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一
善男信女 70番外一
靳正雷吃飽過後,躺倒在美若床下地毯上呼呼大睡。
詹小美幾次蹲在床腳偷看,然後不可置信地跑去問美若:“那真是我爹哋?”又道,“他好臭,不洗澡。”
他半夜起床,美若準備好宵夜。
看他喝完大碗湯,她問:“睡袋誰的?上麵繡有DH字母。”
他抹嘴,示意再添一碗。“不知道誰,搶的,在開普敦。”
美若吃了一驚:“南非?”
靳正雷尷尬,“我從越南到印度,打算轉程開羅,結果在印度孟買上錯船。”
“因為開羅和開普敦都是C字頭?”她忍笑。
他也知醜,不答她話。翻遍所有口袋,掏出一把碎鈔硬幣,各種顏色紙質,問她:“全部身家在這裏。阿若,讓我再多留一晚?”
“我和那間律師行的人見過麵,你的賣命錢全部留給我?沒有留一點?”
“不知生死,留下便宜了別人。”他漫不經心道。
美若靜靜端詳他風霜滿麵的麵龐。
一覺好睡過後,他眼中血絲稍減。眼中滿是懇求,“讓我多留幾天?”
那眼神讓人心軟,讓人不自覺心尖微顫。
“隻打算多留幾天?我以為你會死皮賴臉住下來。”
他笑,“以前我話事,現在你話事。”
美若忍俊不禁。想一想,顫聲道:“我以為你死了。”
靳正雷覆手在她手上,用力一握。他一度也以為輸了這場豪賭,再也見不到她。
“為什麽那樣做?”
“拒捕?”三十多年人生裏,認真算,與她相處的時間不過一年多。每一分每一秒都彌足珍貴。“坐監十年八年,不死也沒用了。”
“你在用命賭。”
“死了你消氣解恨,不死有機會重新來過。怎樣算都劃算。”
她十三歲時便知身邊多了個瘋子,卻不知他瘋狂至此。
再睡下,他們一個床上,一個床下,相對聊天。
美若問:“屍體是誰的?”
“兩個大陸人。匯豐銀行有筆現鈔要運到英國,他們那夥人打算在機場搶劫運鈔車。保安公司有他們內線。”靳正雷闔目。最後時分,他一槍放倒蝠鼠,壽頭飛撲過來。有傷在身的壽頭臨死一搏,比想象中更為勇猛,手掌緊緊扼住他頸項,那種窒息感,以及近在咫尺,死不瞑目的雙眼,他久久難忘。
“我需要幫手,他們送上門來。”驚心動魄的過程被他兩句話掠過,“還有一個是——”
“羅寶華。”
他詫異。
美若俯視他,說道:“羅寶華失蹤,他們比對牙齒特征,確定是他。”
靳正雷眉頭微蹙。
“警方懷疑你趁爆炸起火的時機,在混亂中脫逃,打算用屍體做DNA鑒定。”
“D什麽?”
枉他聰明,也料不到科技日新月異。美若壞笑道:“大圈哥,雷爺,你知不知差一點點就上了通緝名單?”
昏黃燈光下,她笑靨如花,雖然瘦了許多,但一雙眼晶晶亮,讓他心中砰然。靳正雷不自覺地伸手捏她麵珠,問:“阿若,你是掛念我,所以瘦了?”
美若一下拍掉他的魔掌,細聲罵:“色令智昏,講的就是你。”
他低笑,胸腔起伏。
她托腮輕籲一口氣。如果是另一個結果,他現在恐怕略事休息後,便將開始另一段逃亡之路。美若無限後怕。
“小美不是你親生,警方無法證明。”
哪知麵前人一臉茫然,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呆呆問:“阿若,你方才講……”
她抿緊嘴,想笑又想哭,而後低聲重複:“小美不是你親生,你並非她爹哋。”
他怔然,問道:“即使說,她可以叫我姐夫?”
