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一步

臨淵一步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

安燃猛地驚醒,伸了伸僵硬的十指,開始低喘。

“唔。”

身邊堂姐咕噥一聲。她動靜搞得有點大,掀了被子,堂姐雖然還在做夢,都冷得縮了起來。安燃忙把被子給她蓋好。

起身披了外套,坐在書桌前看堂姐帶回來的大學教材,對著攤開的公式,發呆。

連著和堂姐熬了好幾天的夜,商定好分館的位置、規格還有抽調師傅的名額,一直沒閑著。

她練武底子結實,堂姐可就撐不住了。哀怨地說再熬夜下去,黑眼圈重得快能和國寶相親相愛了。

好在終於大概規劃都搞了出來,堂姐直接鑽進被窩裏挺屍,徹底睡著之前還低聲迷糊說冷,連空調都沒有,要安燃快點躺好抱團取暖。

安萌以前冬天就喜歡抱小安燃蹭,當成小號玩具熊,香香軟軟的,還能自個兒生熱。

安燃本來還想再看兩小時書,架不住安萌軟磨硬泡,隻好教她等一會兒,自己洗漱換睡衣。

“小燃你怎麽硬邦邦的……”等她回來,安萌已經有點迷糊。

她有點無語:堂姐,你抱的是我枕頭。

她從安萌手裏抽出枕頭,躺進被窩,就被安萌一個熊抱纏住。安萌這才開心地砸吧嘴,分分鍾呼哈睡著了。

安燃闔起眼,困意也慢慢湧上腦。

身下變得鬆軟,似乎是童話裏輕柔的十二床鵝絨被,她躺在絨海裏不斷下陷。

眼皮隱約覆上一層冰涼。

像是誰的手。

拇指恰好覆在她眉間,輕柔地來回摩挲,比催眠曲更安心。

依照本能應該一手刀砍過去,但她卻有些留戀這不算溫暖的溫度。耳畔突然傳來靜靜呼吸聲,吐息快要噴上她耳廓。

心跳突然就快了——記憶裏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曾經離得這麽近過。

呼吸聲被突如其來的嗬笑打斷,戛然而止。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

口吻比冰川更冷漠,好比刀子,從耳孔紮入腦髓。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直到半分鍾後,才迷糊清醒。

給身邊堂姐掖好被角,她自己睡不著了。

輕手輕腳起身,換回白日練劍裝束,走回劍室。行在回廊上,簌簌雪花飄落。

夜裏的深山武館,總是特別安靜。

她突然也沒了練劍的興致,就在回廊上呆呆站著。

前幾天大伯說,杜家大小姐去B市考察新項目了。他本來趕去想謝人家今年增加了對武館的投資,結果人都沒撞見。

大伯還挺開心的,拍拍安燃肩頭:阿燃啊,看到沒,你用心教人家,人家就會給你回報。以後要更上心教杜大小姐,讓她始終對武館感興趣,記得了?

安燃低頭不說話。

大伯想了想又歎口氣,雖然杜衡沒坑咱們,不過還是把武館收回來更放心些。老頭子那裏還瞞著呢。

安燃眼底起了層淡淡的霧氣。

大伯,靠接濟不是長久的法子。

安少凱驚訝得看她一眼,安燃什麽時候也開始想這些了?他嗬嗬安慰小姑娘:也算不上接濟,杜衡投資在武館,也能營利。咱們不欠她。隻不過以她的本事,有太多更賺錢的門路能走,她要撤資理由一抓一大把。大伯我不安心罷了。

武館宣傳不夠,許多師傅也年紀大了,地勢偏遠,交通不方便。守著老規矩不變通,會吃虧的。

安少凱這下是真的驚呆了。

安燃這話……怎麽聽著和自家閨女之前抱怨的,那麽像呢?

安少凱抱著一肚子困惑,和遠在B市的安萌說起這事,結果第二天安萌就拎著行李箱風塵仆仆趕回來,哪有一點都市女白領的氣場。不過反正這一麵也就在安燃眼前出現過。

安萌激動得眉飛色舞:“革|命吧,小燃!”

安燃:“……”

她想了想,輕聲問:“堂姐,之前說過的書,你有沒有找到?”

