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荒
開荒
第二日,慧珍到小溪溝裏洗衣服,昨日一心采藥,無暇觀賞風景,這才有閑欣賞山野清新的風光。
隻見那嵯峨黛綠的群山,皆是蓊鬱蔭翳的樹木。山頂顛是千秋雪,半腰雲霧繚繞,山徑蜿蜒曲折,湛藍的天空好像就在頭頂。千丈青山掛著一道白幅,恰似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畫。走近細瞧,“轟隆隆”的水響震耳欲聾。一股強勁的山風掠過,頓時飄來陣陣雨霧。
慧珍心曠神怡,心情有些興奮激昂。她深深地吸了幾大口氣,忽然擄起兩袖,幹勁十足地將衣物浸入溪水裏清洗著。晾好衣物後,她到廚房裏去提了一把菜刀出來。
二奶奶麗娥坐在院子裏的一張小椅子上,手裏繞弄著一條已經髒得辨不清顏色的繩子。她費了好大力,也編不出一個“網”,就哭兮兮地叫著“珠兒!珠兒!我弄不來啊!”慧珍近前去,將繩子編好,套進麗娥的手指。麗娥又“咯咯咯”地笑出聲來:“姑娘!你心眼真好!”她混叫著慧珍,有時又叫慧珍“媳婦”,有時又喚著“奶奶”。
慧珍叫過承鑫,兒子的病已經大好了。她囑咐道:“乖,牽著婆婆一起去玩泥巴。看著婆婆,不要讓她到處跑。這山裏可有凶猛的野獸了。”承鑫晶亮著一雙葡萄大眼,稚氣又嚴肅地回答道:“不能玩泥巴,上回婆婆不聽我的話,啃了幾口泥巴。這回,我要讓她跟我玩銅板。”慧珍欣慰地笑道:“好好好!承鑫自己做主,想玩什麽就玩什麽!哥哥呢?”“在屋後劈柴。”
慧珍走到屋後,見蔣鴻龍果真跟著蘭軒在劈柴。蘭軒揮著沉沉的斧子,對準擱在地上的粗大斷木劈去,木材應聲裂為兩半。他顯然劈了有一會,有些發熱,上衣脫了,光著臂膀在幹活。斧子高高一揮起,他胳膊和後背的肌塊就鼓了起來,傲然地展示著一個成年男性的魅力。
劈好的木材堆砌了半人高,蔣鴻龍正忙著拾掇到牆根,整整齊齊地歸順到一起。
慧珍見蘭軒**身體,有些紮目,不便喊叫鴻龍,自己一人到旁邊不遠的野地裏,清理起雜草來。
土壤濕潤肥厚,瘋長著高過人的茂密野草。
慧珍吃力地用菜刀割著,好半天才清除一小片。手磨紅了,鼓起來透明的小泡。到底沒有做過這些田地裏的粗活。慧珍有些泄氣。
她直起身,瞧見承鑫居然跑來了,還叫著二奶奶也跟在後麵,搬運一些較小塊的石頭。婆孫倆半是幹活,半是遊戲,還把搬過去的石塊堆成了一個尖嘴小塔。嬉笑打鬧著別有些趣味。真是童稚不知愁滋味!
慧珍望著可愛的兒子,慈愛地笑了起來。成熟嫻靜的母愛洋溢著她的全身,有著別樣的韻味!
蘭軒已經劈完了柴,穿好了衣裳。他走了過來,衝慧珍喊道:“蠢女人!別割了。”
他身上的錦衣緞裳不沾一塵,白衣飄飄地玉樹臨風。慧珍艱難地直起酸痛的腰,一隻滿是草渣黑塵的手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她把手中的刀朝對麵一送,意思是說:“那你來割!”
蘭軒並不過來接刀,反而走遠了。慧珍也沒有意外,又低頭彎腰開始割草。蘭軒在遠處提著一把尖嘴鋤,在掏挖著土壤。
慧珍割著割著,忽然眼前一陣迷蒙,有些眼暈。她還以為自己操勞過度。可是又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是起火了!慧珍舉頭一望,四處已是煙氣茫茫一片。不遠處,通紅的火光騰起,附帶著“劈裏啪啦”的熱鬧火聲。她也不知出了什麽事,趕緊大喊:“承鑫!有火,快牽好婆婆回家去!”遠處有個小孩子也在大聲喚著她:“娘!過來看呀!”
