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陌上鳶

陌上鳶

冷,好冷。寒氣從身體的某處彌漫上來,一絲一縷爬遍四肢百骸。

這滋味難受得無以言表,像是身體的各處被無形的利刃捅了大大小小的窟窿,有臘月的冷風從這千瘡百孔的軀殼裏鑽進來,像淩厲的刀子一下下割破了皮肉,冷徹心扉,翻攪著五髒六腑,使人痛不欲生。

迷茫的白霧縈繞在眼前,模模糊糊的,什麽都看不真切。身子像被浸泡在化了冰的河水中,她在昏迷中無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嬌小孱弱的身子在軟榻上瑟縮成小小的一團,眉頭緊皺,蒼白的雙唇細微地顫抖,神色極是痛苦。

這回不是錯覺,她能極其清晰地感覺得到,那隻蠱蟲正在自己的血肉裏遊走。它緩慢地挪移,所經的每一處都掀起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寒冷。從前也曾有過這樣的感受,這回卻前所未有的強烈,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將身體抱得更緊,咬緊了牙關承受著一切。

迷蒙中,臉上傳來一絲異樣的觸感,似乎有人用指尖撫過她的頰。她緊鎖的眉頭皺得更深,偏頭去躲,卻怎麽也擺脫不得。那人簡直不厭其煩,帶著暖意的指尖滑過她光潔的左頰,慢條斯理地來回撫摩,輕盈的,酥麻微癢。

未時許,夜色已經極深。穹窿漆黑一片,如潑上了濃墨,玉蟾被整個兒掩蓋在簇簇烏雲之後,透不出半絲光亮。晚間的風透著幾絲涼意,地上的幾片青綠的葉被打著旋兒吹起來,從洞開的窗扉送入,輕飄飄地落進來。

屋子裏燃了夜燭,入夜時分點起,此時蠟炬隻剩下短短的一小截,火光被風吹得飄搖,呈現幾分寂寥將熄的意態。

謝景臣坐在床沿上,遲重的金輝照亮他的半張臉,濃長的眼睫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輪廓被勾畫出幾分溫暖的韻味。視線微側,瞥見落在肩頭的落葉,因伸手輕輕拂落,目光重新回到榻上的女人身上。

她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冰霜,眉頭深鎖渾身發抖,顯然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金蠍蠱在體內,一旦蠱毒發作,即便是身強力壯的男人也難以忍受,由此可見,她確實是個意誌力極其頑強的女人。一個人對生存的渴望究竟要強烈到什麽地步,才能熬過每一次的毒發,熬過每一次如煉獄一般的痛苦。

他麵無表情,修長如玉的指尖拂過她擰起的眉宇,撫上尖俏的下頷,卻並沒有收手的打算,勢頭一路往下,滑過纖細的脖頸,精致的鎖骨,動作緩慢而優雅,最終在急劇起伏的胸口處停了下來。

確定身體沒有絲毫的不適同排斥後,謝景臣徐徐將手收了回來,麵上仍舊淡漠而平靜。他厭惡與人接近,這是幼年練蠱時落下的病根,天下間無藥可救,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孤獨。如今,這個女人倒成了個意外。

謝景臣唇畔勾起一個寡淡的笑,眸光一瞥,不經意地落在那光裸的肌理上。薄霜覆了淡淡的一層,在火光的映襯下被鍍上凝金色,傲人的雙峰間溝壑極深,在輕薄的衣裳下若隱若現,看上去神聖而撩人。

體內那股莫名的欲望又開始升騰,勾惹著下腹的蠢蠢欲動。他眸色一深,意識到了不身體的異樣後很快移開了目光,接著便仿佛一刻也不願多留了,起身拉開那扇有些破舊的木門,大步踱了出去。

風吹樹搖,枝葉於喁,他在夜風中施施然而行,一路分柳拂花,招惹上一身芬芳。

身上的單衣有寬大的琵琶袖,在風中翻飛,獵獵作響,那雙清漠的眼半眯起,目光落在遠處夜色中起伏的山脈上。一個常年身處高位,習慣了操控天下的人,不能允許世上出現任何一個意外。

他的當務之急,恐怕是控製好自己對阿九那股由於金蠍蠱而滋生的欲念。

古語有雲:清明斷雪。倒春寒一送,日子便徹底好過起來。

辰時許,視朝方畢,聞得一公鴨嗓兒吊了聲兒“退朝”,滿朝的臣工因從太和殿裏頭依次而出,走在最前頭的那人一身行蟒官服,風姿綽約,眉目如畫。

謝景臣麵上掛著副不鹹不淡的笑容,微側著首,似乎正與身旁的一個官員說著什麽。眾人經過時側目一看,見認出是吏部侍郎尹尚尹大人。他滿麵堆笑,朝謝相揖手,殷切道:“相爺吩咐的事下官都已經辦妥,已將餘穆二人的餘黨一網打盡。”

