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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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還是灰蒙蒙的,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一層淺淡的霧氣縈繞在空氣中,卻並不阻礙視線。

官道上的客棧後院裏,一男一女麵對麵站立,僵持在原地,悄然無聲,隻有男子身後的馬匹偶爾晃蕩一下腦袋,試圖打破這詭異的氣氛。

如溫聽到那兩個字,戒備的往後退了兩步,緊緊的盯著她。料到她不喜歡自己了,可是沒料到她會這般狠絕。

看著流螢,如溫捏緊拳頭,他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裏,他要回去,還有人在等他。

兩人就這樣相對著無言,靜靜立在原地。

流螢說罷那句話卻沒有動作,眼裏不光是憤恨淒哀,還有一種讓人倍感心疼的無助慌張,圓圓的眼睛不停閃著,裏麵一層薄薄的水霧。

流螢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似乎沒有注意如溫此刻的反應,如溫眼角餘光掃視著周圍,沒有一個人,甚至連宣毅也沒有出現。

心裏冷汗直冒,如溫幾乎肯定,宣毅肯定是被流螢留下了,不知她是用藥還是用了什麽別的方法。

現在,隻能靠自己來解救自己。

“我會離開,我絕對不會再回來,請流螢姑娘放心。我心裏的人不是他,而另有其人。”如溫放緩語調,盡量用柔和的聲音說出,試圖讓她靜下心來。

流螢隻是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甚至沒有動作,就這麽怔怔的看著他。

良久,久到如溫崩緊的身子都感覺到酸痛,流螢還是在看著他。

“流螢姑娘,你本就是醫者,想必也是心地仁慈,我知道,你定然也是不忍殺害於我,隻是擔憂我還會再出現,是吧?可是我向你保證,以後我絕對不會出現在你們的麵前。”

流螢嘴唇微動,輕輕開合了一下,仍舊沒有說出什麽。

如溫心下一喜,以為她有些動搖,急錳續說下去。

“流螢姑娘在宣毅身邊已久,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沒有看出宣毅每次出門,幾乎都要把你帶在身邊嗎?你每天跟他在一起的時間,比這個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多。他隻是習慣成自然,完全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他不知道這正是他心裏有你的表現,隻要你繼續每日守在他身邊,他終究會接受你的心意的。

至於我,隻是他從小失散的弟弟,他猛然間接觸到我,一時產生了錯覺,我們兩個都是男人,更不要說還是親兄弟,他暫時的糊塗,你不能跟他一起糊塗,你如果盲目做錯事,事情隻會更糟。”

如溫不停說著,為自己爭取著生存的機會,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渴望生存下去,那股強烈的欲望,燃燒到他身體每個角落的毛孔裏,他要活下去,一定要,還有人在等他,不能讓他一個。

循循善誘的往好的方向上引導流螢,希望她能想開。

這種事,勸說在別人,可是真正要想開,還是靠自己。如溫其實更想跟她說,讓她放下那個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好好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可是,如果在這個時候說出來這些,卻好像成了他勸流螢離開宣毅的借口了。

如溫善良,不代表爛好人,他需要首先保護好自己,所以,這番話,不單單是勸慰流螢,更重要的是他存了私心,想讓流螢把對他的戒備放到最低,借此能放他走。

“你不要放棄,努力了這麽久。他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定然不會負了你的。”

一直不說話的流螢聽到如溫最後這句話,忽然哭起來,眼淚攸忽而出。

低啞著嗓子,悲愴的喊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一聲聲像是控訴,又像是宣泄,不能大聲喊出,隻能壓低著聲音。

“為什麽是你~~我一直在等著他看到我~~~~~~~~~”

一隻手揪著自己的衣襟,一隻手捂上自己的嘴唇,從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嘶喊,一下接一下,似要把這些年累計的委屈怨恨統統發泄出來,雙眼血紅,淚珠瘋狂掉落,一張柔美的臉龐扭曲不已。

那壓抑許久不能同任何人說出的憤恨委屈和淒然,都在這一句我恨你裏喊出。

付出這許多年的愛和關注,始終不能得到那人一絲的回報,她知道,他有自己要做的事,她能等,隻要他一句話。

可是從來沒有,甚至一個眼神都沒有。

流螢甚至懷疑宣毅是不是在許多年前家裏遭劫時就將自己封閉起來,再也沒有任何人能進入。

可是,柳如溫的到來,讓她明了,不是宣毅封閉了內心,而是自己這把鑰匙根本打不開。

平靜無波的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一日日的嫉妒如同螞蟻啃噬著她的內心,直到支離破碎。

