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生

第13章 新生

——

三天後,長途汽車東站。天空是一片清新的藍,浮動著一片片棉絮狀的流雲。

大廳裏進進出出的人很大,嘈雜的聲音大,有些煩躁。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胳膊上帶著黑袖套的女孩從人群中擠了進去,在熙熙攘攘的售票廳裏排好了隊,準備買票。

神色迷蒙而清瑩,白皙柔靜的麵容上有一絲病態的殷紅,她單薄的嘴唇泛著蒼白的寒光,身子透明地像一張白紙,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冷風吹倒。

長長的,鬆軟的頭發一直垂到了腰際,隨著身子地移動,款擺生波。

在紛雜的人群中,她是那樣的出眾,宛若一朵出水的芙蓉,搖曳著賽珍珠的清露。

“媽!”買好了車票,晚冰在一片凝目觀望的氛圍中,快步跑到了身後排椅上靜坐的人麵前。

吳瑞英看著女兒憔悴不堪的臉色,勉強地笑了笑,“小晚,你真的不跟媽媽一起回去嗎?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媽媽實在不放心!”

“媽,你不用擔心我!”晚冰咧開有些發幹的嘴唇,眼底有強自忍住的淚水,她微笑著,讓自己看起來很有平靜,“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會過得很好!媽,你就放心吧!”聲音有些哽咽,她臉上星辰般的笑容卻依舊婉約動人。

知道女兒是倔強的!臉色有些淒苦和心酸,吳瑞英不再多說些什麽,拍了拍女兒柔弱的雙手,她輕微地歎息一口,“小晚,你要記得,媽媽不希望你做什麽人上人,不期盼你有大作為,媽媽隻希望你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地生活著!”

深吸了一口氣,靖晚冰垂下了眼睛,她握緊了媽媽的手,“我會的!我一定會的,因為我知道天國的爸爸會一直保佑我!”她的聲音很柔靜,晶瑩的雙眸裏布滿了快要決堤的淚水。她低下頭,用力眨掉那些刺痛眼眶的**,然後神色坦然地抬起頭來,“媽,我會很堅強,很堅強,真的!!”她瑟瑟發抖的話語裏有一抹痛徹心扉後的決心。

吳瑞英欣慰地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她抱緊了丈夫的遺像,在女兒的攙扶下緩緩向不遠處的進站口走去。

遠處,有一輛黑色跑車靜靜地停在路邊。

車窗半降,車裏的人緊抿著嘴,沒有任何表情,深諳的眼睛裏有火光在跳躍著,虛弱而空洞,卻始終追隨著靖晚冰的身影。

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僵硬地一動也不動,眉宇間的那顆紅痣在他擰緊眉梢的那一霎那被淹沒,胸口仿佛有血氣翻湧,羽子淩原本煞白的嘴唇也變得沒有了一絲血色,而英俊冰冷的麵容卻在努力維持著他最後的定力,背脊筆直如冰雕一般。

下一刻,他還是無法克製地推開車門,下了車。

左耳上有一顆藍色的鑽石,在日光的照耀下,發出了璀璨晶瑩的光芒,晚如天山的白雪。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路上,定定地望著入站口的方向。他在等她出來。

一身黑色的風衣,身子筆直而俊挺,微長的頭發在頭頂隨風卷浪,他眯起眼睛,漆黑的瞳孔裏散出了一絲希冀的曙光。

晚冰,你真的忘了我!忘了我!忘了我!

那麽我可否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再次走進你的生活?這樣是否會對你造成困擾?我用力地呼吸著,我相信奇跡會出現。我想堅持,我恨過你,我怨過你,重要的是我不想傷害你,所以我還是想呆在一個看得到你的地方,你懂不懂?

就算隻剩最後一秒,我仍然不想要放棄你。

正午的陽光刺眼而蒼白,靖晚冰緩緩走了出來,籠罩在一片夢幻般的光暈中!

