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起得早
你們都起得早
【十六】
楊衍書從李焱那離開的時候天還未亮,李焱睡得不穩,察覺到他動作,便翻身做起來揉眼睛:“又要走了……”止痛藥的效果似乎快要過去了,隱隱覺得身上又再疼起來。
聽到這話,楊衍書樂了,他在李焱臉頰上一吻,道:“那以後你跟著我,我就不走了。”
李焱睡眼惺忪地點了點頭,楊衍書袖子在他眼前一揚,他便又沉沉地睡過去了;楊衍書幫他翻過身,然後摸了摸他臉頰,道:“我走了。”回答他的是李焱沉穩的鼻息聲,他笑著整了整衣襟,打開門看,外麵漆黑的一片,天上還有些有稀薄星光,楊衍書打了個嗬欠,卻不出宮,且慢慢地往養心殿行去。
楊衍書出入這些地方如入無人之地,進去前還不忘記給兩邊的侍衛宮女們一人一個白眼。在養心殿的案幾上檢視查閱,終於找到一份折子。
打開來看,笑了,原來竟不是為了他挨打呢,是為了與楊大人“過從甚密”。
楊衍書冷笑了一聲,正打算把折子藏在袖子裏然後離開,忽然聽到一聲“誰在那兒?”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楊衍書暗吃一驚,把折子擲回桌上,心念一動立刻出了宮。
對著暗紅色宮牆,楊衍書想來想去不明白,方才到底是誰,他明明隱藏了身形氣息,竟然還能察覺到他在那,咄咄怪事。
思前想後沒了結果,楊衍書懶病又發作,想不出結果的事情且慢慢放著吧,改天說不定冷不丁就想起來了。
回到怡紅別苑,卻看見小白坐在船舷上,風吹得他一身白衣好似鬼魅,他聽見楊衍書登船的聲響,轉過臉來一笑。
這更怪了。
“你怎麽起這麽早?”楊衍書是慢慢散步回來的,現在天剛蒙蒙亮,平時小白根本不會這麽早就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裏,他一般隻比楊衍書早起半個時辰罷了。
小白手上赤金鑲瓔珞的煙杆一勾,楊衍書便也走過去,也坐到船舷上吹風,小白道:“我哪裏是起得早?我還沒睡呢。”果然細心一瞧,他眼睛底下是青黑色的,一張臉煞白。
楊衍書道:“你搞成這樣,明晚上客人都嚇跑了。”
小白翻著白眼,道:“就算我當著客人麵吐血,那也叫病態美。”
楊衍書想想也是,人長得好,總歸是有特權的,於是也不管小白是會吐血還是有黑眼圈了:“你也會失眠啊?”
認識小白好多年了,從來沒見過他睡得不好過,不過小白會反駁說,你究竟見過我睡過幾次啊?不要說得我們好像有那……什麽跟什麽一樣。
“小青撿了個人回來,是個和尚。”
畢竟楊衍書才是正牌的老板,撿了這麽一人高馬大的活口回來,不知會一聲似乎不太好。
楊衍書道:“和尚?攆出去。”
小白道:“為什麽?”
楊衍書看他一眼,意味深長:“我以為你討厭和尚。”
他聽小白說過,以前差點被個酒肉和尚抓住烤來吃的事情。
小白咳了一聲,覺得這人不安好心:“你什麽時候開始也關心我喜好了?”
他還記得有次說起大家的年紀來,小白記得模模糊糊,差不多是一千多歲了吧?到了一定年紀,小青是肯定不記得的,他是個傻瓜;再問楊衍書,楊衍書先是低頭想,然後開始扳手指計數,小白無言:你丫就算把腳趾頭算上也一共才二十個好不好?!等你慢慢數完,大家都餓死了。
楊衍書翹著二郎腿打嗬欠,問:“小青呢?”
小白:“為什麽要問我?”
“因為整條船上隻有你知道。”
小白想了想,這倒是真的,小青每次睡覺的地點都不同:“今天可能在我床底下……”
楊衍書:這孩子什麽毛病啊?那麽多床不睡……
“我寧可他睡在我床底下,如果他跑到別人的床上……”小白心有餘悸,萬一撞見客人,還有什麽亂七八糟的少兒不宜的畫麵之類,那才叫可怕。
楊衍書道:“你老帶著他做什麽?”
“我怕他死。”
“哦,這也是。”
但楊衍書從來不曾見過別處有小青這麽稀罕的蛇妖,小青早就是成年的蛇妖了。蛇性主淫,陰兀貪婪,小青唯一像蛇的一點就是他最喜暴飲暴食。最奇怪的是,像小青這麽慵懶的個性,又是怎麽修煉成人型的?
