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在路上

老大在清晨的陽光中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起身抖了抖被夜露打濕的皮毛,飛濺起的細小水沫在漸漸溫暖的淡金色陽光下反射著奪目的光澤。

我用尾巴甩打著那些陰魂不散的蚊蟲,即使在不斷行駛的馬車上,這些蚊蟲都能緊緊跟上不掉隊,讓人不得不佩服它們的頑強。

昨天上午我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和老大被關在一輛馬車上的木籠裏,環顧了一下四周,不出所料,黑狼王、老三以及狼群中的其他成員都被活捉了。

幸運的是,我們都還活著。

還活著就好。活著就有希望。

老大在我之前就醒了過來,看到我睜開眼睛,興奮地跑過來蹭著我的脖子,我發現它的爪子和臉上到處都是傷痕,再看到籠子上深深的抓痕,就知道,在我醒來之前,它一直都在和這籠子過不去。

我安撫的靠著它低聲嗚咽,舔著它受傷的爪子,老大平靜了下來,趴在那兒讓我隨意的靠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著我的皮毛。

馬車劇烈的搖晃著,在濃密的枯草上碾出兩行深深的車轍,順著平坦的草原漸漸消失於視野中。

我允許自己走神了一小會兒,之後,集中精神開始觀察周圍的一切。

很快,我就知道那個即使在炎熱的天氣也一絲不苟的穿戴著全副軟盔甲,腰間掛著一把鋒利的長劍,表情沉毅的英俊男人就是這隻隊伍的首領。

光是他身上濃厚的血腥殺戮之氣,就可以知道,這是個極其厲害的角色,完全不是以前遇到的那個小隊首領能比擬的。

但是他並不是這隻隊伍中最特殊的人,最特殊的角色應該是坐在車隊最後麵那三輛馬車上的人物,他們並不經常露麵,大部分時候都躲藏在馬車內。

士兵們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總是提出各種各樣的無理要求,並且態度極其傲慢,我經常可以聽到照顧我們的士兵膽怯、忌諱而又不滿的抱怨。

我開始通過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認真學習他們的語言,很快,我就知道那個首領的名字是“雷納德”,是一個小城邦的將軍。

從他們的行動可以看出來,那三個抓住我們的人並不是他們的同伴,而是類似客卿或者雇傭的關係,總而言之,我牢牢地記住了那三個人的樣子,有機會,我不會介意報這個仇。

而我們的身份,更類似於貨物而不是獵物。

草原在漸漸離我們遠去。

天邊飄來一片黑雲,天陰沉沉的,看起來好像要發怒了一下,可以聞到前方久違的潮潤的雨水氣息,氣溫也稍微下降了一點。

車隊停留在原地,打算午休。

我聽到後麵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有老三委屈的嗚咽聲,趕緊提起因為馬車的搖晃而有些萎靡的精神,抬起頭,就看到那個專門投放食物的紅色皮膚,長相粗野的士兵正踹著老三那個籠子大聲咒罵。

一群正閑得無聊,沒事也打算尋釁的士兵圍上來,他們對著老三以及其他幾隻半大的狼指指點點,嬉笑連天,其他籠子的狼都站起來看著這一幕,黑狼王低低的咆哮著,好像在威脅著這些無禮的人。

老三的傷口才剛剛長好,腰部一大塊醜陋的傷疤,加上以前的傷口,整個身體長滿了疤瘌,皮毛也東缺一塊西少一塊,瘦小的身體,看起來很是讓人心痛。

但這隻是我的感覺而已。

那個粗野的士兵跑到旁邊找來了一根樹枝,用佩刀削尖,拿在手裏就往老三那個籠子裏捅,老三蜷縮著到處躲閃,幾次差點被他刺中。

我赤紅著眼站起來,發出憤怒的咆哮,老大平靜地站在我旁邊,暗色的眼睛發出血紅的光芒死死地盯著那個士兵,狼群**了起來,所有的狼發出此起彼伏的咆哮聲,整個營地頓時一陣混亂。

“轟隆,轟隆——”

天空一陣響亮的雷聲響起,大雨傾盆而至。

雨水衝刷著我的皮毛,我站在那兒,仰頭長嘯,黑狼王在旁邊附和著我的嘯聲。

士兵手中的樹枝被嚇得掉在了地上,惱羞成怒的撿起那根樹枝,就往我們這邊走來,當看到我的時候,他愣了愣,我輕視地看著他。

首領被這場**引了過來,嚴厲的眼瞪著這群兵士,那個手裏還拿著尖頭樹枝的粗野士兵漲紅著臉,辯解著,指著老三他們所在的籠子。

首領沉思了一眼,看了看老三,好像在做什麽決定。

我知道,如果他們是做動物買賣的話,老三的外表注定了他並不討喜,很容易被他們淘汰,而他們也絕對沒有放生的意思。

我和老大一聲咆哮,拚命的衝撞著籠子,馬車在我們的撞擊下猛烈的發出哐啷的巨響,受驚的馬揚起前蹄,淒厲的嘶鳴起來,周圍的狼嚎聲響徹了營地,應和著天空的巨雷、閃電和暴雨,整個一末日景象。

那個首領看著這一幕,手一揮,製止了那個粗野士兵的囉嗦,訓斥了幾句之後,轉身離開了這裏,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傲然地回視他。

雨水洗淨了我上回在泥坑裏打滾沾上的泥濘和草屑,複原了我的本來麵目,我是一頭醒目的稀有的白色的野狼!

