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周末的早晨,閔夏楠吃完飯,閑著沒事幹,跑到客廳,給司徒姚打電話。

“喂,哪位?”

電話響了很久,司徒姚才慢悠悠地接起,聲音裏滿是疲倦之感,更帶著些沙啞。閔夏楠在這邊皺了皺眉頭,不問道。

“司徒,你聲音怎麽這樣啊?昨晚沒睡好麽?”

司徒姚沉默了許久,才回答道。

“我昨晚沒睡。”

“沒睡?那你在幹什麽啊?晚上去偷雞麽?”閔夏楠驚訝地連聲音也不由自主地飆高起來,把坐在對麵吃飯的徐克嚇了一跳,被剛喝入口的嗆住。閔夏楠驚慌地把替他拍拍背脊。

司徒姚拿著電話,聽著閔夏楠那邊的慌亂雜音,表淡淡的,一邊對著屋裏的人點頭,指揮他們把東西搬到指定的位置去。

過了一會兒,閔夏楠才終於有空繼續管她的閑事。

“司徒,你那邊在幹什麽啊?怎麽那麽吵?”

司徒姚沒答話,反而是挑眉對著一個工人說道。

“把那櫃子也搬走,還有那壁畫,那桌子。”

“司徒,你要搬家麽?出了什麽事了啊?”

“不是。”她否認道,閔夏楠鬆了口氣,再一聽司徒姚接下來的話,那口氣又提了起來。“是我讓搬家公司把那個人的東西搬出去。”

“什麽?那個人?你是指楚陽麽?你們兩個之間的問題還沒解決啊?”

“解決?”司徒姚輕輕挑了挑眉,風輕雲淡地笑了。“我們之間的問題解決了,在前幾天就解決了。我們要離婚了,下個星期就去簽離婚協議書。”

“啊?離婚?”

她聽著閔夏楠在電話那邊驚呼,表自始由終都沒變化過,雙眸一直盯著那些搬家公司的人員手中的家具還有屬於那個人的其他東西。

“夏楠,我和他,也該結束了。”

沒等閔夏楠反應過來,她早已先掛掉電話。單手撐著下巴,司徒姚的眼神有些迷離。

她低頭默數,四年又四年,四年的大學,四年的婚姻,她和那個人整整一起渡過八年的時光,把七年之癢磨了過去,卻沒能撐到最後。八年啊,她暗自感慨。時間不僅能磨掉人的壯誌和青,也能磨掉人的感。從戀人變夫妻,從朦朧美到現實,漸漸的,也該是相交線變成兩條平行線了。

她淡漠地看著搬家公司的工人將臥室裏的一半家具和一些私人物品搬走,慢慢騰出半大個空間,中等大的房子漸漸變得空曠,最後隻剩下她一個人住過的痕跡,連那個人最後殘留在這個房子裏的痕跡也抹掉。

關於那個人出軌的事,老實說,她是憤怒,更兼之有些恨,但她心底明白,她憤怒,她恨的,其實不是因為她還著他,卻是因為他把她為女人尊嚴踩在腳下罷了。她也不詛咒他,她隻希望上天會把她曾經不願強求他的事,一一還原。那人若要再婚,他的婚姻該是很坎坷。她抿著嘴,輕輕笑了起來。人生在世,沒有哪個父母會如此寬容待一個不願生孩子的女婿,更很少有一輩子都不要孩子的女人的。

她瞧著屋裏的一切,這裏幹淨地不像有人住過的跡象,彌漫著生冷的氣息。她坐了會兒,也待不下去了,拿起扔在一旁的衣服,便往外走去。

“你……”

帳篷裏麵的男人很吃驚地望著她。

她麵無表,直瞅著他。其實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裏,隻是因為心底很煩,到了周末不用上班的時候,她反而不知道該去哪裏了。那時候,心底第一個想到的地方便是這個林子,這個男人住的林子。這次來,距離上次,已經有半個月沒見過男人。

“你在幹什麽?”

在男人發現她之前,他一直坐在帳篷裏,埋頭收拾著東西,把舊衣服從他第一次逃跑帶在上的包袱裏拿出來,一一疊好,又依次把衣服放進去,還把盤子什麽的,都放好,把帳篷裏收拾地整整齊齊的,連被子也折疊好,放在一旁了。

男人沒回答她,抬頭,望了她一眼,目光柔和,嘴角帶著淡笑,似乎心很好。

“我今天發了工資了。”

“哦。你做了多久了?”