明知柳如溫說的話都是事實,可是怎麽甘心,自己付出這許多得不到的東西,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甚至還丟棄一旁,不屑一顧。

如溫感覺到那股濃濃的哀矜鋪天蓋地,強烈的讓自己的心也跟著顫抖了兩下。

任誰都能看的出這個女子用了多少的愛來對待那個男子,

如溫試探著走近她,將手拍上她的背,隔著頭發輕撫了兩下。

“不管如何,我總是他弟弟,如果你今日殺了我,他定然會痛恨你,你多年的相伴隻會功虧一簣,如今,我走了後,你日日陪伴他身邊,他定會看到你的用心的。”

流螢由剛開始的壓抑著的痛哭聲,到最後不管不顧的大聲涕泣,站在原地,如同被丟棄了的孩子,即使哭的這般厲害,也始終不願朝如溫伸出手,尋找他的依靠。

微彎著身子,雙手遮臉。

發出這般動靜,如果說是普通平民還好,可是宣毅這般武功高強的人都沒有發現他們,四周仍舊一片安靜,如溫確定,流螢肯定給宣毅下了藥。

她功夫不如宣毅高,可是用藥上卻是個高手,很少人能比的過,再加上宣毅一向信任她,定然是沒有想到她竟敢反抗自己才會疏忽了。

如溫什麽也不敢想,隻願他說的那番話能讓流螢想開,把自己放走。

於是,就這樣站在她身邊,靜靜的聽著她哭泣,陪伴著她。

不知究竟哭了多久,天邊露出了一絲魚肚白,流螢方漸漸停止抽泣,平定了情緒,擦幹淨了臉上的淚水,整了整衣服。

抬起頭,用哭的腫起來的眼睛看著如溫。

那種眼神,說不出究竟是解脫了釋然了,還是更加破罐破摔了。

眼睛裏的紅紅血絲讓她的神色看起來有些駭人。

“我不會讓你死的。”哭啞的嗓子低低說著。

不會讓我死,如溫捏緊手裏握著的韁繩,不知該如何理解這個字麵的意思。

“那流螢姑娘多保重,我走了。”如溫試探的說著,腳下開始挪動著,來到馬蹬旁。

“你不能走。”流螢搖著頭,堅定的拒絕。

如溫心髒一陣亂跳,微微一笑:“姑娘想也要我發誓嗎?好,我~~”

“不必”流螢打斷還沒有說出口的誓言,緩緩開口。

“我恨極時曾經想過讓你死,可是我知道,如果你真的死了,而宣公子有一天發現是我做的,必然不會放過我。那時我再後悔也不能彌補。所以,我另外給你一條路走,你多多保重吧。”

她無比冷靜的語調告訴如溫她現在清醒無比,所做的事情不是一時衝動。

“什麽意思?”不殺自己,不放自己走,如溫不明白她會做什麽。

“有個人仰慕你已久,我把你送到他那裏,他定然不會虧待你,說不定比夜門主還更疼你,畢竟那種人腦子裏隻有美色而已,靠你的長相是一定不會被忽略的。本來我是不屑於跟這種敗類人渣為伍的,況且他曾經還威脅到宣公子,可是他現在就是個被拔了翅膀的鳥,再也沒有什麽反抗力。所以,我放心讓他活下來照顧你。

你不用怕,他的錢財還是不少的,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一番話說下來,如溫臉色難看至極,他明白她什麽意思,也隱隱約約的明白他說的是誰。

將自己當成貨物送出去,並且還是以那種身份。想借此來達到侮辱的目的嗎?