他唇角漫開一個優雅的弧度,“尹大人替陛下分憂,一片赤誠,天地可鑒。來日,本相定會在聖上麵前……好好替大人表忠心。”

聽了這話,尹尚心頭悄然大喜。在如今的大涼朝,天子跟前兒最紅的人便是謝相,皇帝對他信任有加,有他替自己美言,將來何愁不加官進爵,飛黃騰達呢!他眼中浮起幾絲熱切,麵上卻刻意擺出了剛正之色,拱了雙手朝他揖下去,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都是下官分內之事,相爺言重了。”

太陽升起,紫禁城在晨輝的遙映下愈顯莊嚴,日光溫煦多情,在紅牆碧瓦間依次輾轉流連。間或一個傾斜,照亮謝景臣身上的四爪金蟒,麵首猙獰,栩栩如生。

頭頂上方傳來幾道脆細的聲氣,他略抬頭,眸子被日光刺得半眯起,卻是幾隻燕雀在鬥拱上做了窩,成鳥覓食去了,徒留窩裏的雛鳥嗷嗷待哺。

他眼底平添幾分柔和,指尖摩挲腕上的菩提串,目光望向遠處,徐徐道:“那是誰來了?”

尹尚先是一愣,而後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抱廈後頭繞過來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十五上下,白白淨淨的一張臉,雖稚氣未脫,卻不掩其秋月之姿。尹大人伸長了脖子打望,怔了怔,未幾回過神兒來,道:“喲,哪陣兒風把大皇子吹來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宣帝膝下的長子高元成。

日頭有些烈,大皇子一路疾步而來,到了謝景臣跟前站定時已是滿頭都是汗。身後跟著的內監追在後頭一路小跑,拿了巾櫛湊上去要給他擦汗,口裏道:“祖宗,您慢著點兒,摔了跌了奴才幾顆腦袋都不夠砍哪……”

大皇子嫌惡地皺皺眉,朝後退了一步,神色頗不耐煩,揮手道:“滾一邊兒去,沒看見我正要跟老師說話呢麽!”

謝景臣微斂眸,同眾人一道揖手給他見禮,道:“參見殿下。”

元成回過身來清了清嗓子,板起臉負手道:“都平身吧。”

眾人言謝,這才徐徐直起身子站定。二皇子信步踱到謝景臣跟前兒,兩隻琵琶袖洋洋灑灑地一拂,朝他恭恭敬敬道:“老師。”

他略蹙眉,伸手扶了皇子的手臂微微一托,“殿下,切記君臣之禮。”

元成一愣,隨即哦了一聲連連道,“老師教訓的是。”說著微微一頓,正要繼續說什麽,眼風一掃卻瞥見旁邊兒還杵著一個大活人,登時不悅道:“怎麽,大人還有話要同相爺說麽?”

尹尚反應遲鈍,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揖手賠笑:“並沒有了。殿下您自便,自便,微臣先行告退。”說完便弓著身子朝後退幾步,複轉身去了。

謝景臣一言不發,待人走遠後方慢悠悠道:“殿下找臣有事麽?”

“……”仿佛被人一語言中了心事,大皇子湊過來想拍他的肩,卻被他微微側身避開。元成登時有些尷尬,手臂幹巴巴地支在半空中,這才想起這人的怪癖性,也沒有生氣,收了手臂樂悠悠道:“我請了大戲班子到你府上唱戲,新鮮得很,保管是相爺從沒聽過的。”

這個孩子拜在他門下不足一月,心性卻已經被他摸了個一清二楚。母親是如今正得聖寵的良妃,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子,和他父親一樣,智慧謀略上皆不足,由於年紀尚幼,一門心思都撲在逗趣兒耍樂上,難成大器。

謝景臣側目瞥了高元成一眼,寥寥一笑:“殿下盛情,臣怎敢推卻。”

大皇子拍手道好,又壓低了聲兒道:“若是皇父問起來……”

他笑意清淺,“殿下放心,臣知道怎麽說。”

元成聽了很覺得滿意。到底是天下頭等聰明的人,凡事一點就透。平日見天兒窩在皇宮裏,簡直沒把他給悶死,不過眼下好了,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謝相成了自己的老師,往後還怕尋不著出宮的由頭麽。他心頭暗自竊喜,麵上卻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回身吩咐內監:“傻愣著作甚,還不去備輦。”

說著一陣沉吟,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來,複又轉過頭看向謝景臣,麵色有些遲疑,似乎欲言又止。

謝景臣便頗善解人意道:“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元成四下觀望一眼,方神秘兮兮地說了句話出來,“相爺,母妃讓我來問問,她托您找的人,可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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