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堂前燕

堂前燕

太後原定的返宮日子是下月初,由於變數來得突然,該有的排場陣仗絲毫沒鋪拉開。百官相迎鑾儀千裏的盛況全看不見,消息傳入紫禁城時,皇帝還在鍾粹宮裏替良妃描丹青,聞言被生生唬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往神武門去迎,一路火急火燎,甚至撞翻了一個唐三彩大花瓶兒。

急急忙忙趕過去,打眼一望,卻見太後的鳳輦已經浩浩蕩蕩地過了九重釘朱紅門,大空地上跪了一地的宮人和朝中部分臣工,各宮嬪妃同皇子帝姬們跪在最前方,皇後領頭,真紅的闊袖禮服華貴雍容,伏在地上呼號老祖宗千歲,氣吞日月震耳欲聾。

高程熹心頭長舒一口氣,清了清嗓子負手而立,金輝耀耀中又成了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一國之君,方才的狼狽同慌張早藏了個一幹二淨。他側目看一眼身旁的內官,麵露慍色,口裏道:“老祖宗提前回京這樣大的事兒,怎麽朕不知道?”

內監麵色有些為難,躬身托了雙手諾諾道:“大家,奴才也是才知道的消息。老祖宗不讓聲張,說犯不著興師動眾,省得您和皇後娘娘平白受些累。”

宣帝一陣沉吟,擺擺手說知道了,抬眼看前方,鳳輦已經徐徐停了下來。隨侍的內官上前打簾子,左右嬤嬤去扶,未幾,一個著深青繪翟禕衣的婦人緩緩下了輦。冠帽上飾九龍四鳳,腰束金革帶,年過四旬卻仍舊尊養得極好,容光耀眼,端莊美麗。

皇帝的神色驟然變得恭謹有禮,微彎了腰上前去,恭恭敬敬道:“給母後請安,五台山路途遙遠,母後舟車勞頓,必是辛苦了。”

太後唇角掛著絲寡淡的笑,一麵朝前走一麵道:“既然是為皇帝和大涼江山祈福,辛苦些也不打緊。哀家雖然年紀大不中用了,這點兒累還是受得住。”

“母後這是說的哪裏話!”高程熹道,“老祖宗正當盛年,福澤還綿長著呢。”

“皇帝這張嘴啊,就是會哄哀家高興。”太後笑起來,在人群裏頭掃一眼,瞧見皇後時皺了皺眉,道:“多日不見,皇後怎麽瘦了?”

岑皇後心頭一喜,欠了欠身道:“臣妾很好,一切都好,多謝老祖宗掛念。”

太後頷首嗯了一聲,眸光掠過良妃時很快地掃了過去,又朝皇帝開口,語氣不鹹不淡:“今年的選秀大典已經畢了,皇帝可得佳人?”

問起這茬兒,宣帝麵兒上似乎有些掛不住,咳了兩聲方道:“老祖宗掛心了,今年的秀女中不乏溫恭嫻淑之輩,等老祖宗休息好了,兒子便讓新入宮的嬪妃去慈寧宮給您請安。”接著一頓,想了想便轉了個話頭,說:“母後眼睛不大好,不如兒子在諸娘子裏給您挑個字兒好可意的,平日裏抄經書的活計便交給她,您也省省心。”

“難得皇帝有這份兒心。哀家的眼睛還能用幾年,將來實在不行,皇帝隨便打發幾個司禮監的來就行了。”太後說,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恍然道:“瞧哀家這記性,司禮監今非昔比了,替哀家閑抄佛經未免大材小用。”

這話聽得皇帝麵色微變,他略皺了眉,試探道:“請老祖宗明示。”

太後卻隻一笑,目光在群臣裏頭打望一番,再開口時已答非所問了,“謝丞相呢,怎麽不見人。”

“老祖宗回來得突然,謝愛卿恐怕還在進宮的路上。”高程熹說完便狠狠剜一眼一眾宮人,口裏斥:“一幫不中用的奴才,連老祖宗回宮這樣的大事兒都不提前知會,必定嚴懲不貸!”

太後卻搖頭,“都是哀家的意思,皇帝息怒。行了,時候也不早了,哀家去英華殿一趟,皇帝不必陪著了,各忙各的去吧。”說完一轉身,扶了嬤嬤的手頭也不回地去了,又低聲道,“傳哀家的話,讓謝相入了宮便來英華殿覲見。”

國之大事,在祀與戒。

古往今來,人有所畏,皇族中人更不例外。除去每年例行的出宮祈福外,紫禁皇城中也修築了許多佛堂道觀,一年四季,祭祀不斷,足見帝王對神明的敬畏。

宮牆上的人影被拉得極長,身姿清挺。謝景臣從長街盡頭轉了個彎,隻身一人踏入了兩宮間的夾道,朱紅的牆壁遙映頭頂的日光,細碎旖旎的光圈照亮他的臉,是一層持重的金。

這條小徑是往英華殿的近道,走過了數不清的次數,所以變得格外熟悉。

他不疾不徐地走,從容不迫,麵色沉靜,少頃,一座尊威肅幽的宮殿便坐入了眼中。英華殿大佛堂極是宏偉,麵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左右垛殿,各為三間,前出月台,漢白玉質,經甬道與英華門相連。門兩側設琉璃影壁,仙鶴靈姿,欲飛欲棲。

外頭的宮人見了他,連忙行大禮,複直起身來給他引路,口裏道,“大人隨奴婢來,老祖宗在等您。”