她站著有些累,便疊著腿,坐了下來,坐在男人的對麵。

“大概是一個月吧。”

男人簡短地回答道,又低著頭,從帳篷裏拿了東西,遞給她。

“給你。”

司徒姚愣愣地看著手裏的東西,確切的說是兩個蘋果和一個香蕉。

“給我的?”

她一時有些不明白男人給她這幾個東西的用意。她不喜歡吃水果,他還突然給她三件。

“恩。很甜。”男人說著,又朝她笑了笑。“你給我買的東西很多。今天我買給你。還有……那個,上次,對不起。”

“哦。”她明白,點了點頭。她老早就忘記了上次兩人的不歡而散的事了。她拿好他給的水果。“你發了多少工資?”

看他今天這麽高興,她不得不好奇他到底是拿了多少錢。按道理來說,很少人會做發傳單的專職人員的,因為太少錢了也太辛苦了,同樣的工資可以去找很多不同類型的,甚至比這個工作還輕鬆些的崗位,至少不用被人到處驅趕來,驅趕去。

男人抬頭,望了她好一會兒,沒說話。她見狀,又補了一句。

“你不想說,可以不用回答我的。”

他搖了搖頭,淡笑地朝她比了個手指。

“一千還有五十塊。”

聞言,她微微皺了皺眉頭。沒說話。隻是心底有些計較。一個月1050塊,也就是一天才35塊錢,而且每天還幹那麽長時間。她沉默地看著男人淡淡的笑容,就這點錢也值得他這麽高興,她有些想不明白。

男人見她沒說話,又鑽進帳篷,從裏麵掏出張紙,直到放在她麵前,她才看清楚,那是張地圖,不大不小,是全新的。

“能告訴我,這裏叫什麽嗎?可以在這上麵找到麽?”

男人指著地圖,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她點點頭。

“這裏屬於廣園市,廣園市有四個區,這裏就是其中的一個區東蘭區。東蘭區在這裏。”她指著地圖上的一小紅點。男人很認真地看著,有些迷茫,但還是點點頭,瞅著她指的地方嘀咕著。

她看著他這樣子,又伸手指著離這紅點有點距離的另個小紅點說道。

“這裏是燕南鎮,那是個小鎮子。我曾經去過那裏。”

她邊說著,眼睛一直盯著男人看。在她說出鎮子的名字時,她便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體猛地頓住,顫抖了下,又很快恢複正常。他果然是知曉那個鎮子的名字的。

她看著手底下的嶄新的地圖,是男人專門買來的。而且,他的帳篷外麵的東西也收拾掉了,這裏除了他的帳篷,就跟其他的空地一樣,幹幹淨淨的。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才問道。

“你要去哪?”

男人沒有馬上回答她,而是小心翼翼地疊好地圖,把地圖放到包袱裏,才回答她。

“我要回家看下家人,隨便拿一點錢給他們。”

“哦,你要穿著這衣服回家去?”她意有所指地瞅著他上洗得發白的長衣長褲。男人搖搖頭,指著不遠處,掛在樹幹上晾著的衣服。

“我買了新衣服,還買了些吃的帶回去。”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麽美好的事,眉眼間一片柔和,臉頰上微微漾著淺淺的酒窩。

司徒姚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瞅著那衣服的質量,是很廉價的地攤貨,他是買秋季的,也是長衣長褲,估計是清倉買的,一衣服不會超過40塊。

“料子看起來不是很好,你穿著舒服麽?”

男人點點頭。

“用水加鹽,泡下,會變軟的,也會舒服。”

聞言,她挑了挑眉,不得不感歎,這個男人還真是賢惠。以前跟那人一起逛街時,對於新買的衣服,那人從來不會穿著超過三次除非那衣服他很喜歡,除此之外,其它的,便是送給別人或者放在櫃子直到發黴,不管那是否是不是高檔貨。

“那你……還會回來嗎?”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男人溫暖的笑容,她有些舍不得。

男人明顯愣了一下,黑眸子微微向上抬起,瞅著她,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點頭。

“知道怎麽坐車回去嗎?”

