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問心

武道問心

她臉紅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杜衡覺得方才喝下的那口清酒開始作怪,否則不會心旌神搖,直想撫摸她的臉,險些就忍不住這衝動。

“最近還是抄書練劍?”杜衡轉身倒茶,飲了一口,換了個稍微不那麽有情趣的話題。

安燃似乎也鬆了口氣:“……我收了學生。”

杜衡一怔,突然就想起某次去遊樂園時,她一邊吃著棉花糖,一邊孩子氣的細細抱怨,自己半年之內都被禁止收徒了。

原來這麽快,半年就過去了。

“聽話嗎。”

“嗯。”

杜衡頓了頓,無聲一笑:“那你現在算挺忙了。”

“……還好。”安燃如實回答。就在杜衡想再找個話茬時,安燃先開了口:“杜衡,你那個時候問我的問題……”

杜衡一僵。

千算萬算,也想不到居然是她先再提。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揭雲南那次的回憶,無非就是怕不歡而散。

“杜衡是杜衡”已經教她心冷得難受。再來一句什麽別的,無異於雪上加霜。

我那時問的問題,你不是已經給出拒絕的答案了嗎?

——我想安排你一輩子,好不好?

——杜衡是杜衡,不是安燃的杜衡。我拒絕。

“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我找到了……一部分。我會去嚐試,如果真的就是我想要的,我會一直堅持下去。”

杜衡眉頭皺了皺。

好像哪裏……不大對。

她看向安燃,那人目光明亮,如同流動漫天星辰的光澤。她從中讀出了誠懇、真摯、熱切……但偏偏沒有最隱秘渴望中的愛慕。

杜衡開口想說什麽,手機卻開始震動,杜無在叫她們回去。她掛了電話,覺得一時半會也說不清,隻好放了過去:“衣服換回來吧,量一下胸圍,好臨時改。”

“……嗯。”

商演的確很順利,關鍵是事後杜無搞到了安燃的聯係方式。安老爺子催她回去的電話打個不停,安燃隻好將大學城這邊拜托給了朱師傅和大伯,又回到深山裏。

她開始失眠。

早些時日還能背背單詞,現在連書也不太能看得進去了。

披衣跪坐在廊下,頭頂月色清輝,星河高懸,和燈紅酒綠的大城市是截然不同的風光。她仰頭累了,便怔愣望向院子裏的清瘦梅樹,一望就是大半夜。

山風料峭,吹動簷鈴。

叮當。叮當。

現在是深冬,甚至會忽而下起雪來。

之前忙得很,突然閑下來,又開始想東想西,想起雲南那兩星期,還有溫柔得像夢裏幻影的杜衡。

“你做好夢的時候,會把頭縮回被子,好像在和它說謝謝;你做噩夢了,會突然坐起,大概過半分鍾才清醒;如果不做夢或者不記得……”

她的話,大致還是能記得清楚。

安燃望著雪地裏的紅梅,慢騰騰地想到一件事:如果一個人知道你睡醒之後的各種小動作,至少她一定比你醒得早。

她後知後覺,有些悵然。

現在又可以加一種了……我失眠的時候,會一直胡思亂想。

等天光欲曙,安燃起身,決定不能再繼續蹉跎下去,推開了安老爺子的房門。

“爺爺,我想離開武館了。”

得虧兩大壺茶灌下去,安老爺子血壓沒升,氣得哼哼直接把安燃禁了足。

安少凱是很快就知道了侄女跟老頭子杠上了,甩手不願意再當那勞什子看家師傅,也傻了眼。

過得好好的,怎麽就突然鬧起來了?

其實是安少凱多慮了,安燃什麽也沒鬧,甚至表麵上和從前沒個兩樣——她雖然被禁了足,還是和從前一樣練劍,教徒弟。

但抽出更多的時間看安萌帶給她的書,很多個晚上熬夜困極,直接就趴在書桌上睡熟了。

安老爺子一天三巡視,臉也越來越黑。

他知道安燃性子,淡然是一方麵,內裏也倔得很。

“氣我老頭子很有出息是麽?一點定力都沒有,你能做成什麽?才覺得學了五年就心高氣傲,覺得安家劍法學通了,武館沒意思了?”老人唬著臉。

“沒有。”

“那是嫌棄這裏?”

