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變態啊你變態

誰變態啊你變態

【十一】

楊衍書出了宮直接就到了螢辰的酒肆,敲了門沒人應,他抬起腳把門踹開直闖進內室,黑漆漆的,螢辰似乎已經睡了,隻有些細微的鼻息聲。

“螢辰,你別裝睡。”

聽到這話,螢辰隻好扶著床沿坐起來,低低地咳嗽了兩聲才問:“你又有什麽事兒?明天來說不行?”話未說完,又咳嗽起來。

“你怎麽不點燈?”楊衍書心下疑惑,這屋裏有點怪怪的味道,焚著的分明是香,但說不出的古怪。他指尖一彈,案幾上的燭火便亮了。隻見螢辰低了頭又咳了兩聲,拿袖子抹了嘴,又立刻把手放在被子裏,道:“你這人真麻煩。”

楊衍書看他慘白的一張臉,更是奇怪:“你幹嘛把手藏著?”說著坐到他身邊將被子一掀,螢辰手上袖子上都是暗紅色的血:“你——”

螢辰道:“你大驚小怪什麽?我這是小毛病,從來你都見我這樣的……”

楊衍書板著臉道:“閉嘴,你從前哪是這樣?”然後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玉瓶,倒出裏麵一丸藥塞進他嘴裏,螢辰慢慢嚼了咽下去,間中又咳嗽了幾聲。

他第一次見螢辰的時候是去拜訪一個朋友的路上,站在小溪流邊歇腳,正瞧見螢辰挽了那人的手在笑,楊衍書一眼便看穿螢辰是妖,另外一個則是正經八百的人;那時候螢辰的肌膚是白潤如玉,如今卻是蒼白得像紙。

螢辰伸手拿了一杯茶喝,向楊衍書道謝,然後笑道:“我年紀大了嘛,又不勤於修煉,一用點法術就累得要死要活……”頓了頓,又道:“放心吧,我要死也不是這時候死,你還托我照看你養的花呢。”

楊衍書心頭一酸:“那些東西能比你的命重要?”

“重要的,怎麽不重要?”螢辰喃喃地道,又笑了:“既然來了,去看看你的花也好。”

說完翻身下了床,移了那盞燭台:“走吧。”

酒肆的後頭跟一般人家的院子差不多,隻是地下還有個酒窖用來藏酒,地上種了一小片虞美人,還有兩株枯草狀的東西,看起來不甚起眼。

楊衍書蹲下身,靜靜審視,最後道:“無論看多少次我都覺得,這就是一枯草,還什麽天地奇珍,純粹扯淡。”

情花,花枝生六葉,花開之後隻餘兩葉。

雖然說是情花,卻是一輩子也開不了花的。

世人所謂的花,就是那兩片葉。

左邊一葉,右邊一葉。

一葉生情,一葉斷情。

楊衍書看著這兩株枯草就想拔了踩兩腳,可惜這枯草除了最後長出的那兩片葉子之外,這草渾身都是劇毒,他也不敢貿貿然碰。

螢辰笑道:“這枯草也不知道花了我多大的力氣。”

楊衍書站起來:“你是比魏賢嘉靠譜多了,虧他還是仙人,霸占了一整座的棲霞山,種了好幾百年,懶懶散散地,也不知道種出什麽來沒有。”

“魏公子忙嘛。”

“忙什麽?忙著失戀啊?我就說男人不能太癡情,你看他失戀一千年,老早就成變態了。”楊衍書很不屑。

螢辰又問:“聽說你看過情花開?”

楊衍書哼哼了兩聲:“也沒什麽好看的,就是兩片葉子。”

螢辰道:“要情花開說來難其實也不難,不過就是掏了心出來,割下九九八十一刀,拿那血灌溉,再等一個時辰便好了,”說著又拿眼睛瞟了楊衍書一眼,道:“你當年割自己心的時候,到底有沒覺得疼?”

楊衍書道:“疼是很疼啊,我先抓了隻兔子做實驗,不過這花種族歧視來著,知道是兔子血就死都不肯開……”

螢辰:“那兔子真可憐……”楊衍書你真是個人渣。

楊衍書擺擺手:“放心,我之後就把它治好了。”

說不疼那是騙人的,畢竟心是肉長的,割一刀都是鮮血淋漓,何況割上個七八十刀?若不是那個人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隻怕他自己都痛得哭出聲來了。

螢辰道:“楊衍書,我留神看你,覺得你比之前變了許多。”

楊衍書卻隻擺了擺手笑道:“你眼神太差,我跟當年一點變化都沒有。”說完又憂鬱:“難道是最近束發的造型太過成熟?但是在人間披頭散發會被人當瘋子……要不然我去倭國換個造型再回來?”說著幹脆把髻上的玉蜻蜓一拔,滿頭青絲泄在肩上,柔若烏瀑:“你是不是覺得這個造型看起來比較年輕?”