十指漸漸握緊,他呆呆地看著那一抹柔弱的身影越來越近,這一刻,恍若隔世!心跳提到了嗓子眼。

靖晚冰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裏,表情冷漠而怔然,她的步子堅定而輕盈,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一種幸福的溫暖光芒籠罩了羽子淩冰涼的心底,然而又有一抹如履薄冰的恐慌,好像眼前的人隨時會消失。

嘴角勾動了片刻,他的眼睛再也無法眨動,微微向前探出雙手,似乎想要在她走近身來的瞬間,擁她入懷。

然,她不曾看他一眼!神色沒有一絲變化!

她凜凜的漠然的,毫無知覺地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像一陣海風般悄靜無音。

渾身的血液在霎那間凝結成冰,寒痛滲到了骨髓裏,真真切切的。

羽子淩的雙手僵在半空,保持著滑稽的姿勢,這是一種諷刺。

——

周遭的喧嘩聲漸漸隱去了,混沌的腦海裏忽然一片死寂,他的心如被一劍刺穿般,來不及撕痛,就已凋零成血霧。

羽子淩驀地閉上了眼睛,戰栗的手指裏有一股冰冷的氣息流到了指尖。

早該料到會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的啊!他還在期待什麽?他這是怎麽了?

沉默的黑暗中,他仿佛聽到了她柔靜的足音裏隱顫的迷茫和脆弱。

不是他要推開她的嗎?不是他說了要分手的話嗎?不是他將那一枚戒指決絕地丟棄了嗎?

更何況以前那個羽子淩已經徹底消失了,他死在了那堆廢墟上。

以前的羽子淩說盡了動人的情話,得到的是她朦朦朧朧的真心。

他沒有相信應該相信的人,在這個點上,他做錯了。於是另一個他會用盡之後的生命來彌補。晚冰,隻要有我在,我一定不會讓你傷心的。我不想要給你蒼白的承諾,那還不如一個眼神來得真實,但是請你給我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

緊握的十指漸漸鬆開,站在午後大街上的青年男子清逸地抬起眼眸,望著天空中雲朵的影子,他淒迷邪異的眼睛裏融入了一絲堅定而透亮的光芒。

——

輕盈的腳步聲在磨石子台階上有節奏地敲響著,溫婉而繾綣。一身白色的的衣裙,臉色透明得仿佛稀薄的空氣,靖晚冰回到了家裏,這個曾經無比溫暖,讓她無比安心的家。

插入鑰匙,開了門,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門進去。

屋子裏沒有過於豪華的家具,桌椅,地板被擦得光潔鮮亮。

瞪著屋子裏熟悉的擺設,晚冰的雙腿僵在了原地。她微微笑了笑,忽然有了一種大廈將傾前的崩潰感。連日以來支撐著她的力量和勇氣忽然被徹底從體內抽走了,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似乎有些虛脫。

十指掐入掌心,她努力地深呼吸一口,強行打起精神來,告訴自己不能軟弱。

“人越是處在逆境中,就越不應該要失去信心!”簡疏影勸慰的話語回蕩在她的耳側,腦海裏一陣陣嘯鳴之後,一直沉澱到了心底。

“靖晚冰,加油!”咬緊牙關,白皙的臉頰上綻放出一抹絕世清麗的笑容,晚冰定定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天國的爸爸在默默地守候著她,她沒有脆弱下去的理由!笑一笑,一切都會過去!

拖地,擦窗子,整理爸爸的書房,她挽著袖口,揮汗如雨地幹了一下午。

夕陽的脈脈斜暉從玫瑰窗灑了進來,輕柔而絢爛,晚冰將一束清香淡雅的玉蘭花插在了寫字桌上的花瓶裏,晚霞的麗影在她雪白如玉的衣服上籠上了一層溫柔的紅暈,她微微一笑,然後在桌前坐了下來。

左手旁是一架精致的水晶小鋼琴,右手旁是爸爸送給她的小木偶,她的目光淡淡地遊離了一下,然後寧靜的,筆直地望著色彩斑斕的窗外。

這一刻,她的心出奇地平靜。原來幸福不過就是平靜地,滿足地過自己的生活。

單手拖著雪腮,怔怔地出神了片刻後,她低下頭,拉開了抽屜。

一條銀白色,閃著熠熠清光的鏈子映入了她清秀的柔眸裏。眼神微滯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指,輕輕觸碰著脖頸前晶瑩剔透的掛飾,心底茫然地蕩漾了一下。