慧珍跑過去,看見鴻龍和承鑫在蘭軒身旁又跳又笑。他們倆從未見過如此瘋野的山火,甚覺刺激。熊熊的野火在山風的吹拂下,肆掠著茂盛的野草,好像要把整座山都要燒盡吞沒。慧珍看得心驚,但旁邊的蘭軒卻不慌不亂,像在欣賞一出好戲。慧珍就聰明地沒有失聲大叫,想起剛剛蘭軒叫自己“蠢女人!”一定是他的點子,在搗什麽名堂。
不一會兒,山火燃到蘭軒掏挖的防火溝處,就漸漸消了氣勢,滅了。慧珍此時看明白了。蘭軒不費多少蠻力,就把大片的野草滅了個幹幹淨淨。全化為肥料蓋在了土上。
幾個人在蘭慧園眼巴巴地等著春巧和二實回來。兩天過去了,依舊不見蹤影。慧珍和蘭軒有些擔心。蘭軒拉了一匹馬就要下山去找那二人。慧珍也不說話,跟著把蘭軒的衣角拉得緊緊的。
半夜驚醒的時候,山風呼嘯,裏麵還夾雜著一些鬼哭狼嚎的怪叫,不知道是猛獸還是鬼怪。慧珍把睡得香甜的承鑫拉到懷裏,抱得緊緊的。想到另一個房間裏睡著一個男人呢,她又放心地入睡了。要是蘭軒也走了,豈不是覺都不敢睡了!
她昨日悶頭上山采藥,險些迷失在幽深的老林裏。怎麽也走不到邊的密林裏麵,說不準藏著各種各樣的妖魔鬼怪,都睜眼盯緊了她,隻等天一黑,就要對她下手呢!到時候,也許骨頭都不會被留下一根。慧珍後來細品著,竟是好一番悔怕!
蘭軒隻得罷了。還好,夜幕降臨的時辰,小院裏的人隱約聽見外麵傳來車軲轆磨蹭的聲音。所有的人都高高興興地跑出去迎接。果然,不遠處,影影綽綽地見到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正是春巧和二實,他們回來了。
春巧最先跳下車了,撲進了慧珍的懷裏。這幾日的輾轉曲折也夠她怕的。她和二實去林城的路上,遇到的都是從城裏逃出來的人。看來那林城也好不到哪兒去。春巧有些退縮,想折回來。可王二實是膽大的蠻子,又領了主子的命,上刀山也要進城想方設法地找到吃的。春巧隻得畏畏縮縮地跟在他後麵,在城裏那些燒毀倒塌的房裏翻找,期盼能尋到一些逃命人丟下的糧食。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們細細地搜查了一整天,找到了兩袋多大米,一大堆紅薯,十幾個大南瓜和一些蔫縮縮的蘿卜。兩個人如獲至寶,趕緊喝著馬往回趕。不料回程路途中,碰上了一隻隊伍,遠望過去,就見那些的家夥用槍挑著雞鴨的,定非善類。
情急之下,二實推著春巧一個人駕著車從旁邊的一條小路岔進去躲著,自己則拿了二少爺的金絲荷包跳下馬,故意往顯眼的地方跑。錢袋裏的銀子分文未動,原是打算來采買。鋪子都倒了,人也逃光了,就沒有用上。
春巧躲在密林裏,遠遠地望著二實被那幫人逮住,身上的錢自然是被奪了去。王二實那粗黑油亮的大辮子還被剪短,甩出去八丈遠,他也顧不上傷心,心裏擔心著春巧,怕她被發現了。
末了,那人幫玩得高興,又湧上幾個人來,把二實幹脆按在地上,抽出雪亮的大刀,往他頭上一陣亂刮,把王二實的頭皮花了好幾個口子。春巧遠望著也瞧不仔細,還以為二實被砍成了幾截了。就躲在暗處把手塞進了嘴裏死死咬著,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
王二實乖乖地伏在在地上,等那幫人走盡了,才跑起來,找著春巧一起回來了。
他捂著腦袋從馬上下來,羞於把自己的光頭示人。但又想到車裏的糧食,隻得放開腦袋,去搬東西。承鑫看到他的光頭,興奮地跳了起來,拍著手呼道:“癩子不用打傘!喔!癩子不用打傘!”慧珍趕緊扯過承鑫,把他嘴捂嚴,低聲地責罵他。蘭軒惡狠狠的目光瞥了小承鑫一下。
