晚的點點滴滴就如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裏鋪陳開。她雙頰發燒,連帶著耳根子都滾燙,隻好幹咳兩聲道:“興許是上火了吧。”

上火?這可真是個古怪的原因。金玉麵上不怎麽相信,然而又不敢反駁,因不再追問,隻一聲不響地主子挽發梳妝。

拾掇妥當後往永和宮趕,乘了禦輦沿著西一長街走,快到頭了轉個彎拐進一條夾道,徐行少頃,繞出去便是一片豁然開朗。

阿九由人伺候著落了輦,伸手扶了扶發髻理了理衣裳,這才提步上前。繞過漢白玉大石屏朝前走,眼尖的內監瞧見了便吊著嗓子喊:“欣和帝姬到--”宮門外守著的一眾宮人連忙跪下去給她行禮。

她含笑點頭,擺手請眾人平身,這才提步進了正殿。

抬眼看,主位上坐著個錦衣華服的貌美婦人,而良妃的右手方還坐著一個翩翩佳少年,麵如珠玉,光華璀璨,是元成皇子。

阿九沒料到會在這兒見到這個弟弟,麵上的神色一滯。良妃正在同元成說話,聽見了腳步聲朝門口一瞧,立時綻開抹笑顏來,柔聲道:“帝姬來了。”

阿九規整規整思緒微頷首,勾起個笑容朝她福福身,“欣和給母妃請安。”

“和母妃這麽拘禮做什麽。”良妃笑容滿麵,起身過來拉她,牽了她的手帶到自己身邊兒坐下,又看了眼邊兒上的兒子,略皺眉道:“對了,帝姬和皇子見過了麽?可不能生分了。”

阿九側目,將好同元成的目光撞個正著,她很快收回視線,朝良妃微微頷首,“見過了,女兒與皇子可是親姐弟,怎麽會生分呢。”說著稍稍一頓,眼風兒掃向元成,淡淡道:“皇子說是吧?”

元成那頭心中正打鼓,生怕這個姐姐將她入宮前被自己調戲的事情說出來。見她隻字不提便放下心來,連忙堆起笑容附和地點頭,道:“姐姐說的是,親姐弟怎麽會生分,母妃可是多慮了。”

良妃頷首,又似乎想起了什麽,因笑道,“你們姐弟二人先聊著,今兒母妃親自下廚給你們倆做幾個南方的小菜。”說完又拍了拍阿九的手,略湊近幾分,壓著嗓子道:“帝姬,你這弟弟是個混世魔王,天底下除了老祖宗和你皇父,隻謝丞相治得住,若是他敢欺負你,你隻管跟母妃說,讓你皇父收拾他。”

混世魔王?這倒是個新鮮說法,用在這皇子身上簡直再合適不過。阿九掩口一笑,頷首道:“嗯,欣和明白了,母妃您就放心吧。”

良妃嗯了一聲,這才扶了近旁宮女的手往小廚房去。元成探首朝外頭張望一眼,連忙從椅子上起身往阿九走,挨著她坐下來,一個勁兒拿袖子揩腦門兒上的汗珠,心有餘悸道:“可嚇死我了!還好姐姐沒拆我的台!”

阿九對他沒什麽好感,隻皺了皺眉朝邊上挪,側目覷他:“皇子放心,當初你也不知道我是你親姐,不是有句話叫不知者不罪麽。”

好一個通情達理的親姐!元成心頭一喜,眉目間舒朗若星,笑嘻嘻道:“那咱們可說好了姐,今後絕不能提相府裏那茬兒,對誰都不行。”說完伸出個小指道,“來,拉鉤!”

阿九古怪地看他,心道紫禁城裏長大的孩子果然都與眾不同,欣榮帝姬跋扈,這個皇子玩世不恭又好色不說,居然還這樣孩子氣!她無奈地翻個白眼,隻好伸出跟小指同他拉鉤,道:“拉鉤。”

良妃向來有午憩的習慣,是以阿九同元成並沒有多留,告了退便從永和宮中出來了。

午後的太陽該大得嚇人,然而今天卻不同,晨間還火辣辣的日頭到了午後卻倒了威,奄奄地隱在雲層後頭,隻透過幾絲寡薄的金絲兒。

阿九看了眼天,轉頭正要同元成道別,孰料那皇子幾步跟了過來,神神秘秘道:“姐,時辰還早,難得這天氣不悶不熱的,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好地方?紫禁城裏能有什麽好地方?

她皺眉,正想搖頭推拒,元成卻已經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往一條羊腸小道跑過去了。金玉看得一愣,轉過頭朝鈺淺道:“姑姑,皇子把殿下帶走了。”

“愣著做什麽?還不跟上去!”鈺淺有些著急,“皇子見天兒地就知道闖禍,可千萬別連累咱們殿下才好!”

宣帝好風雅,宮中多植花草。紫禁城中,除卻幾處占地廣闊的花園外,羊腸小道邊也興栽種花木。夏天時節,茉莉同垂楊白綠相間,清風拂過,柳條搖曳,帶起陣陣沁人心脾的芬芳來。

兩人小跑著穿行過去,沾染上一身花香。阿九心頭疑雲縈繞,不甚情願地跟在元成後頭七拐八彎,好容易從小道穿了出去,打眼一望,目之所及盡是青綠一片,一顆顆圓潤飽滿的果實墜在指頭,居然是處桔子園!

她一陣愕然,仰著脖子道:“皇子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這不廢話麽!帶你來桔子園當然是摘果子啊!”元成樂悠悠道,臉上的笑容明媚如盛夏的日光。他對搓了搓雙手,攀上樹幹便朝上爬,阿九挑了眉毛在下頭觀望,卻見他手腳麻利動作熟練,顯然不是頭回這麽幹了。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摘果子?”她問。

“給你賠罪嘛,”元成摘了桔子不住地朝樹下扔,一麵扔一麵道:“對了,我聽說前幾天欣榮找你麻煩了?”

“沒有啊,隻是鬧了些誤會。”她臉上的神情淡漠而隨意,撲撲手在地上坐下來。

“你別幫她說話,”元成的語氣有些生氣,冷哼道,“那個死丫頭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麽?她就是個母夜叉!要是有下回姐你就告訴我,看我怎麽收拾她!”

彼時疏風清淺,遠處的宮道上緩緩踱來一個人,不經意間抬眼,將好瞧見年輕的帝姬對著樹上的少年微微一笑,豔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