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煙雲

富貴煙雲

慧珍等人在偏廳候了好久好久。

終於,三奶奶回來了。大凡富貴之家,都有一個密室要存些財物,以備戰亂饑荒。蔣家也不例外。隻是老爺蔣呈錦臨終之時,隻告訴了三奶奶好蓮和二少爺蘭軒。其它人是半點不知。

呈錦、呈榮倆兄弟自然是清楚的。雖然他們的爹娘死後,已經分了遺產。但因為家裏大權一直是哥哥呈錦在握,所以密窟具體的地方隻有蔣呈錦知曉。而且呈榮根本不信哥哥會把裏麵的財物分給自己,所以他一直對蔣府都是懷恨在心。不曾有一刻忘記過裏麵的密窟。

他趁現下世道不寧,用騙的錢賄賂了上司,自己單獨拉了一隊人馬回到城裏,混編了一個借口,第一時間就衝進了蔣府,決心要把財寶找出。這會他得了手,還把蔣家大小老少通通逐出園。

一大堆老老小小的人把慧珍圍著。慧珍攙扶著魂神不寧的三奶奶好蓮,心裏縱有千般起伏,也咬牙按下去。她酸脹著鼻子,噙著淚光,對眾奴仆講道:“如今蔣府已被賊人所奪,沒了安生處。這兵荒馬亂的,大家隻有各自尋路。等到世道安寧下來,如若大家還記得起蔣家的好,還再回府便是。”眾仆傭見得如此情形,也沒有辦法,隻好各自逃命去了。

剩下的都是自己家人了,隻得一個丫鬟春巧。三少爺寶鬆瞪著淚目問慧珍:“大嫂,現在怎麽辦?我們什麽都沒有了,住哪裏?吃什麽呀?”慧珍環視著一家子。弱的弱,小的小,傻的傻,身旁的三奶奶好蓮一直沒有出過聲,不知道會不會也傻了。如今出得了主意的也隻有自己了。她說:“為今之計,隻得先到我那小院去看看,那裏偏僻,也許還沒有被毀。”

於是,慧珍帶了二奶奶麗娥、三奶奶好蓮、三少爺夫婦、三個孩子和春巧去了自己那個偏僻的小院落。

小院子的門已經被破開了,看來這裏也難逃一劫。還好賊人見得這屋裏積灰厚實,顯然無人居住,於是踢翻幾個椅子板凳的,亂躥一頭就走了。

能動的人都行動起來了。連承鑫和珠兒都拿著雞毛撣子上下掃灰。二奶奶沒有哭了,卻膽小地拉著三奶奶的衣袖不放。三奶奶也由她拉著,自己還是木著坐在凳子上。

才一天的功夫,這天下就換了日月。上一時還在嚼糖吃,下一刻卻被打落了牙。眾人顯然沒有從這天大的反差中緩過勁來,懵懵懂懂似在做夢,緊繃著的神經一經鬆懈,困頓就襲了過來。三個孩子又驚又怕,餓著肚皮也睡了過去。

半夜,三奶奶起身坐了起來,推醒慧珍。慧珍由於害怕,反而一直忍著沒有勸慰三娘。此時她睡意全無,等著三娘說話。黑漆漆的夜裏,也看不到三娘的表情,聽她的聲音倒是恢複平靜了,跟原來差不了多少:“慧珍!你看,這麽一大家子人,以後要如何生活下去?這城裏我看是待不下去了!你務必要去找到二少爺蘭軒!”

慧珍沒有馬上回答。好蓮的語調有些發急了:“三娘也恍惚知道你倆紐帶著。可是時下這樣的世道,也不管那麽多了。蔣家隻要有你和蘭軒,三娘便不擔心了!……今日……我交出了密室的鑰匙,我對不起蔣家……對不起老爺!”

慧珍抱著三娘,發現好蓮手腳冰涼。慧珍心疼道:“三娘!你不能倒下!你一定要站在慧珍的背後,慧珍才有勇氣做事!蔣家不能沒有三娘!”