緩緩將抽屜裏的東西取了出來,握在掌心裏,她雙手合十,祈禱著緩緩閉上眼睛。漆黑宛青墨的眼睫輕盈地眨爍著,她的心裏如月色下綿長的水草蕩漾般,溫情默默。

盡管重逢的記憶裏,充滿了矛盾和掙紮,但是她卻不忍心徹底將它拋棄。

宇文楓,我希望你幸福!仿佛是一道電光掠過,將一個刻骨銘心而有深邃纖細的名字灌注進了她最脆弱的那一寸神經裏,她的心裏一瞬間仿佛衝破堤壩的洪水,無法壓抑地澎湃起來。

因為你的冷酷,我的軟弱!因為我不確定你是否愛我!

而後,我選擇忘卻後才憶起:你是為了我奮不顧身的人。選擇痛苦後才看到你眼底閃動的淚光和不舍。

所以,我動搖了,掙紮了。

無數次的流淚,無數次的思念,無數次拒絕內心的渴望,無數次的傷害,無數次孤獨的囈語,隻為遺忘曾經美麗地開始過,卻又殘忍地彼此錯過。

隻是,永遠永遠,無論在哪兒,都要記住我希望你比我幸福。

一定要幸福!她誠心地祈禱著,發自肺腑地祈禱著。

——

兜裏的手機在這個靜默的黃昏突然響起,是晚冰始料未及的。

年度風雲大片《蝶塚》的製片人兼導演張錫恩再次打電話過來,目的一如往日。

心裏空空的,卻沒有拒絕的理由。靖晚冰答應了,三天後去參加試鏡,飾諸葛小蝶的角色。

一掃心裏壓抑已久的冰冷和陰霾,她想她需要重新振作起來,努力笑著活下去。

心裏沒有被知名導演看中的激動喜悅,也沒有要去試鏡的忐忑不安和緊張,她平靜地微笑著,望著窗外的景色出神,晚霞映襯下的大眼睛亮得宛如海底閃閃發光的珊瑚。

——

夜星璀璨,清澈閃亮,寰宇集團頂層的歐式豪華辦公室。

四周是空蕩蕩的安靜,華麗迷失的燈光靜靜地漫延到了每一個角落,黑色大理石地板上泛起秀緞般的晶亮光澤,一片片寬大透明的玻璃牆外是妖嬈繁華的都市夜景。

蒼白而清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低垂著眼睛,宇文楓筆直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俊朗高挑的身姿流瀉出昏天暗地的憂傷和孤傲。

漠然地望著下麵穿梭的燈海和車流,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仿佛隻要可以的話,他能夠一直這樣冷如雕塑般地孤傲地站下去。

一直站著,站到夢裏不知身是客,站到江風呼嘯怒雪不收,站到歌舞無休世界盡頭。

乳白的燈光輕輕地籠罩在他黑色的西裝上,沒有點點星光,地板上的投影漆黑而僵硬。

許久之後,似是有些疲倦,他抬起修長的手指淡淡地抵住了眉心,深不見底的眼睛裏湧出了幽藍而憂鬱的光芒,晚如掠過湖麵的夜光蝶。

她就像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精靈一樣,總是肆無忌憚地突然闖入他的生活,讓他灰死的心活躍了起來之後,又不顧一切,無聲無息地離他而去。

她一直是自由的,他控製不了她。隻憑她的心願來回穿梭在他的生命裏,而他無力改變,也不想抵擋。

從什麽時候起,他陷入這種若即若離,瀕臨絕望,卻又不忍放棄的氣息中難以自拔。

又從什麽時候起,他仿佛不是在為自己和宇文家活著。

靖晚冰,我的人生因為你而變得一團糟,你在我的世界裏犯下了驚天動地的大罪,如若我不把你抓回來,我又情何以堪。

重要的是,你不會再消失了吧!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呼吸和心跳,所以我決定不會讓你就這樣輕易地離開,既然命運是糾纏在一起的,那麽,就徹底糾纏下去吧!

不惜一切代價,我都會把你留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