我對著老三的籠子叫了幾聲,它高興地抬起頭,回應著我,然後又衝著黑狼王那邊叫喚了幾聲,黑狼王一個噴嚏,不屑地轉過頭,裝作沒看到。

老三沒有介意,隻是舒展著瘦弱的身體,也學我洗了個澡。

一切恢複了平靜。

第二天,換了一個照顧我們的人,這個士兵寡言少語,做事認真負責,除了不利於我學習語言以及了解這個隊伍的動向外,其他我都很滿意。

這之後幾天,時不時就有幾個士兵走過來看看我,把我當稀奇物品一樣的觀賞著,我現在總算體會到動物園裏被人圍觀的動物的暴躁感。

甚至連首領雷納德每天都會抽空看看我們,興致來了的時候,會親自動手投放食物,他感興趣地看著我,偶爾的時候,伸手試圖摸我的頭,被我側頭躲過,用鋒利的牙齒逼退,然後無奈的笑笑,說了幾句什麽。

老大趴在我身邊,冷冷地看著雷納德的一舉一動,它隨著年齡的長大,越發內斂和深沉——除了在我麵前,要不是總和我打鬧玩耍,同以前一樣死死地黏著我,我都要覺得自己麵對的是一頭學哲學的狼。

隻要我在他身邊,就算把它關在籠子裏,它都能悠閑自在,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我們在草原上走了十天,白天太陽酷熱的時候休息,晚上天氣涼爽的時候則加緊趕路,走走停停,草原漸漸地留在了我們身後。

這天,我們經過了一個土著的聚居點,那裏有一個小小的貧瘠的村落,我們停留在這裏,受到了土著村民們的熱烈歡迎,滿麵灰塵的士兵更是激動地高聲歡呼,我們被留在了用柵欄圍起來的一個小廣場。

衣著襤褸的村民們滿臉諂笑,捧著劣質葡萄酒、各種時興瓜果、黑麥麵包以及烤肉款待士兵,士兵們大聲說笑,大肆吃喝,時不時揩一下土著少女們的油,而首領雷納德則被村長迎接到家中親自接待。

圓月高掛。

我怏怏趴在地上,想起雷納德離開之前特意檢查了一遍木籠,我悄悄弄鬆的插銷被他發現了,他拿著那個插銷,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然後招來了兩個士兵守在了籠子附近。

一個絕好的逃脫機會就這麽浪費了。真是狼算不如天算,我歎氣。

老大不明所以的看著我,它舔著我的皮毛,親熱的安慰著情緒不太好的我,這家夥就是這點好,總是能輕易地察覺出我的情緒波動,有時候我真懷疑是不是我們一母同胞,所以有了奇妙的心電感應。

突然我豎起耳朵,察覺到了什麽動靜,我和老大抬起頭,看向村落那個方向,一個人影慢慢地挪了過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男孩,有一張秀氣微黑的臉龐,修長細瘦還沒有長成的四肢,手裏端著一個大盤子,上麵放滿了食物和兩大瓶酒。

士兵們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應該是村裏的大人派他過來送東西的。

他好奇的看了看我們,在看到我的時候眼睛一亮。

指了指我,劈裏啪啦地詢問著那兩個士兵什麽。

那兩個士兵一邊大口大口灌著酒,一邊信口回答著,少年悄悄地向我們靠近,手毫不膽怯的伸進籠子,想摸我的頭。

我沒有躲,因為這個少年是無害的,他明亮的灰藍色眼睛羞澀而靦腆,閃著熱情而好奇的光芒,他的手很溫暖,我讓他摸了我一下之後,甩開了他的手。

他失望地看著我,然後對著我嘰裏咕嚕一陣鳥語,指了指老大,又指了指我,雙手興奮的比劃著,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小子在對我們說一個神話故事。

可惜,當時我聽不懂,隻是在他的滔滔不絕中打了個哈欠。

他閉上嘴,總算想起來我們存在著不可逾越的種族差異和語言障礙,一步一回頭的離開了宿營地,回到了村落。

我們在這裏休整了三天,之後重新啟程,在第十八天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個人類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