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的小宇宙

高貴的小宇宙

【十三】

有些人,就算穿得衣衫襤褸,臉青麵黃,身上也散發著一種渾然天成的高貴……小宇宙,而李焱無疑就是這種類型——所以說饅頭裏塞個肉餡是包子,可你穿了便服別以為自個就可以裝平民了,忽悠老百姓的智商不帶這樣的:咱們誰不認識你是六王爺啊?!!

於是這天去皇後寢宮請安的李焱就又被訓斥了一頓,皇後痛心疾首:“焱兒,你這樣成何體統?”

李焱想,這個跟體統有啥關係?這純粹興趣問題,京城老百姓不厚道,討論就討論了吧,小聲點不行嗎?隱蔽點不行嗎?皇家人的八卦就這麽有意思?

但他還是隻能賠笑:“母後,我知錯了。”知錯而不改,乃是李焱本色。

罵完了李焱,又說起李燁聰明上進,李焱多有不及,李焱嘿嘿笑:“母後說得是。”

皇後:“你氣死我算了!!”她這兒子真是銅豌豆一顆,油鹽不進,罵是聽不進去,拿針刺他下都還不覺得痛。

請完安以後,李焱回去書也不念,繼續睡回籠覺,剛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到似乎有人在說話,他揉了揉眼睛:“小梁子?”

外麵的說話聲立刻停了,停下了之後小梁子開門進來:“六爺醒了?”連忙去端了預備好的水跟帕子過來,李焱擦了擦臉,讓人梳好了發,然後喝了一杯茶漱口,才問:“剛才是誰說話?”

“並沒有誰。”

李焱把帕子往小梁子臉上一扔,道:“你想挨多少板子?說實話。”

小梁子哭喪著臉把帕子撿開,然後道:“回爺的話,養心殿那服侍皇上的人中有個是奴才的同鄉,方才得了閑過來說,今早上不知道為了什麽,萬歲爺對楊尚書發了好大的火,楊尚書現在還跪在養心殿外頭呢。”李焱聽說,抓了外袍就要往外走,小梁子忙擋住:“六爺,您去哪?”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楊靛能有什麽錯?他一貫察言觀色謹言慎行,從來不曾多說一言半語,能有什麽錯處可抓?外麵明晃晃的日頭,他身體一向不算有多好,從來是畏冷又懼熱……

“廢話。”當然是去養心殿。

小梁子立刻跪下:“六爺,您可不能過去。”

李焱冷笑:“荒謬,我為什麽不能過去?”

小梁子抓住李焱的褲管,道:“六爺,您想想皇後娘娘今早才說過什麽?您這去是為了什麽?萬歲爺要問起來您可怎麽說?要是為了楊尚書求情,您——”

如果真讓李焱去了養心殿,這可是沒有的事情都鬧出來了,這宮裏多少隻眼睛盯著呢,話不能多說,更不能亂說,就連一個舉動都要思量再三。

李焱伸腳把他踹開,力氣卻並不大。

“六爺……”

“亂叫什麽?我不去就是了。”李焱往桌邊一坐,把桌上的茶壺茶盞一股腦兒掃到了地上,驚得外麵的人都進來跪了一片。

小梁子:“六爺……”

“滾,都給我滾下去!!!”

眾人麵麵相覷,默不作聲地都走開了,小梁子剛要張口說話,就聽李焱道:“你也給我下去——”

今兒起來還說是好天氣,楊靛跪在養心殿外頭,肯定是滴水不進,他就是個讀書人,也不習武,風大些隻怕還要吹倒了他,更別說是現在太陽這麽大,轉眼要到了日中,還不知道楊靛要跪多久呢。

李焱伏在桌上,不知道怎麽的眼淚水就滾了下來,一顆一顆地砸在桌上。回過神來又趕緊抹掉,楊衍書之前說他愛哭他還不覺得,現在想想真是……要是楊衍書在的話,還不知道會怎麽調侃他呢。

他越想越傷心,越想越生氣,從小時候起,他便想,當皇帝有三宮六院有什麽好?人多了必定不太平;若換了是他,他就隻喜歡一個,一雙一對便好。

那時候年幼,這些話說出來也不嫌害臊,就連楊靛也說他傻:“試問這世上誰又真的能一生一世一雙一對?那原是因為世上的人都得不到,所以才說出這麽好聽的話來。”

李焱就覺得楊靛這人太過悲觀,他是信的,沒理由別人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他以前曾想,若是不喜歡母後,為什麽父皇又要娶了她?隔了不知多少年,他又想,若父皇真的喜歡楊靛,楊靛真的喜歡他父皇,那為什麽這麽些年,也少見楊靛有幾分真心的笑容?