不想讓自己活著,可是卻礙於種種原因不能殺掉,所以隻有借用這種方法來折辱自己,她還真是了解人,這簡直是比讓自己死更讓自己不堪的事情。

如果自己心裏有宣毅,那麽這種事情發生了,即便有一天能逃出來,也絕對不會再有任何顏麵在回來見他。

如果被夜無因或者宣毅找到救出,對任何男人來說,被別人強了的事情是絕對不會說出的,無論如何,這個女人都不會被懷疑。

如溫忍不住笑起來,如果她針對的不是自己,還真想給她鼓鼓掌,為她喝一聲彩,她這番計劃,真的是做的滴水不露,不論從那個角度來說,都是對她萬無一失,隻有利沒有弊。

此刻,身邊的人也就隻有宣毅而已,而他正在屋內沉睡,她這些計劃已久的事情,也會在今天結束後煙消雲散。無人得知。

夜無因的暗衛,如溫心頭一凜,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稍稍平複了些。

他們必定隱藏在暗處,絕對不會不管自己。

如溫抽出腰間的劍,朝後退了幾步,離流螢遠了些。

“你知道我為何不把你迷暈再悄悄帶你走嗎?”流螢笑著問。

“因為我想讓你感受一下這份絕望,我想看你的明知無用卻徒勞的反抗。”

輕巧的笑了一下,流螢就像一個在捕獵的獵人一樣,冷靜的看著落到手心裏的小動物。

如溫一陣無語,這女子,真是擔得起那個五個字的形容詞。

這女子明明不過十八九歲的年齡,可行事卻完全不見這個年紀應該有的稚嫩。

她看不順眼自己已久,可是竟然能壓下心事,將一切在暗中計劃,一直等到今天這個時機才行動,也確實是有心機。

“對了,你不要向周圍看了,跟在你身後的那個暗衛已經昏睡不醒在那邊的樹林裏了。”指了指旁邊不遠錘十顆栽種在一起的小樹。

滿意的看著如溫眼中一閃而過的驚慌,流螢抬起頭,眯著眼睛,太陽已經從東方露頭,她正對著太陽,光線有些刺眼。

流螢將手遮在額頭上,眼睛籠罩在一片黑暗中,隻有哭的紅紅的鼻頭和小巧的櫻唇露出,白色的肌膚在朝霞中看起來分外的白皙。

隻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純潔無暇的女子,如溫現下卻是一點憐惜的心也沒有。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功夫,隻是知道應該還不錯。

如溫苦笑,不管怎樣,好歹是比自己這個沒有一點內力的人強。

可是如果知道她比自己強,就讓自己放棄抵抗,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來的。

站定,手中的月雲劍就朝她刺去,光線反射下,帶出一片片細碎的銀光,亂花飛舞一般。

流螢不退反進,衣袖輕揮,如溫看到一片白霧飄出,驚慌之下,閉氣後就地一滾,離開流螢。

好歹跟著沐秦學過一些基本藥物的辨別和配置,如溫在流螢揮袖間就知道她要灑出來的是迷藥。

流螢不急不慌的走著,一點點逼近如溫。

雙手上一層盈亮的細粉,隨著她的走動,如同揮翅的羽碟,抖落一地的粉塵。

這種情況,根本不能走進一步。而不靠近必然傷不到流螢,如溫隻能灌注了十二分的精力去注視著她的舉動。

流螢揮手間,粉塵受到力量的衝擊,往如溫這個方向飄過來。

急忙往後跳動著,如溫閉氣躲開。

流螢繼續慢悠悠的轉了個身,又對著如溫走來。

如此這般折騰了幾次,如溫握著劍柄的手心被汗水濕透,有些發滑發膩。

一隻袖子上沾了些粉塵,抖了幾下,抖不掉,如溫不敢用皮膚直接接觸,把另一隻手縮進袖筒裏,用衣袖擦拭著。

剛才還反射著點光的袖筒,這會又幹淨了。

一直不停腳步的流螢,卻忽然不動了。

安靜的站在那裏,目光有些憐憫的看著如溫。

“其實,你沒錯,我也沒錯,宣毅也沒錯,大家都是想要自己喜歡的人陪在身邊,讓對方眼裏隻有自己。”

流螢接著說:“其實你很好,如果不是站在這個立場上,我說不定還能和你成為朋友。”

流螢拿出袖筒裏的迷藥用指甲摳出一點,剩下的都倒在了地上,用塵土和樹葉遮蓋住,和泥土混在一起。

苦澀一笑:“這個世間本就是如此,為了自己的私欲可以不擇手段。我想,如果你愛的人愛上的是別人的話,你肯定也會不甘心的去搶奪的。所以,你別怪我,我沒有錯。”