螢辰,麵無表情:“……我眼睛瞎了。”

楊衍書惆悵了一會,抬頭看看月亮,道:“我該回去了,多謝你費心幫我照看這兩棵野草。”說完又掏出懷裏的玉瓶:“這藥吃完了再找我要吧。”

螢辰看著玉瓶底上那小小的“卐”狀花紋,突然道:“楊衍書,你對我這麽好做什麽?你怎麽不問問我今晚上到底去見了誰?”

楊衍書剛抬腳要走,聽見這話又轉過身,沉吟半晌才問:“你去見了誰?”

螢辰傾慕的那人,他當年是見過的,錦衣玉袍的少年郎,時常愛笑,逗得螢辰也冷不起一張臉來,性格模樣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這麽好的人,命卻不長。

人投胎轉世一次也不過是幾十載,隔了兩三世形貌性格都會改變,但總歸會有點當日的影子,那個人絕不是李焱。

螢辰將那玉瓶塞回他手中,道:“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可受不起,你自己留著吧。”說完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楊衍書長歎一口氣,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倔的人?

他把玉瓶放在螢辰的窗外,自己走了。

回去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小青一個人站在船頭,不見小白,楊衍書奇怪:“小青,你怎麽還不去睡?”

小青撲過去:“衍書你要給我做主啊……小白坑我銀子,把我陪酒的銀子全贏過去了不說,嫌我沒錢不讓我跟他們一起玩。”

“他們?”

“他現在在騙許仙的銀子……他出老千……”

楊衍書摸摸小青的頭,心想對付你他還需要出老千,至於許仙麽……算了,痛輸過一次他就會知道厲害的。

小青手按著肚子,愁眉苦臉地道:“衍書,我肚子餓了。”

楊衍書想也不想便回答:“乖,我不好吃。”

小青咬手指頭:“那給我喝點血好咩?”

楊衍書繼續想也不想就回答:“乖,我的血不好喝。”

小青直接撲倒在地,滾來又滾去:“肚子餓了!!!”

楊衍書蹲下:“哎,你要是再不乖,小白就不要了。”

聽到這話,小青憤憤地站起來,跺腳:“他已經不要我了,他隻陪那個許仙玩。”說著說著就癟了嘴要哭。

楊衍書忙道:“你錯了。”

“嗯?”

“小白你還能不知道?誰有錢他就跟誰玩。”楊衍書笑眯眯地道:“所以小青要乖,要多陪酒,要多賺錢……知道麽?”

小青點了點頭,又惆悵:“但是我現在肚子餓了。”

“去廚房偷點唄。”

“哦。”

小青跑走,剩楊衍書一個人在船頭吹風,沒多久良辰就來了,甩著手問:“公子才回來?”

“嗯。”

“哦,你叫小青去陪酒?省省吧,他去陪酒,要是沒小白看著,被人剝皮拆骨吞了都有可能。”

“嗯。”

“小白為了看著他就沒了空陪別人。”

“嗯。”

“所以小白就沒了銀子可賺,他會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楊衍書很奇怪地看他一眼:“這個跟我有什麽關係?”

良辰抽著嘴角笑:“你是老板嘛,你說沒關係就是沒關係。”他真是多管閑事,早知道楊衍書就是這麽個死不死貧道,死要死道友;唯恐天下不亂,亂起來才好看的個性,實在不該多嘴的。

楊衍書道:“這風吹得我頭都疼了。”

良辰道:“那請公子進裏麵坐著,我給您端杯茶如何?”

楊衍書搖頭。

“茶有什麽好喝的,喝酒。”

良辰笑了笑:“從梧桐城帶的酒,怕也比不上螢辰公子那的女兒紅。”

楊衍書想,的確是如此。這世間就是有這麽奇怪的事,難道真是因為螢辰用了十分心意才能釀得出那麽好的女兒紅來?

良辰給他拿了酒,楊衍書喝了一口,突然又問:“青鈞呢?”

“還沒回來。”

“那你陪我喝一杯。”

兩個人都喝了一杯酒,楊衍書問:“良辰,你為什麽老要跟著我?”

良辰嗤笑:“公子此言差矣,不是我要跟著您,而是雪凰小姐下令,公子您走到哪,做了什麽,我可都是要跟雪凰小姐匯報的。”天地良心,他們兄妹搞這種飛機又不是他願意的,梧桐城多好啊,四季如春,又不用來來回顛簸,更不用擔心把楊衍書跟丟了回去受罰,成天就跟偷窺狂一樣。

“咳,我做什麽你都匯報?”

“對啊,比如公子您今天喝了幾杯茶,去過幾個地方,上過幾次茅廁——”

楊衍書黑線萬丈:“這個你也記得?你主子變態,你也變態……”難怪上回李焱在這留了一夜,雪凰便上門了。

早知道當年不要隨口開玩笑說要娶她,如今跟個牛皮糖一樣扯都扯不開。

良辰謙虛地一笑:“蒙公子謬讚,良辰以後一定會更加用心,努力做到更好——”

楊衍書扶額:誰誇你來著?!!!!

