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竹筒被抬起,我不知被送往何處,蒙著雙眼,像一個粽子一樣被五花大綁,當我感覺著地的時候,筒蓋被掀開,有人把我從竹筒裏吊了出來,周圍的世界很安靜,安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了:

“各位英雄豪傑,先祖曾立下戒條,龍涎入世前必先以陽男之血淨化,方可示人,在下尋找合適的淨身許久,終於找到六月初六誕生之人作為龍涎犧牲,在賞鑒大會開始之前施行淨化儀式。被淨化之後,龍涎妖氣收斂之前,對各位體膚傷害嚴重,切不可直接觸碰,否則有中毒之危,輕則皮膚潰爛,重則頃刻斃命,所以請各位收斂舉止,切莫因一時貪念而靠近毒物,在下不是危言聳聽,切記切記。”

那聲音飄渺得像一根拋向高空的鋼絲,時而低沉時而尖銳,正是江嘯天。

四周立刻就有人私語。

黑暗中聽覺變得異常敏銳,我聽得清真,那些人對江嘯天的警告毫不在意,對龍涎能具有如此之大的威力也是覺得他在故弄玄虛。

接著江嘯天放低了音量,對一旁的一人吩咐道:“那麽,燕南,準備開始吧。”

“是,莊主。”被喚作燕南的人頓了頓,肅穆喊道:

“起了——”

他話音剛落,我就感到同時有五道力量一起拉扯我的四肢和脖頸,雙腳在逐漸離地,直到升入半空身體完全懸空之後,上升過程才停止。

“祭禮開始——”

還沒來得及完全適應僅憑四肢承受身體重量的姿態,我全身一涼,外衣就被扒掉了——沐浴之後他們隻給我罩了一件寬大的布袍,去掉袍子後的我是□□的。

緊接著是眼罩,一陣白光刺來,我閉緊雙眼,等到習慣光亮慢慢張開時,我意識到了自己不堪的處境。

從四周的環境可以判斷這裏應該是一個山洞,四壁點著明亮的篝火,我被吊在一根高聳入雲的木樁上,麵前架著一條長長的雲梯,雲梯下是一片黑壓壓的人群,我在人群裏看見了和尚、道士、尼姑、武夫各門派的代表,他們正驚詫地注視著我。

我朝前方望去,江嘯天遠遠端坐在雲梯對麵的石台上,身旁站著江長天,花明,土鬼——現在我知道他的真名叫展燕南,還有,江臨風。

沒錯,江臨風,他沒有下山,而是出現在這裏。

他遙遙地望著我,眼神冷漠而空洞,與即將被作為犧牲的我再次謀麵他做何感想呢?我不禁猜測著,嫌棄?厭惡?還是巴不得我早點去死?

張開嘴本想去呼喚他,喉嚨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有什麽東西塞滿了我的嘴,又苦又澀。

救我,誰來救我。

“注魂——”

展燕南一抬手,一注**傾盆而降,我被從頭到腳淋透,透明微黃的**立刻覆蓋了全身,散發著一股股腥臭刺鼻的味道。

“行禮——請龍寶——”

“等等!”

江嘯天一擺手突然插嘴道:“在請出龍涎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跟大家鄭重宣布。。。臨風——”

他轉身朝江臨風點了點頭,江臨風一撩袍襟站出列。

江嘯□□他微微一笑,正色說:

“想必諸位都清楚,如今武林紛爭不斷,內有禍亂,外有強敵。朝廷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屢次向各派招降以為己用,招降不成,又唯恐各派與起義軍結成同盟試圖推翻政權,不惜發動一起起的戰爭迫害武林中人。在這樣的形勢下,在下認為各派應該放下門派紛爭團結一心一致對外才是顧全大局之策。可惜如今武林各自為政爭權奪利,人在而心不齊,不過是一盤散沙,與訓練有素的朝兵無法形成對抗之勢,所以在下建議,不如趁此各位齊聚我玉素山莊之良機推舉出一位武林盟主以領導群雄,不僅可以平息禍亂,還能集結更多武林人士加入對朝廷的抗衡之列來,如此兩全其美之事是否何樂而不為呢?”