“恩。”

臨行前,她站在車站那裏,看著男人帶著有些鼓的包袱,坐在車站候車廳那裏。男人拉住她的手,把兩罐東西塞到她手裏。

“這是?”

她望著手裏的塑料罐子,裏麵依舊黑乎乎的。

“這是醃菜,我自己醃的。可以泡白飯吃,若是吃不慣,就不要吃了。”男人抱著包袱,溫聲細語。“有些酸……如果……你家裏有懷了孩子的,可能會喜歡。”

她望著他還是平坦的肚子,不問道。

“你自己……不用吃嗎?”

每次她和他吃完飯,他都隻會煮魚湯,問他為何不煮別的湯,也可以補子。每次,他都會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原因,他一直都是自己煮魚湯喝的,沒喝過別的。她想買隻雞,讓他自己燉湯喝,他也沒答應。

男人搖搖頭。

“我還有酸梅。”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坐在車子的最後一個位子,孤孤單單,那黑曜石的眸子一直在看著她,不曾移開過視線。她朝著漸漸遠去的他揮手。

一路順風。

她默默在心底說道。

這趟車是去往他逃出來的那個鎮子的方向的。她不明白為什麽男人還要去那裏。

也許,他的父母,他口中的家人就在那裏。但是對於他上,那手臂上觸目驚心,密集的傷痕難道是見死不救,視而不見?若是真的,他又為什麽還要回去看他們呢?還用這不多的工資。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那麽大方,用這辛苦掙來的錢去買那些不菲的東西,還要專門為了這趟回家而買了新衣服。

她更想不出,就連楚陽出軌,她也隻是打了他一個巴掌,跟他離婚,而他,這般溫潤如玉的男人,為了孩子而拚命掙錢的男人,究竟是如何惹得那個人,以至於下得了這麽狠的手。

直到很久以後,她還是會記得男人當時坐在車上,他的那個笑。那笑容很複雜,既有著對即將歸去的期盼又有著對前行之路的恐懼和悲傷。

在男人離開的一周內,發生了很多事。比如說,她跟楚陽正式離婚了,她又恢複了單生活。

去法院簽字的時候,楚陽要求和她分割財產,她隻是微微一笑。

“你的東西,我已經讓搬家公司打包,送去阮文心的家裏了。我還以為你曉得呢。看你這樣子,估計連阮文心也不知道,難不成她是沒有回家去麽?”

她卻是明知故問。雖然阮文心隻是她的經理,但是阮文心的個人信息都一一被公司裏的好事的同事解析了,連家是多少也知道。

阮文心是個子要強,要麵子的人,剛開始一進公司,便擺出人上人,高人一等的姿態,任誰也受不了,任誰也會去懷疑阮文心的後台是不是很硬,才有她如此囂張的作風。而好事者調查的結果,也不偏不倚,阮文心家裏確實是有點錢。隻是,阮文心經常不回家的,在外麵另買了個房子住。

而她口中所說的寄到阮文心的家,卻是寄到阮文心父母所在的本宅去。

“你……司徒姚,你怎麽能隨意處置我的東西,也不問我的意見的?”

楚陽也想到她這樣做的後果,這樣的舉動等於就是向阮文心的父母宣告了他的存在,是變相讓阮文心的父母知道他有可能成為阮文心的丈夫。在法院的時候,楚陽的臉一直黑著,臉拉得老長。

又比如說,楚陽跳槽進了她所在的公司,從此他們公司多出一個主管,壓製著閔夏楠。而她依舊和他井水不犯河水,阮文心也不敢來找她的麻煩。

又比如說,她的父親得知她離婚了,氣得進醫院,之後她不得不到處去相親,隻是一直都沒成功,不是她沒那個心思,就是別人眼界太高,看不上她。她依舊跟以前那樣幹活,更專注地撲在工作上,職位從一個小組長上調為總經理的助手。

隻是,她依舊會時不時跑去那個林子,待上好一會兒,才會離開。男人說過他會回來的,他的帳篷收拾好,放在林子裏,兩周的時間過去了,男人的帳篷被管理人員收拾掉了,男人還是沒有回來。

第三周的時候,公司又要派人下鄉做下調查,為了公事也是為了私事,她主動請纓,跟著同事,又一次坐上開往那個鎮子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