“沒。”

“那你怎麽想的?”

安燃想了想:“我想和堂姐一樣,上學工作。”

老爺子吹胡子瞪眼:“上學武館裏也能請老師讓你上。工作,你現在教徒弟就是工作!”

安燃垂了眼。

“不一樣的。”

老爺子很鬱卒:這一輩小孩心都野啊……原來還有個老實本分的安燃,肯守著家底,現在也不知道是被哪個歪瓜裂棗給帶壞了啊!

老人咬牙:“告訴爺爺,是不是看上外頭哪個臭小子了,他慫恿的?啊?”

“……?”安燃茫然。

老爺子心裏悔得很,苦苦回憶到底外麵有誰勾釣寶貝孫女,突然想到上次莫名其妙消失了倆星期——

“上回把你拐雲南去的那個,是不是?”

老爺子其實連杜衡是誰、性別為何、年齡幾許、家在何處等等一概都不知道。

安燃僵了一下。

這反應就更可疑了。回頭必須得問問少凱,上次那到底是誰。

“是我自己想離開的,爺爺。”安燃聲音輕輕的,“比起在這裏教徒弟,我有更想做的事。”

也有更想過的生活。

雖然還沒有全部想清楚,但至少有一部分已經明晰了。

她無聲笑了。

“爺爺,我知道您擔心什麽。您怕到這一輩沒人喜歡太極劍,武館開不下去,家族就算斷了。所以至少得留一個,把該學的學會,守著家底。每個家族看重的都不太一樣。大部分是企盼有個男丁,延續香火,安家看重的是武館和劍法。”

“可我覺得……真的要傳承的,應該是尚武之道。武館倒了也可以再開……唯有安家劍,安燃不敢忘。”

老爺子算是聽明白了。

寶貝孫女已經做了保證,就算不在武館裏,也會一直練劍的。都說到這份上了,看來是真的不想在武館裏呆了。執意要走的人,哪裏還勸得下。

反正先前五年不眠不休的練,她的水平確實早就超出了老頭子的預料。隻是誤打誤撞發現臨時拉來救急的木頭,原來是名貴的紫檀,舍不得放手罷了。

“……爺爺我是老了,管不住你們到處撒野。

“等過了年,青城山那邊有個全國武術交流會,之前代你答應了主辦方,不能爽約,你還是要過去看看。之後還回不回來,就自己決定吧。隻是別指望家裏這邊,還能幫你什麽。出去闖,就得有吃苦的覺悟。”

安少凱最近日子很不好過。

安老爺子不僅旁敲側擊各種杜衡的事情,還查賬查得很嚴,很快就查出大學城那邊的分館。老爺子沉了臉,倒也沒一氣之下關了那邊,隻是連帶著一起查賬,差點就把“安家武館”已經是杜衡名下資產的大秘密給查了出來,好在還是各種謊話疊加,忽悠了過去。

在發現杜衡是女人之後,老頭子就放了心,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還是一直沒好臉色。

安少凱劫後生還,感激杜衡沒戳破股東的事,少不得請她吃飯。

飯局上安少凱獻殷勤,不小心說漏了嘴,把安燃和老頭子鬧僵的事兒吐了出來。

杜衡皺了皺眉。

“到底怎麽回事?”

“具體怎樣我也不太清楚,她就是不想做看家師傅了。老爺子氣得不輕。杜小姐,您放心,課也不用停,武館裏還有的是好師傅……”

杜衡神思已經飄遠。

她不想做武館師傅了。

她想幹什麽?

……她也有想做的事?

心跳忽然快得要跳出胸口,舉杯欲飲的女人突然長睫一顫,眼中亮起絢爛明彩。

飯局結束,外麵雪下得正急,天地一白,又沒有風。原本就隻抿了幾口酒,天氣凍得她醉意醒了大半。

“安先生,我開車送你回去吧,順便見見……安燃老師。既然她要離開,我也沒幾天能跟她學了,是不是?”

安少凱受寵若驚。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