此舉顯然不在各大派的預料之內,馬上就有人站出來抗議:

“什麽武林盟主?俺們可不稀罕!”白馬門的那位壯漢朝江嘯天喊道,

“俺們就是來看寶貝的,什麽盟不盟主的,等看完了寶貝再說!俺還是勸你快快把寶貝拿出,否則俺霍邑是個急性子,等不及了可就要自己去找了!”

此言一出眾人均感到他出口不遜,再怎麽樣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說話自然要拿捏分寸,何況這裏是天下毒物的老巢,如果惹惱了江嘯天,放些毒蛇毒蠍毒蟻毒蚊什麽的,蜇上幾天幾夜,就算不被毒死也要被吸血幹涸而死,因此眾人都紛紛向他怒視。

他卻一副什麽都不管的神情,還大大咧咧地摟起他師妹的柳腰蔑笑。

江嘯天隱隱牽動了一下眉角,對那霍邑招了招手:

“霍掌門。。。是等急了麽?”

“少說廢話,什麽儀式不儀式盟主不盟主的,趕快把龍涎交出來,不交的話俺就下山,俺還有要事,沒功夫跟你閑扯皮!”他毫不畏懼地走到石台下叉腰向江嘯天挑釁。

“噫——”江嘯天微微向椅子裏靠了靠,彎起手指向空中彈了彈,唇邊一抹淺笑:

“既然霍掌門急了,那麽燕南——”

“是,莊主。”

“你就送他下山吧。”他笑得更深,仿佛把那笑凝結在臉上一般,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那霍邑此刻的得意之情還溢於言表,下一刻卻因痛苦而扭曲得變了形,突然掩麵倒地翻滾起來,撕心裂肺地哀嚎:

“啊——!啊啊!——”

再見那露出表麵的皮膚已經完全變了顏色,正快速潰爛。

“師兄!”師妹見他抽搐不止連忙上前查看,哪知手剛一接觸到他的身體,立刻驚叫著縮了回去,再看那隻手掌已經完全呈現紫黑腫脹之色。

峨嵋的道姑眼疾手快,連忙抓過她的手臂從手肘處揮劍而斬,哢嚓一聲,發黑的右手登時從手臂上斷落滾到地上。

師妹劇痛嚎叫了幾聲,立刻就昏倒不省人事了。這下各門派都看得心驚肉跳,沒有一個人再敢對江嘯天推舉武林盟主說三道四。

道姑把師妹拖到一旁包紮斷手,就有少林和尚出來做和事佬。

“南無阿彌陀佛——江施主,這二人與你無怨無仇,隻是方才出語草率了些,你出言喝斥他幾句便可,如此以怨報怨也著實過分了些。眼見他們性命不保,不如你大人有大量,將解藥送與他們,化解了這場幹戈吧。”他雙手合十鞠躬,虔誠謙恭。

江嘯天拿眼底瞟了一眼和尚冷笑道:

“大師此言差矣,大師是不了解我江嘯天的為人,我這人氣量最是狹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犯人。這人惹惱了我,當然就要讓他明白惹惱我有什麽下場,如果我既往不咎,莊主的威嚴又何在?”