好蓮也安慰回來,她拍著慧珍的背,道:“好!好!我不會倒下的!我何曾示過弱?我可一直威風八麵,霸道著呢!嗬嗬!”

最後,慧珍安心地睡著了,一覺睡到了大天亮。睜眼翻身一瞧,旁邊空空如也!探手再摸,好蓮睡過的地方早就冰冰涼了。她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三娘!三娘!”衣衫不整就出了屋。睡夢中的小孩被她吵醒了,以為又有什麽壞人闖進家來,不由得哭鬧起來。

全家人不顧城裏亂成一團,四處找尋著三奶奶好蓮。隻留下蔣鴻龍一人在家,照顧二奶奶和弟妹。

慧珍等人見人就問。人們都忙著逃荒,哪裏有空回答。況且這幾天,莫說丟了的人,就算是死了的屍首,也是數不過來,顧不了了。

慧珍心裏其實早就明白,三娘一定是自行了斷了。隻是她不願意去相信,她奢望著能在街上,突然就遇見了一個活蹦亂跳的三奶奶,從容大氣地走過來,沉穩地衝自己說:“傻丫頭!還這麽沒主意地到處亂竄?跟三娘走,回家!”

腳都跑起了泡,慧珍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她抱著頭蹲下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到地。三少爺寶鬆一臉菜色,昨天隻吃了午飯,到現在滴水未沾。他小心翼翼地問著慧珍:“大嫂!看樣子找不到了,我們回去吧……累得受不了了。”慧珍絕望地默默點頭,於是三人一起回到小院裏。

院門緊閉,擂了一會,又叫了幾聲,才從裏麵細開一條縫。看來蔣鴻龍還挺小心的。慧珍使勁一推,一把利劍突然從斜裏刺了過來。眾人都嚇呆了,寶劍落地,一個身影又閃了出來。緊接著,那個影子把慧珍死死地摟在懷裏,半天不撒手。

慧珍被箍得咳了幾下。眾人看清那影子,又被再次駭倒!原來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三奶奶最後囑托慧珍要去找的人——二少爺蘭軒。

慧珍紅著臉要掙脫出來,二少爺卻不放,也不管旁邊的大人、小孩看戲一樣地望著他和慧珍。慧珍隻得低著頭去頂蘭軒的胸口,動了好一陣也不見效果。

忽然,小承鑫甩掉手中吃得正急的雞蛋蔥油餅,那是二少爺蘭軒帶過來的。他跑過來抱著蘭軒的大腿,用稚嫩的嗓音吼道:“你是壞人!壞人!快放開我娘!”吼完,他就張開小嘴在蘭軒的腿上啃了一口。

蘭軒吃痛,鬆了手,轉身提起小承鑫,蜷起中指,要給他的小腦袋一個毛栗子吃。

慧珍又攔了過來,一雙眼睛哀求著蘭軒。蘭軒立馬手軟,把承鑫放下地。

慧珍把昨日到現在的情況告訴了蘭軒。蘭軒聽得牙齒都快搓出火花。當聽到三娘好蓮可能已經離世後,他恨恨地拾起地上的劍,把棗樹的枝條劃得七零八落。最後,他喘著粗氣,張著鼻孔坐到地下。

眾人眼淚花花地等著二少爺蘭軒拿主意。

最後,他忽地站起身,卻說:“跟我走!此地不能久留。路上已經見得有大炮都運了來。這裏會成為戰場,被轟成齏粉!”

慧珍聽得發呆,她像被偷了蛋的孵蛋雞,飛到蘭軒麵前,用手點著他的胸口:“你不為三娘報仇了?三娘好慘!她肯定死都沒有瞑目!我……我看錯你了!”

蘭軒胸前的肌肉堅硬有力,反而把慧珍的手指給戳軟掉了。慧珍委屈地哭出了聲。蘭軒又一把將慧珍攬進懷裏,溫柔地吻著慧珍的頭發。他這一時半會兒把慧珍抱了兩回了,心裏滿足極了。

他柔聲安撫道:“你沒有看錯我!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相信我!你難道不清楚我是有仇必報,而且耐心十足的人麽?”

