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周一,顧之澤起的絕早。

昨天,李潤野說完那句讓他崩潰的話後,隻冷冷地丟下一句:“明天早晨來社會版找我。”後便掛斷了電話。顧之澤實在是沒臉把電話撥回去問幾點去比較合適,雖說“朝九晚五”,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顧之澤決定八點就到。

於是周一早晨六點半,顧之澤穿著他最正式的一套西服,精神抖擻地站在穿衣鏡前左顧右盼。今天天很好,五月的天總是碧藍朗潤的,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溫和而生機盎然,顧之澤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這天一樣,一派生機和光明。

他瀟灑地跟父親揮揮手,走出門時覺得自己儼然就是要邁進社會精英的行列,在這種心情下,他覺得“挖掘”出自己的李潤野真是個伯樂,是自己人生中的一個貴人——雖然嘴毒了點兒。

嗯,去社會版找李潤野報到!看來他不是HR,而是個主編,自己將來應該就在他手下工作了。自己那天表現那麽差,還如此“調戲”他,他不但沒生氣,反而還錄用了自己,這說明什麽?這隻能說明我顧之澤是個人才,還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顧之澤心裏快要爽翻了。

這種愉悅積極的心情維持到八點,在顧之澤踏進《晨報》辦公區的一瞬間蕩然無存。

整個辦公區空蕩蕩、靜悄悄,放眼望去仿若荒野,一個個隔離開的小工作區就好像一張張哈哈大笑的嘴,嘲笑著顧之澤。顧之澤目瞪口呆地戳在那裏,懷疑《晨報》一夜之間倒閉了,老板卷款跑了,員工罷工了……

愣了兩分鍾以後,他膽戰心驚地順著過道慢慢地走,好像在墳場探險一樣。他看到不同顏色的工作區,每塊工作區的天花板上都掛著牌子:體育版、娛樂版、時政版、經濟版、國際版……顧之澤想起兩周前,自己也曾經從這一大片工作區前走過,那時這裏一片繁忙,每個人都步履匆匆,一張張樣報飛速地從各個工作區簽發出來,公告板上五顏六色全是工作提要!那種景象可以點燃一個人的血液,自己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其中一員,用一篇篇報道針砭時弊,激濁揚清就激動得雙手發抖。

現在,他也在雙手發抖,不過是氣的!

因為顧之澤確定,整個工作區,連同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在電腦前打遊戲的、迷迷瞪瞪看電影的……一共不超過十個人。而每個工作區附設的各版主編辦公室裏,一律空蕩蕩的,人影都沒半個。

顧之澤百分百確定,社會版的主編辦公室裏,一定也是空的。

在整個樓層的最北邊,他找到了社會版的牌子,主編室的玻璃門關著,但百葉窗簾都是拉開的,裏麵果然沒有人。萬幸的是,工區居然有兩個人在,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男子,穿條肥大的工裝褲,一件看不出到底是什麽顏色的短袖T恤衫,邋裏邋遢地蜷在椅子上,睡眼迷離地看著屏幕,顧之澤瞟了一眼,他在打星際,而且打得極爛,爛到顧之澤都懶得看第二眼。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的,正百無聊賴地看烘焙蛋糕的教學視頻。

顧之澤權衡了一下,咧出一個帥氣的笑容,跑去蛋糕女那裏套近乎。五分鍾以後,顧之澤已經親親熱熱地管人家叫張姐了。

“張姐,我今天報到,怎麽這裏都空蕩蕩的?”