喝了兩杯酒回屋沐浴休息,寬衣的時候卻瞧見今天買的玉蝶還沒送出去,楊衍書放在掌心裏左看右看,忍不住笑著道:“這便宜樣子倒是真襯他。”

今天偏偏又忘記給他了,也罷,下次再見的時候給他就好。

過了兩日是內閣大學士蘇昀六十生辰,百官到賀,李焱最怕這樣的場合,但是蘇昀不僅是蘇貴妃的祖父,又教導幾位皇子的讀書,怎麽能不去?皇後也特意提醒他:“帶了燁兒去吧,切記千萬不要失禮於人前。”

李焱隻好去了,一身華服站在人群中讓他想立刻換了衣服跑走;幾位皇子都在,眾人請安恭維好不熱鬧,李焱隻覺得平日與這些官員又無多少交際,刻意攀談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倒是李燁談吐有致,引得眾人連連恭維。

等了半天終於聽到楊靛來了,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周圍多少人雖心底不屑,麵上卻都是笑臉相迎,楊靛麵上也是一臉謙遜恭和的模樣,跟那些人稱兄道弟言笑宴宴。

李燁還在身邊,李焱也不好丟下弟弟去跟楊靛說話,隻能訕訕地站在原地,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卻聽李燁道:“六哥,你的楊大人來了,還不過去?”

李焱道:“胡說什麽。”

李燁哼了一聲,剛巧這時候蘇昀之子過來說起園中剛巧有幾條顏色稀罕的錦鯉,請六王爺跟十四王爺去瞧個新鮮,李燁抬腳就走。

“六王爺,這……”

李焱忙擺了擺手,道:“你們看罷,我隨便走走。”

說著就避開了人,往後麵的園子逛過去了,走到一處假山的背後,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一轉身,發現是楊靛。

“怎麽在這兒?多出去跟那些人說說話,將來也有好處。”

李焱道:“那你自己怎麽不跟他們說話去?”

“我又不比你,我有什麽好說的?”楊靛失笑。

李焱道:“那我同他們也沒什麽好說的。”要不是他生母是皇後,換了是個不得寵的小妃小嬪,看誰來理他。

楊靛遠遠地看著李燁前呼後擁地從另一邊走過去,道:“要像十四王爺這樣才好。”

“囉嗦。”

楊靛看李焱氣得額頭上都蒙了一層細細的汗,忍不住道:“你氣什麽?”

“我哪裏有氣。”

楊靛笑眯眯地:“嗯,你沒氣,你隻是一時氣不順,衝我說話的聲音大了些。”

李焱拿絲帕抹臉上的汗:“你拿我尋開心麽?”

“沒有。”

李焱一低頭,又瞧見楊靛右手拇指上的扳指,忍不住“啊”了一聲。

“怎麽了?”楊靛奇怪,順著李焱的視線看到自己的手,慢吞吞地道:“這個麽……前幾日皇上賞的……”

這血玉的扳指他看到過,昨日見到人送到母後宮裏,說是什麽什麽大人敬上的,父皇看了覺得好,便令人送來給皇後。

原來還賞給了楊靛。

李焱突然道:“你說,要是我當了皇帝會如何?”

楊靛轉頭看看四周,突然道:“六王爺你不怕死,我還怕呢。”

李焱拉住他的手:“我——”

楊靛卻陡然臉色一變,摔開他的手,忙退開兩步,對著李焱身後來的人露出笑臉。

李焱轉身,看見他三哥李煒正朝他們走了過來,那臉上也是淡淡的笑意。

“六弟跟楊大人,說什麽這麽高興呢?”李煒興高采烈地道:“外間那麽多人,你們卻躲在這裏偷閑。”

這話聽得刺耳,李焱不知該說什麽,隻有楊靛麵不改色地行了禮,又道:“回三王爺的話,沒說什麽,隻是蘇大人這園子景致倒好,我走進來卻不認得路,偶然間撞上了六王爺也在這。”

李煒聽了仍舊是笑嘻嘻地,道:“那六弟跟楊大人繼續賞這好景致吧,我倒是粗人,一貫不愛這些花啊草的,還是去喝酒是正經。”

等他走得遠了,楊靛才長籲了一口氣,道:“所以我才說,你不怕死,我還怕呢。”說完不等李焱開口,又低聲道:“你要是做了皇帝……”

可是話說了半截,想了半天終覺得無話可說,隻得一笑罷了。

李焱悶聲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楊靛道:“我可不敢。”

李焱歎氣,道:“我走了,再讓人看見我們站在一處就不好了。”

楊靛點了點頭:“你知道就好。”

李焱走了兩步,又轉身道:“楊靛。”

“怎麽?”楊靛也剛要朝另一個方向走,聽見他叫,又隻能停下來問。

“我才知道京城有個地方的酒好,下次——”說到這裏又想到那酒就算再想喝也未必喝得到,再者要是被人看見他們二人一起喝酒,還不知道又編派出什麽樣的話來,他便轉了念頭,道:“下次若再得了酒,令人送到你府上去。”

楊靛微微一笑:“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