他又想起楊衍書,楊衍書的美貌大約真的是無人不愛的,他卻不像楊靛時常與他保持著距離,反而總是親近,逼著他說什麽愛不愛的也不臉紅,肆意妄為得可怕,好像隻要是他喜歡的,便應該喜歡他,也不管別人想什麽……而且,他並非尋常人。

他說他不是妖怪,卻會妖法,這樣的家夥又能相處多久呢?想起他說那隻螢火蟲的妖怪,因為喜歡上了人,短暫快樂過都是無限苦痛。

一思及此,李焱不止是心疼,連頭也疼了起來。

這時候卻聽見小梁子叩門而入,在一片狼藉中跪下:“六爺,皇上派人來傳話,請您過去呢。”

李焱僵住:“什麽?”

渾渾噩噩地帶著人往養心殿走,卻不料遇見了李煒,他一見李焱便笑道:“六弟,這是去哪?”

李焱隻得強笑,道:“父皇不知道有什麽事要吩咐,令我過去。”

李煒道:“既然如此,有什麽閑話我們改日再說,你快去吧。”說完領著人走了。

李焱也不說什麽,繼續往養心殿去,小梁子卻不忿,上前來道:“六爺,您看是不是三爺在萬歲爺麵前說了什麽不好的話……”

“別胡說。”

不是李焱不曾這麽想過,而是這離養心殿實在太近,隔牆尚且有耳,何況這邊如此多宮人侍衛,萬一有什麽話傳到不該傳的人耳中如何是好?

進了養心殿,李焱看見他父皇歪在榻上,並沒什麽旁人,隻有他身邊慣常侍奉的太監敬上一杯茶,他接了,眼一斜過來,正瞧見李焱站在前頭。

李焱忙跪下:“給父皇請安。”

皇帝卻隻笑了笑,並不叫他起來,李焱隻好仍然跪著。

“焱兒。”

“是,父皇。”

“最近聽說你常肯念書,劍術也越來越好,朕甚感欣慰。”

李焱忙道:“父皇時常教訓兒臣勤於念書習武,兒臣一直記在心上,並不敢違背。”這時候管是什麽鬼話,先保了現在平安才是。

隻聽一聲冷哼,李焱暗覺不妙,還沒擠出笑臉來,就見他父皇手一揮,將一本折子擲到李焱身邊,李焱不解。

“你看看那上麵說的什麽?”

李焱隻好撿起來,打開折子一看,冷汗立刻冒了出來:“父皇,兒臣沒有——”

“你終日學的都是些什麽?出宮去就是花天酒地胡作非為,你可有想過這皇家的聲名——”

李焱窘迫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低了頭。

“朕的臉都給你丟盡了!!”一杯茶直直地砸到他麵前,李焱嚇了一跳,卻還是不敢動。他長到十五歲,未曾看過他父皇這樣生氣過,隻怕今天沒好下場了。

果然隻聽他父皇道:“來人,把六王爺拖出去,廷杖三十——”又道:“朕倒要看看,你這回怎麽爬出宮去尋歡作樂。”

李焱魂都掉了一半,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就被兩個侍衛給拖了出去,死死按在長凳上。

廷杖三十,才打了幾下李焱就痛得沒力,他仍是不敢求饒叫喊,隻是低低呻吟,頭頂上是火辣辣的太陽,臀上也是熱辣辣地痛著;他勉強別過頭去,遙遙地看見楊靛跪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卻看不清什麽表情。

畢竟是皇子,侍衛下手也不敢太重,但不消片刻,就聽見有人出來傳聖諭:“皇上吩咐,必定得重重地打,好叫六王爺知道其中厲害。”

於是方才還勉強可以忍得住,現在卻痛得連呻吟都呻吟不出來了,隻得閉緊了雙眼,咬著牙不敢動。

打了十幾下,隻聽有人通傳:“皇後娘娘駕到。”

李焱勉強睜開眼,果然看到她母後隻帶了兩三個近身侍奉的宮女走來,途中隻看了他一眼便急匆匆地進了養心殿,不消片刻,便看見皇後帶了人過來,傳旨令人住手。

“焱兒你——”皇後臉上又是急又是氣,先看了一眼傷處,又忙捧著他臉細看,隻見李焱被打得麵白如紙,汗如滾珠,眼淚立時滾了下來,顫巍巍地道:“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母後如何是好……”又道:“小梁子,還不過來伺候你主子。”

小梁子忙應了是,方才正是聽見裏頭傳來什麽東西砸碎的聲響就知道不對,連忙差人請了皇後過來,就是這樣趕著,主子還被打成了這樣,他心頭酸溜溜的,忙忍了眼淚將李焱扶起來:“主子。”

隻聽李焱輕聲道:“母後……其實也不是很疼……”

“胡說什麽,來人,把六王爺送到我宮裏去,再宣太醫進來!!!”

眾人忙不迭地去張羅,李焱被人扶著上了轎,也隻敢趴著,轎簾放下之時他似看到楊靛的目光朝這邊一瞥,再要看時卻什麽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