“這是《晨報》啊,”張曉璿關了教學視頻,高高興興地給顧之澤掃盲,昨夜她值夜班,簡直無聊死了。顧之澤年輕帥氣又開朗熱忱,嘴巴甜得抹蜜,她樂意給這個剛入門的小弟講講,“《晨報》都是早晨五點出刊的,六點基本就發到個銷售點了。所以我們的工作時間跟別家不同,每天都是中午左右才開始工作,截稿時間是晚上八點,下班會很晚,一般都得十點多鍾。”

顧之澤想到自己六點就爬起來了,恨得直磨後槽牙。

“那張姐,主編什麽時候來呢?我得找他報到啊。”

“你說李潤野啊,早呢!一般主編都十點半左右到崗,不過李潤野通常都會再晚點兒,他中午前能來就不錯。”

媽蛋,顧之澤在心裏罵娘。他覺得自己一大清早起來得瑟的行為簡直傻到家了,而讓自己陷入這種尷尬境地的罪魁禍首必須是李潤野。

第二次,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他沒通知自己報社搬家,第二次他沒告訴自己報到時間……而自己在半小時前還覺得李潤野是自己生命中的貴人。貴人個屁,他分明就是個賤人。

張曉璿看著顧之澤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好奇地問:“對了,你幹嘛來那麽早?”

“我……我不知道幾點來報到合適,所以就早來了點兒。”

“不知道就問啊,”張姐理所當然地說,“凡事別逞能,多問多聽總沒壞處。”

“嗨,我這不是擔心問多了人家嫌煩麽?”顧之澤抓抓頭發,有點兒臉紅了。

“擔心那個幹嘛,你是新人,多問就對了。要是凡事都想當然,那也太自以為是了點兒。”

這話如同當頭棒喝,顧之澤突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抱怨不滿還真是矯情。明明問一句就可以解決的,可自己偏偏自以為是,鬧出一堆笑話來還覺得自己挺冤枉。

張曉璿看著顧之澤尷尬的神色,主動轉移了話題,把社會版的情況給顧之澤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她指著自己跟前的一部電話說:“咱們版主要報道的就是老百姓身邊的事兒,我的工作就是接聽市民熱線,記錄那些新聞線索,然後發送到信息庫裏,哪個記者看中了哪條線索想要跟進,就直接領走去采訪。”

顧之澤狗腿兮兮地獻媚:“那以後我得好好巴結巴結張姐,把好線索都留給我。”

張姐點點頭:“沒錯,你可得把我巴結好了。另外我告訴你,還有一個人你得巴結好了,呶,看到沒,窩在電腦前打遊戲的,看起髒兮兮的哥兒們,他叫馬軒,你可得巴結好他。”

“為什麽?”

“頭牌!”張姐神秘兮兮地說,“咱們整個報社的頭牌,攝影記者裏最好的。你要是想給新聞配圖,找他去拍絕對沒錯,而且他的人脈很廣,很多消息都能拿到第一手資料,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報社想要挖角麽?”

“他那麽牛啊?”顧之澤驚歎著去看那個人,剛剛還邋裏邋遢的形象立刻變成了**不羈灑脫隨性,就連那一頭雞窩都變得那麽有藝術氣息,“他為什麽不去更好的報社?”

“李老板魅力大啊,”張姐說,“李潤野的臉挺大的,馬軒留在這裏純粹賣他麵子,所以你還得把老板巴結好了。”

顧之澤想一想,笑眯眯地點頭,巴結人嘛,會!

中午十點半的時候,李潤野慢慢悠悠晃進辦公區,人已經陸續到了,大家各自埋頭幹手裏的活兒,他驚訝地發現,值了一夜班本該在九點就下班回家睡覺的馬軒正和顧之澤頭挨頭地擠在電腦屏幕前大呼小叫,一個嚷著“伏擊伏擊”,另一個嚷著“在哪兒在哪兒我看不見”。李潤野繞到兩個人身後一看,顧之澤正用一本卷起來的雜誌砰砰敲著他最寵愛的馬軒的肩膀,一邊敲一邊嘟囔;“笨哪,快點快點!沒看見蟲族的過來了麽。”

而平時那個懶洋洋的,總眯縫著眼,看誰都從眼角瞟,拽的二五八的馬軒第一次把眼睛全睜開了,囧囧有神地盯著屏幕,手指點得鼠標哢哢作響。

“嗯哼,”李潤野在兩人身後咳嗽一聲,顧之澤蹭地一下竄了起來,他瞄一眼表,十點半!心裏哀嚎起來,不是說你中午才會來麽?今天來那麽早幹嘛。

馬軒坐在那裏沒有動窩,隻是半側過臉來飛速瞄一眼李潤野,含糊地點點頭說:“昨兒沒事。”