說罷這些,流螢將指甲裏的藥粉倒出放在手心裏,伸出舌尖舔下去。

接著把身上那些粉塵統統拍掉,在把地上掩埋的泥土用一些樹枝和沙石蓋上。

“你,多保重。不要太逞強,有時候示弱也是一種活下去的方式。”

背對著如溫,流螢口氣沉重的說出這些話,朝客棧走去。

“什麽意思?”已經猜想到一些苗頭的如溫聲音有些顫抖。

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傳來,伴隨著她推開大門的聲音,有些低啞的嗓音飄來:“那個藥粉接觸到衣服上就會迅速滲進皮膚裏,你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就倒下的。那個人應該就在不遠處,快要來到了,如果你現在躲,說不定還能跑的掉。”

大門關上,流螢走了進去。

剛才她也把藥吃下,這樣更是萬無一失,醒來後,推脫的一幹二淨。

自己本來就有離開宣毅的打算,這些藥物,沒有別的人好懷疑,隻有自己。

如溫一刻也不敢耽誤,慌亂的就要上馬,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就這樣走在半路上昏倒碰到流螢所說的那人,那真的是送上門。

丟下馬,就朝那片小樹林裏跑去。

隻有幾十顆小樹,視線倒也清晰,如溫朝裏奔走著,急的頭上直冒汗。

終於,看到了一個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大概就是夜無因派來守在自己身邊的暗衛吧。

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隻是昏睡,並沒有死去,如溫抓住他的衣領,拚命來回搖晃著。

可那人始終分毫不動,著急之下,如溫也顧不得什麽了,伸開手掌,啪啪的來回打著那人的臉,試圖把他喚醒。

一下又一下,那人的臉泛起一道道指印和紅痕,可是仍舊沒有半分清醒的跡象,如溫焦急恐慌的小臉上一片慘白,打著那人臉部的手力道漸失,直到抖的不成樣子,再也揮不下去。

“不,不,不能這樣,不能放棄。”如溫放下了怎麽也叫不醒的那個人,從地上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又向放馬的方向走去。

眼裏盛著滿滿的驚懼,爬上馬,用力一夾馬肚,朝樹林裏奔去。

這裏沒有道路,隻有凹凸不平的溝壑泥土。

如溫坐在上麵臉色慘白,因為顛簸的厲害眉頭緊皺著,可他就是不肯放慢速度。

走了沒有一盞茶的功夫,就感覺到剛剛還寂靜的荒路上多了些動靜,嗒嗒的馬蹄聲,放肆的不加收斂的氣息,一切都直奔著他而來。

“請問幾位收了人多少銀子,我雙倍的價錢給你們,隻要放我走。”如溫攥著韁繩,神色冷靜的說著。

三個蒙著麵的黑衣人堵在他的前麵,上下打量著他。

三人身形高大,逼近到如溫麵前,像看一隻螞蟻一樣高高而視。

“三倍的價錢,或者你們開價,多少我都付。”如溫並不躲開他們的目光,眼睛微眯,無言的與之對抗。

心一點點沉下去,這些人看來不屑於做出那種言而無信的事,麵對他開出的價碼,根本連激動也沒有。

思索間,其中一人身形微動,如溫蹭一下將劍抽出,毫不猶豫的放在了自己的脖頸間,大力的往裏一按。

汩汩的鮮血立刻流出,迅速染透了衣衫。

一雙晶亮的眼睛直直盯著幾人,裏麵是不容直視的清冷,令人無法加諸一絲一毫的綺念。

而那放在自己脖頸間握著劍的手,穩穩當當,一動也不動,任由那溫熱的鮮血如流水一樣往外傾瀉。

一時,三人竟傻站在原地,忘了行動。

本以為拿出劍的如溫會朝他刺去,誰知他竟然放在了自己頸間,這般決絕。

完全,拿準了他們要活捉。

那靠他最近的男人立刻就像如溫身邊走去,試圖將血止住

“站住”如溫喝道“再動,我就往裏再推進一分,看你們拿什麽交差。”把頭抬了抬,將更多的肌膚露出,往劍刃靠近。

如溫知道跟他們對抗,自己根本不行,三招之內定然受製。

而這些人定然是受人所托來將自己活著抓回,如今隻能賭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