眾人一起搬著糧食進屋。慧珍有些發愁,不知道這些東西能填多久的肚子。忽然,小承鑫哇哇大哭地跑了進來,他那條黑亮的小辮子竟然不見了,也成了一個小光頭。
肯定是蘭軒把他的頭發剃掉了。慧珍有些生氣,小孩子不懂事講的話能認真麽?他怎麽也跟二奶奶似的,要和小孩子爭個輸贏?正待找他說理,卻見蘭軒跨進門來,手裏提著寒光閃閃的寶劍。眾人一愣,又是一個光頭。這會子,屋裏就有了三個亮晃晃的燈頭。
眾人錯愕,虎視眈眈地盯著蘭軒。不過他還是慣常的倨傲,冷眼巡視眾人一番,最後視線定在了慧珍的那訝異的臉上,說道:“有什麽分別麽?我還是一樣地好看!”大夥沒料到他會吐出這樣一句話來,真是想笑得當緊,忍了半晌。慧珍終於“噗”地一下吐出聲,身子如狂風下的花枝一樣亂顫起來。
他說的倒也是實話,王二實沒了頭發,圓乎乎的頭顯得憨頭傻腦。
他沒了一根發絲,倒叫人越發專注到那俊美的五官上了。還添上了一份痞氣,壞壞的,更是桀驁。
眾人還未緩過勁來,蔣鴻龍又不甘寂寞地站出來:“這革命也不是盡壞!我早就不忍這條辮子了。好早就要起來辮它,清洗也費力。大熱天被汗水沾得發癢。現在也沒有丫鬟幫我打理了。二伯,你把我也弄個精光。”
半碗茶後,屋裏所有的男人都沒有了頭發!
慧珍帶著家人往地裏埋了一些紅薯,期盼能趕在冬天來臨之前把它種活了。又把二實在林城尋到的小包小麥給種了下去。
大夥都充滿希望地忙碌著,挑糞的,掏土的,播種壓苗。兩個懂事的孩子照常跟在娘的後麵打著下手。連三奶奶也不玩了,幫著提提茶水,給眾人解渴。
二少爺蘭軒是不加入進來的,他寧肯餓死也絕不下地。慧珍默默投向他的眼神帶著一股淩厲的殺氣。蘭軒便尋出了往日打獵的器具。王二實欲丟下手裏的糞桶,追隨主子進山。可家裏也需要一個出得起力的男人,蘭軒攔了他,獨自一人進深山去了。
他有時提回來兩隻兔子,有時扛回一頭花鹿。
漸進了深秋時節,這些山中的野獸已經吃得膘肥體壯,準備過冬了。大家好一陣沒沾葷了,吃得滿嘴流油,解了饞。後來沒活幹的時候,二實便隨著蘭軒在深山野林裏追捕獵物,
他們有時得在野外過夜,有一回過了兩個夜晚才回來。那平常俊秀光潔的一張臉變得胡子拉碴的,一雙倦目泛著紅絲。慧珍每回悄悄目送著他出去後,一顆心便懸在半空,什麽時候他回來了,什麽時候才落回原處。
一日。
清晨,慧珍起床甚覺寒氣逼人。推門一看瞧,外麵蒼茫一片,銀裝素裹的,已經看不到山樹的原型了。這山裏地勢高,竟早早地下了雪了。慧珍暗道要命,這樣冷的天氣,種下去的糧食還能存活麽?
孩子們在雪地裏堆雪人,滾雪球,玩得不亦樂乎!
男人們前日出去打獵了,才剛回來。這次,他手裏提著一隻小小的山雞。動物過冬,或遷移或隱藏起來了。這隻山雞許是頭一回見著大雪,被凍得發昏,被捕獵的人吆喝出來的。
他的頭發已經長出來了,有一寸多長,像黑亮的鋼針一般豎立著,此時頂著一層雪花,好像突然白了頭。他的黑狐大氅也密密地覆了一層白雪,也變成了白狐大氅。整個像是移動的雪人。
慧珍眼皮有些發脹,控製不住地眨了起來,她趕緊背過眾人,快步躲進房內,用手背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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