李潤野望向馬軒的目光都柔和了幾分,說:“別玩了,趕緊回去睡吧。”

馬軒停下手裏的動作,說:“好。”

顧之澤莫名地覺得這氣氛不對,而且局勢危急,自己第一天來報到,結果跟人家頭牌混在一起打星際,還打得熱火朝天的。這……得給人多差的印象啊。

李潤野冷淡地看一眼手足無措的顧之澤說:“跟我來。”

顧之澤捏捏拳頭,硬著頭皮跟李潤野進了主編辦公室,呼吸都快停止了。

“幾點來的?”李潤野隨手脫下夾克丟在沙發上,裏麵穿件簡單的白色襯衣,有著極淡的紫色暗線,在陽光的直射下顯得很淡雅,修身的西褲有著利落的線條,稱得他身長玉立,襯衣的領口敞著,露出頎長的脖頸。他把窗戶推開一道縫,窗外的風呼呼地吹進來,房間裏的空氣立刻流動了起來,顧之澤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多了。

“八點,”顧之澤老老實實地回答,他發現李潤野特別喜歡站在窗前,完全不在意直射的陽光,風吹起了他的頭發,掠出好看的弧線,幾縷發絲飛在眉間,顧之澤能清楚地看到那雙幽深的眼睛,淡淡的,看不到情緒的波動。

“來得還挺早。”

顧之澤覺得自己能從那口吻裏聽出嘲諷,但他不打算辯解什麽,來得早總比來得晚好。

“顧之澤,既然你都來了兩個多小時了,那你來說說,這兩個小時你都了解到了什麽?”

“我知道了社會版的出稿流程,也知道了本版的基本人員組成。”

“嗯,也不算白來。”李潤野轉過身,看著顧之澤,“你特地來那麽早了解情況?”

“不是,”顧之澤想起張姐的話,老老實實地說,“我以為八點上班。”

“嗯,”李潤野挑了挑眉,似乎很滿意顧之澤老實的回答,他說,“顧之澤,昨天我沒跟你說上班時間,知道為什麽嗎?”

顧之澤搖搖頭,心裏想,難道不是你丫故意整我麽?

“你覺得我是故意耍你的麽?”李潤野的眼裏帶著點淡淡的笑意,讓他的整個表情都柔和了起來。

顧之澤馬上搖頭:“當然不是。”

“其實你就是這麽想的吧。”李潤野嗤笑地說,“也沒錯,我就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以為你會長記性,可惜……”

顧之澤電光火石之間,突然就明白了:可不是?自己還真是不長記性。第一次就因為沒有問地址,險些錯過了麵試。而第二次,居然又犯了同樣的錯誤,問都不問,自以為是的一大早跑來。

“顧之澤,當記者的,首要技能就是會問問題,在你開始舞文弄墨耍筆杆子之前,你得先學會‘問’,不惜一切辦法,從別人嘴裏問到你想知道的東西,這是你職業生涯的第一課。”李潤野平靜地說,“我希望你以後能多問。”

顧之澤覺得自己心跳得厲害,砰砰砰地敲擊著自己的耳膜,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臉上在著火,但是心裏卻有著喜悅,他突然又覺得李潤野不是“賤人”了,他真是自己生命中的貴人。

顧之澤感激地看著李潤野,想要說點兒什麽,可還沒開口,就發現李潤野的嘴角慢慢地挑起來,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可眼睛裏毫無笑意,看起來陰森森的。顧之澤一腔熱血迅速冷掉,一身的雞皮疙瘩正要蹦出來跳舞時,就聽得啪的一聲,厚厚一摞子《晨報》扔在了桌子上。

李潤野指指報紙,說:“既然明白了,去工作吧,三天內把這摞報紙看完。”

你以為我是掃描儀嗎!顧之澤又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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