慧珍停止了抽泣。她抬起頭來,仰視著二少爺蘭軒。他依舊那麽氣勢淩人,冷峻的嘴角正藐視著世間的一切。慧珍沉穩下來,理智也瞬間回歸。她慌忙後退,離開了蘭軒的懷抱。

“大家馬上走。王二實在巷口守著馬車。”

眾人本就是被突然趕了出來,便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就把小院子裏的生活用品收羅了一下。

寶鬆夫婦磨蹭著並不走,好似有事要講。蘭軒耐著性子清問,得知三弟竟然要回蔣府。因他想著素日和二老爺的交情還不錯,也實在怕過那風雨飄搖的苦日子,他便期望著二老爺會多少念念舊情,收留自己。

蘭軒聽了,拿起那把大劍要向三弟頭上砍去。沒料到他是如此不爭氣,要向仇人搖尾乞憐。慧珍阻止了他。大難來時各自飛!連夫妻情分也不過如此,何況弟兄?

卻不料,蔣鴻龍誓死不隨他爹爹回府,三少爺寶鬆夫婦隻得帶著哭喊亂掙的珠兒走了,二奶奶麗娥哭叫著在珠兒後麵好一陣追。慧珍好不容易才攔回她。

本就沒有剩下幾個的一家人就此分道揚鑣。

剩下的人爬上了兩輛馬車。

春巧、二奶奶、承鑫一輛,王二實趕馬。

蔣鴻龍、慧珍一輛,蘭軒駕車。

一行人就此離開了這居住多年的溫柔富貴之鄉。

行進途中,見得路旁的居所已是燒的燒,破的破,滿目瘡痍。

人生中最悲涼的莫過於眼見繁華變荒蕪!

慧珍又尤其是一個注重物質的人。這下得空看那些凋零,不由在車內連連歎息。蘭軒身在車前,聽著裏麵那個女人的感慨。他還不知道她麽?所以粲然展顏。

馬車繼續往東邊跑,忽然慧珍尖叫道:“停車!停車!”

蘭軒趕緊喝馬收韁。馬蹄子揚起了一陣灰,飛進口鼻裏,嗆了幾下。馬車還未落穩,慧珍就鑽出車廂,提著裙子要翻身下車。

“你發什麽瘋?”蘭軒大聲問道。

慧珍不答,人卻飛快往街邊衝去。蘭軒放眼一眺,立時明白了。該死的女人!這當口了,還不忘記那些。他也縱身跳下車,喚後麵的王二實略等,便也跟著跑進了路邊的金鋪。

進去一看,那個女人正低頭弓腰,電目光眼地在地上一通急掃。櫃子都被砸得稀爛,金銀一搶而空。慧珍奢望著能在地上搜到一兩個漏網之魚。時下可真是一名不文了,昨日出府時,那該千刀萬剮的蔣呈榮還把幾個貴婦佩戴的釵環金玉抹得一幹二淨!

忽然,慧珍喜上眉梢:一兩銀子悄悄地藏著櫃腳底下,寂寞地閃著白光。慧珍正待去揀,不防細腰被一撈,蘭軒的大手把她提抱起來,不由分說就往外走。

慧珍急得兩隻小腳亂踢。蘭軒有些抱不住了,隻得像扛大米一樣地把慧珍堆在自己的寬肩上。慧珍兩隻粉拳不停地敲打在蘭軒結實寬厚的後背,慘叫道:“那是一兩銀子啊!真的是一兩銀子啊!”

蘭軒無法,隻得將她重新放回地上。說:“一兩銀子能幹什麽?”話音未落,卻見女人的背影,已經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在了店門內。片刻,就見她眉開眼笑地托著一點碎銀子,滿足地踏步出來,鼻尖被挨擦上了一團黑灰,卻渾然不覺。那感覺,仿佛得了寶藏的大門鑰匙!

蘭軒低低地罵道:“欠揍!”俄而又大聲衝她吼起來:“快點!趕緊出城。別叫那一兩銀子把大家的命都給葬送了!”他過去拉起慧珍的手,飛快往馬車跑。慧珍一個踉蹌,手脖子都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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