他提了曳撒上丹陛,不疾不徐地入殿中,入目而來的是釋迦牟尼、阿彌陀、藥師佛三大佛像,金身加持,寶相莊嚴。香案上拱了月薦,底下的蒲團上跪著一個人,背對著他,口中念念有詞。

謝景臣對掖了雙手微微一揖,眼簾垂下道:“臣參見太後。”

太後捋弄念珠的動作不變,也不回頭,隻合著眸子淡淡吩咐:“哀家有話要對謝大人交代,都退了吧。”

殿中諸人低聲應是,複按序退下。待人退了幹淨,葛太後方緩緩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側目朝他看一眼,沉聲道:“哀家離宮數日,聽聞前些時日有逆賊興亂,聖上險些遇害,多虧有謝相護駕,大人功不可沒啊。”

他仍舊微弓著身子,沉聲道:“臣是大涼朝臣子,自然要護陛下周全,老祖宗謬讚,臣恐怕擔當不起。”

太後的指尖微微一頓,目光定定地看他,“謝大人忠君愛國,實乃我大涼幸事。”邊說邊朝他走近幾步,蹙眉道:“普天之下沒有人比謝相的消息靈通,皇上欲設立東緝事廠之事,大人想必已經知道了。”

謝景臣不置可否,漠然道:“聖上垂憐臣辛勞,欲設東廠,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輔佐臣共治朝綱。”

“與錦衣衛均權勢?”太後冷冷一哼,“如今的大涼,錦衣衛早已經形同虛設,何來的權勢?相爺是聰明人,自然該早作打算。”

他唇畔噙著絲淡薄的笑意,緩聲道:“樹大招風,皇上此舉,無非是借東廠來削臣的權。難道太後娘娘不遠千裏急著回宮,就是為了提醒臣小心行事麽?”

葛太後聞言心頭不悅,口裏道:“十五年前良妃曾誕下一位帝姬,如今流落在外,尋回帝姬的差事皇帝明著是交給了你,暗地裏也在著令東廠的人辦。前兒得的消息,說是東廠的人已經找著了帝姬,人都已經往京都送了。若是教東廠的人捷足先登將帝姬送到皇帝跟前兒,恐怕於大人無益。”

修長的指尖摩挲著腕上的菩提串,他麵上含笑,濃長的睫掩盡一切眼色,曼聲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來那幫子廠衛也不全是廢物。”

這副篤悠悠的語氣聽得太後大皺其眉,揚手將手裏的念珠狠狠往案上一擲,麵色生惱:“情形不利,大人怎麽還一副悠閑自得的形態?真讓廠衛將帝姬送入宮,今後豈不是坐看東廠的人風生水起?”這麽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若要付諸流水,誰能甘心呢!

太後怒意橫生,他臉上卻平靜得像潭水,寥寥一笑,語調中隱隱透出幾分譏誚之意:“尋得了帝姬又如何,能不能活著見到高程熹尚未可知,一幫子去勢的閹人,翻得了天?”

葛太後麵露訝色,“丞相想對帝姬下殺手?”旋即又搖頭,不大讚同的模樣,沉聲道:“帝姬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雖教東廠吃了癟,你也沒法兒跟皇帝交差。”

他一哂,笑色寡薄,細潤的菩提子從如玉的指尖依次流轉而過,悠悠道:“東廠找來的帝姬沒了,臣照樣能送一個活蹦亂跳的公主入禁中。十五年不曾相見,孰真孰假誰分得清,不過真亦假,假亦真罷了。”

“你是說……”太後一思忖,登時回過神來,唇畔逐漸綻開一抹笑,頷首道:“這倒不失為一個良策。”

說完一抬眼,見他正在佛前敬香,微微合著眸子,神態虔誠,襯著金佛煙火竟像有佛光千重。太後似乎有些遲疑,試探著上前朝他走近幾步,然而那人卻像是有所覺,一側身,不著痕跡地退開了。

太後有些尷尬,扯出個笑道:“這麽多年了,由不得人近身的毛病還沒好麽?”

謝景臣麵無表情,並不回答,隻是恭恭敬敬地揖手,沉聲道:“時候不早了,老祖宗好好歇著,臣先行告退。”說罷一拂手,旋身闊步去了。

人去殿空,空空蕩蕩的佛堂,襯得人心頭也變得空嘮嘮的。太後有些失神,合上眸子深吸一口氣,忽覺鼻頭發酸,又不能流淚,隻堪堪拿手撐了撐額。

謝景臣神色如常,提步從景運門穿行過去,將將步上箭亭,前方便來了個形色匆忙的男人,著飛魚服,人到了跟前兒一揖手,畢恭畢敬喊聲大人,低聲道:“屬下都探聽清楚了,隻等大人一聲吩咐便能動手。”

他半眯了眼,眸光中映入太液池的湖光水色,沉吟道:“切記幹淨利落。”話音方落,複又側目看天邊搖搖欲墜的太陽。

天幕是泣血的紅,日薄西山,時近黃昏,這個時辰,恐怕也該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包養水貨,新坑早知道:

PS:我每天嘔心瀝血地碼字碼字,

卻過著沒有評論沒有霸王票也沒有花花的日子,

累覺不愛。【再見再見

你們都不愛我了,我知道

我要去shi,shi了算了!

PPS:喝喝,才不會告訴你們下章勁爆,自備紙巾擦鼻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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