問小白,小白卻說他也不知道。
他記得是從兩百年前起,就見小白把小青帶在身邊。其實第一次遇到的時候,小白帶著小青根本不是來找他的,而是來找他弟弟的——楊衍鈞是個暴力狂,對治療傷患……經驗老到。
小青麽當時就是個半死的樣子,小白自己也是灰頭土臉,全身是傷,卻對楊衍鈞道,你隻管治好他就是了。
楊衍鈞到如今說起這事還覺得好笑,哪裏會有這樣的妖怪?要先救別人不顧自己呢?世人都說妖怪是最是無情冷酷,但是如今看來,並不盡然如此;比起天上的仙靈,反而是他們更可愛。
想到這楊衍書忍不住笑了,他攀著小白的肩:“小白,你真真是個好人。”
小白拿煙杆猛敲他的手:“走開走開,碰我一下要十兩銀子呢。”
兩個人說笑著,突然聽見後麵有響動,小白扭過頭,看見小青掀了簾子站在門口,衣衫淩亂,腰帶打了個死結,一雙眼睛閃著幽幽的綠光,冷漠又深邃,令人不寒而栗。細密的雞皮疙瘩從手臂開始泛起,小白不禁恍惚,這樣的眼神——
小白又看楊衍書,他根本沒轉過頭來,似乎什麽都沒察覺。
再看小青時,他眼神又已經迷迷蒙蒙得像是剛睡醒的模樣了,他放下簾子朝小白走過來,打著嗬欠道:“你起得好早呀,小白。”
小白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嗯。”
小青看一眼楊衍書,揉了揉眼睛:“楊衍書,你起得好早啊。”
楊衍書:“嗯。”
小青:“小白,我也要坐你旁邊。”
“哦,那你上來吧。”
聽見小白答應,小青便點了點頭,伸出雙手將楊衍書推下去,確認楊衍書落水之後然後吭哧吭哧地爬上來坐到小白的旁邊。
小白目瞪口呆。
小青指著天邊一輪紅日,對小白笑道:“哇,日出好好看。”
小白按住他一頓暴打:“瞧你幹的好事!!!!”又低頭看:“楊衍書?楊衍書?”
楊衍書在水裏跟餃子一樣撲騰了幾下終於上了岸,一身濕淋淋地,手臂上腦袋上掛著兩三棵水草,他回到船上,小白忙對他道:“我已經幫你教訓過小青了,喏~”示意他看。
果然能看見小青滿頭都是包,但楊衍書仍舊眼神陰兀:“你不要以為我沒看見你剛才在笑。”說完就默念脫水咒,一瞬間,英俊無比風流倜儻的形象便回來了。
“那個……水草……”小白忍不住提醒。
“呸!!誰要你管啊?!”楊衍書惱怒,把頭上手上的水草扯下來扔到地上,猛踩了幾腳。
小白還未答話,就聽見船艙頂上有人“噗嗤”一聲笑了,眾人仰頭看上去,法海坐了起來,靦腆地道:“諸位早安。”
“安你個頭啊!!”眾怒。
楊衍書捏了捏手,怨念衝天,他一貫認為頭可斷,發型不可亂,何況如今被人推下水,不知發型就連衣服也亂了,怎麽好見人?可是小青已經滿頭是包,再打下去隻怕要沒命,他隻能一拂袖:“哼,我睡覺去,管你們去死——”
法海見他走了,從船艙頂上跳下來,小白心疼了:“我靠,甲板上有倆腳印,你輕點力不行啊?”船要是漏水了,送去造船坊修也是要錢的。
小青氣息微弱地伸出一隻手指向法海,咬牙道:“說了你不許跟小白玩的!!”別人的東西不要碰,否則他會生氣,後果很嚴重。
小白將他扔到地上狂踩:“你眼睛花了吧,那是你撿回來的!!”
法海樂得在一邊看戲,小白俏目一翻:“你笑什麽?洗茅廁去——”叫你笑,笑得這麽開心,別浪費人才了,你丫的就去洗茅廁吧!!
說完就走了,這麽心力交瘁,還不如去睡覺。
小青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被小白斷喝:“你,給我站在這不許動。”
“咦……”
小青站在原地,朝被“洗茅廁”三個字砸得暈頭轉向的法海怒目相對,法海無辜地攤手:誰比較可憐啊?他還要去洗茅廁呢。
這時候許仙也起床了,打著嗬欠出來,見到兩個人,先是一愣,而後絞盡腦汁地想台詞,最後道:“那個……你們吃了麽……早飯?”
法海:“沒……”
小青:“沒……”
“哦……那我先去……吃了……”許仙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先走開。
法海看了一眼小青,道:“我也去吃早飯。”走了兩步看小青沒動,便忍不住問:“你不去?”
“小白叫我站著不許動呢。”小青道,其實才剛起來,他的肚子也在嘰裏咕嚕亂叫個不停。
法海忍不住笑了兩聲,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轉身走了。
小青站在原地,自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