“啊,有啊。”安萌點頭,打開行李箱,“都是帶給你的。法律,還有商務方麵的?”

“嗯。”

安萌嗤嗤地笑:“這是要還俗,不看老莊啦?”

安燃垂了眼睛。

“看的……都要學。”

安萌知道堂妹的性子,說軟那是真軟,跟水一樣溫柔隨和。可硬起來就是把銅劍,掰斷了都不帶彎的。

知道安燃不是說著玩,所以才用心找了書,分好類。說實話,爺爺當初頑固地非得留個小輩守武館學劍,她心裏不讚同,可又怕火燒到自己頭上,隻能懷著內疚躲遠遠的。

“怕會很辛苦。”安萌歎口氣,望向搬書入櫃的堂妹,“你要是真打算一直聽爺爺的話,這些看不看都一樣。反正……武館一時也倒不了。”

安燃認真整理著書,沒有回頭,隻說:“我現在聽話。”

安萌眼睛一亮,剛想說什麽,安燃已經理好了書,坐回書桌旁:“堂姐,說說開分館的事吧。”

安萌居然勸動了老爹安少凱,出租了一部分劍室給別人搞農家樂,空出一筆錢給她折騰。

她直接把分館位置定在了大學城附近,也算是城市的繁華區,交通方便,潛在客戶多,但師傅卻不敢抽調太多,萬一被老爺子知道恐怕血壓又要飆高。

總得有個能鎮住場子的,安萌想讓搞散打的師傅過去,安燃皺了皺眉:“我去。”

安萌正在喝水,差點噴出來:

要是你都出去了老爺子還發現不了,我還折騰這些幹什麽?!

“下個月月底,有一場劍舞的商演。大伯接了,就說是主辦方要求提前排演吧。”

安萌還是覺得不靠譜:老爹才扛不住老爺子的威壓……

“啊……”安燃慢吞吞的,“上次去雲南,給爺爺帶了點擂茶,他喝完一壺,就沒有繼續罵我偷偷跑出去玩了。”

安燃看了堂姐一眼,還挺嚴肅:“其實還剩了一些,我再去泡杯茶好了。”

安萌:“……”

這爺孫倆的相處模式……怎麽有點怪啊?

在安萌提心吊膽的忐忑裏,安燃去了安老爺子房間,三盞茶功夫一過,安燃一臉淡定的走了出來,朝安萌點點頭:“答應了。”

安萌有點懵。

可堂妹已經走遠了,她隻好跟上。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車就在外麵等著。安萌同她一起去看分館,上車之後,安萌交給堂姐一個大瓶子,裏麵灌得滿滿都是紫藥水。

“你受傷了?”安萌看著堂妹,“帶這一大瓶做什麽?”

“沒有。”安燃搖頭,“留給大伯用的。爺爺說,他有膽子替我接商演,就得有斷腿的覺悟,不吊三個月石膏不算完。自然不可能那麽誇張,但大伯終歸要吃點苦頭——這個留著給他擦。”

安萌在心裏為老爹點了一百個蠟燭。

分館裝修、宣傳大概耗了一周時間。安萌是臨時請的假,最後還有些布置沒搞完,但是公司那邊不能拖了,隻好先回去,安燃獨自把剩下的工作做完。

她近來總是容易恍惚——

從前隻在武館裏待著,後來認識杜衡,就算出來吃飯、看電影、逛遊樂場、旅遊也都是她帶,自己什麽都不用想,因為杜衡總能安排好。

安排……

安燃竟然有些莫名畏懼這個詞。如果不是這個字眼,那天也不至於……

她閉了閉眼,知道自己又想偏了。

無關乎哪個字眼的問題。事實上,那天杜衡提的問題,她無法回答。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

想要武館?她清楚自己對大伯現在那位子沒任何念頭。

想要在劍術上勝過所有人?更是無稽之談。

想領悟劍道一輩子、為安家劍法作出點創新什麽的……

依然陌生得很。

但除此以外,並無什麽了。

再多的……想也想不到。

當杜衡說安排一輩子的時候,一切毫無準備、猝不及防,她完全不知該怎麽辦。隻模糊覺得,杜衡的意思是要改變現有的一切……這是不可以的。

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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