“怨怨相報何時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是將施主您的威嚴重要,還是這兩位施主的性命重要?”少林和尚依然好言規勸,期待江嘯天能大慈大悲。

如果江嘯天懂得以德報怨,他也不會下此毒手了。和尚根本是白費口舌。

“和尚羅嗦,”江嘯天似有似無地瞪了他一眼,不願再理會,“啊呀,我不過是想給各位推舉一位武林盟主的人選,也有人千方阻撓嗎?”他目光陡然一凜,向下掃視一方,眾人皆驚恐著向後倒退,都怕自己像霍邑那樣被神不知鬼不覺下了毒。

顯然,江嘯天很滿意眾人的反應,於是又恢複了原來祥和的表情,朝江臨風一揮手:

“舍弟臨風人中龍鳳,為官數載勤政愛民,他在任之時當地百姓生活富庶,豐衣足食,足見舍弟領導能力出眾。且舍弟武功高強,能以一敵十,又精通兵法和奇門醫蠱之道,所以以在下看來,這武林盟主之位非舍弟莫屬,不知在下說的對不對?各位的意下如何?”

下麵又炸開了鍋。

一個喊道:“江臨風什麽人?沒聽說過!”

另一個附和:“是啊是啊,要選武林盟主的話,也應該讓各派掌門人到場,大家一起公平競爭,德才兼備者勝出,怎麽能說定就定了呢?”

“對啊,要選也得是德高望重之人勝任,少林武當,昆侖丐幫,哪一派掌門人都比什麽江臨風要強上百倍,憑什麽說他是就是呢?”

“不服——不服——”

江嘯天麵色發狠,拂袖之間,隻見一團金雲從天而降,粘到各人皮膚上倏地化進去無影無蹤,被淋到的人霎時白了臉,手忙腳亂地在臉上亂擦一氣,過了一會兒見沒什麽異樣又神奇活現挺直了脊背,以為仗著人多江嘯天也不敢把自己怎樣,江嘯天的毒功也不過爾爾。

“也不過如此嘛,就會故弄玄虛!”

“雷聲大,雨點小,憑我們的功力,他也不能奈何!”

“大家一起上啊!砍了這株毒藤!”

正當他們以為隻是碰到了個空有其表,隻會虛張聲勢的毒莊主時,江嘯天隻冷笑三聲,馬上,那些人狂妄自大的莽夫們立刻倒地四肢抽搐,瘋魔了般緊緊掐住自己的咽喉,一邊掐還一邊沙啞叫著:

“死!死!死!”

這下其餘的人再不敢起任何忤逆之心了,不過是瞬息之間,江嘯天隻彈了彈手指,揮了揮衣袖就撂倒了一片,什麽名家名派,在□□麵前,如手腳被縛,毫無還擊之力。

“大哥,夠了,夜長夢多。”江臨風提醒道。

江嘯天停止用毒,擊了三次手掌,山洞的牆壁立刻出現了活動的石門,他再擊掌,那些石門齊刷刷打開,從裏邊走出三十幾個黑衣人,每個人都有人看守。

“摘了他們的麵罩。”江嘯天一聲令下。

看守們得令摘掉麵罩,人群再次**起來,馬上就有人失聲大叫:

“師祖啊——”

喊聲立刻連成一片,還夾雜著哭聲,不少人都撲通一聲跪在那些黑衣人的麵前,頂禮膜拜,嘴裏喊著“師祖”“師太”“祖師”“莊主”“教主”等等名號無不動容跪拜不已。

“沒錯,他們就是五年前來我玉素山莊一去不返的你們的祖師爺祖師奶奶,你們做夢也想不到吧,他們竟然在給我江家當奴才!”江嘯天忽然狂笑起來,那笑聲在山洞裏經過數次反射顯得詭異而刺耳。

“當年你們為了滅我江家那麽多門派聯合起來攻山,卻不曾想都敗在我爺爺的手下,武功高強有什麽用?德高望重有什麽用?伸張正義是假,滅我家門奪寶才是真!天底下就沒有不貪心之人,正派也好魔教也罷,你們個個心懷鬼胎,打著鏟除禍害伸張正義的旗號,搶我江家的龍涎之寶才是真!你們這些人的心腸,比我們的□□還要毒上千百倍!你們給我聽著——”

他稍微喘了口氣,因為從沒如此大聲喝斥過這麽多人,感覺到了吃力:

“想要你們的祖師活命,就乖乖地放下武器推我小弟江臨風為盟主,從此為他號召馬首是瞻,若是不從的話,你們的祖師就會命喪玉素山,我會用他們的骨肉做我毒物的肥料,如果你們聽差聽得好讓我小弟滿意了,說不定哪天我一高興,就把這些老家夥都放回去,讓他們安度晚年。。。現在接著進行儀式吧,燕南,請龍涎——”

“是,莊主。”

展燕南一個騰空筋鬥,一躍至我頭頂上方的石質易卦圓盤中央,按照太極八卦某道方位圖形旋動大小圓盤,在他的掣力之下,圓盤好似齒輪一樣在慣性作用下轟轟隆隆地轉動了起來,雲梯下的地麵忽然裂開了一道裂縫,接著有白霧從地底冒出,頃刻間便飄聚在各個角落,室內溫度也隨之驟然降低,寒冷異常。

白霧之中突然閃現一個紅色的光點,光點越來越亮,變成了一個光圈,隨著高度的升高光圈又變成了一個光球。

光球升到我麵前後停止了,仿佛有什麽引力讓它能懸浮在空中。我看得很清楚,那光球呈半透明狀,顏色血一般的紅,在中心還包裹著另一個類似瞳孔一樣的球心,看上去就像一個充血的眼睛。

這就是龍涎?我驚得目瞪口呆,仔細看,裏邊還布滿著類似血管一樣纖細的結晶纖維,會突然通體發亮,然後再暗淡下去。

與其說是龍涎,還不如說是龍眼。

這是到底什麽鬼東西?

白霧散去,下麵的人終於能看清龍涎的本來麵目,因為過分震驚早有人忘記了江嘯天先前的警告,施展輕功向龍涎飛了過來。

哪知眼見他就要伸手觸到,突然一陣紅光照亮,那個人立刻大頭朝下倒栽了下去,通體黑焦,已然氣絕了。

“這東西有毒!”他身旁的人喊道,其餘人一聽有毒都紛紛散開,隻敢在遠處觀望。

那東西在我麵前漂浮著,張著它唯一血紅的眼怒視著我,仿佛跟我有仇一般立刻要撲上來把我撕成碎片。

很奇怪,我卻不感恐懼,一樣睜大了右眼與它對視,毫無所畏。

它隻有一隻眼,我也隻有一隻,我們同病相憐。

“臨風,”江嘯天遞過一把通體雪藍發著熒熒藍光的寶劍給江臨風,“拿著藍光劍去進行儀式吧,給他放血,讓龍涎喝飽,喝飽了血,它就是你的了,記住,一定要刺中那奴才的心髒呃,不是最新鮮的血就不能讓龍涎發揮出所有力量。我可愛的弟弟,這之後,你不但可以當武林盟主,還可以當天下的主人,你可以百毒不侵,功力增強千倍。你要什麽就能有什麽,你要誰聽你的命令誰就聽你的命令,因為你是最強者,你是毒王,這是哥哥送你的禮物,你喜歡嗎?”

他從背後緊緊抱住江臨風,摩挲著他的胸口在他耳邊激吻:

“唔。。。臨風。。。臨風。。。別忘了,哥哥始終都是最愛你的人。。。你想要什麽,哥哥都會給你,都給你。。。”

江臨風筆直的身體一動不動。

他豎起鋒刃,麵向我的方向,神情肅殺而冷絕。

“呐,去吧——”

江嘯天狠狠一推,江臨風雙手握劍從石台上躍起,那鋒利的刀鋒在迷霧中像閃電般朝我衝刺而來。。。

“不稀罕什麽毒王。。。”

“我隻想把當年他失去的,奪回來而已,把我從他那裏奪走的,還回去而已。。。”

“你不會再感到痛。。。”

“因為我奪走了你的痛覺。。。你不會為我而痛。。。”

這是他的劍刺穿我胸膛後,響徹我耳邊的,他對六月傾訴的,最後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