一個枕頭飛過來,砸中他腦袋。
美若鄙夷道:“睡覺了,睡著才能發你的美夢。”
他在枕頭下嗬嗬傻笑。
“靳老板有什麽打算?”七姑問。
美若頭疼,“想辦法先申請居留,再去找工作。”
靳正雷私下裏自信滿滿,絲毫不覺得有何難度。他告訴美若他的解決辦法:“阿若,你肯幫我的話,我們假結婚。然後,我去做工養家。”
沒有比他更無恥的。美若怒目:“假結婚?你怎麽說得出口?”
“那……”他不安地問,“真結婚?”
她想抄起手邊的東西,扔在他那張佯作畏怯的臉上。
“你什麽都不會,”美若避開第一個話題,“能找到什麽工作?沒有簡曆,沒有工作經驗……”
他沉默,而後忽然揚眉,喜滋滋道:“不需要簡曆和工作經驗的工作,我想到一個!老公。還有,爹哋。”
美若感覺完全沒有繼續溝通的必要。“我找小舅幫忙。”
“詹俊臣?”他揚眉,“想也別想。我大把身家,英國呆不下去,大不了搬去南極釣魚。”
“是,而且還有很多母企鵝陪你。”美若沒好氣,“那我找四九叔想辦法。”
“他未必肯幫忙。”
美若斜睇他一眼,“你也明白?”
他碰了華老虎的女人,兩個,可想而知劉世久對他的看法。“做錯事我認賬,劉世久要求的話,我可以斟茶道歉,擺和頭酒賠禮也行。”
她噗嗤一笑:“誰敢喝你的和頭酒?嫌命太長?”
靳正雷咧開嘴,道:“阿若,再笑一個,你笑的時候比生氣的樣子更好看。”
她立即正色:“沒事少出門,誰知樓上樓下會不會告訴移民局?”
靳正雷乖乖受教。他深居簡出,令七姑頗為惆悵。
七姑道:“小小姐,你有空可否同靳老板講,叫他不要搶我的工作。煮飯煲湯洗衣拖地,他手快腳快,三兩個鍾做完,然後無事可做,我們兩人相對無言,好尷尬的。”
小美躊躇,最後選擇站在七姑一邊,她吞吞吐吐道:“爹哋很勤勞,我們應該表揚一下。不過,家姐,他做的飯……好難吃,能否不準他再進廚房?”
靳正雷隻好去禍害別人家的廚房。
他有一次送七姑去四福九喜喝下午茶,藉此認識了廚房裏的康健和其他人。四福九喜的廚房隨之變成地下賭檔,最後連四九叔的保鏢威哥幾人也忍不住手癢。
美若接連很多天收到他遞來的錢。
“家用。”他道。
美若偷偷詢問七姑他最近有何異常,這才知道此事。
“你去賭?”她指責的語氣。
“我是男人,要養家。”他振振有辭。
“輸了怎麽辦?我幫你付賭帳?”
“我會輸?”他瞠目反問,“即使輸,也是故意放水,讓他們不至於輸到當褲子,還有下一次。”
美若努力平息呼吸。
“阿若,我知你不喜歡,不過以前我每到困難的時候,都靠賭幾把賺飯錢,從未失過手。”
“你出千?”
他眨眼。
美若無語。“四九叔的手下賺錢很辛苦的。你又不缺一頓飯。”
“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賭場,有賭場的地方就有中國人。”見她一臉的不讚同,靳正雷慌忙改口,“我聽你的,以後就玩兩把,贏了也輸回去好不好?”
她哼一聲,低聲譏刺:“輸贏由你說了算?我還不知道身邊有個賭王之王。”
靳正雷摸摸下巴,一幅“終於被你發現了”的表情。
他陰奉陽違,繼續在賭桌上征伐四方。直到有一天威哥幾個輸急了眼,想揍他又不敢,隻好向四九叔告狀。
“但凡骰子,牌九,撲克,無一不精。瀟灑前日偷了一個骰子,砸爛發現沒有灌水銀。”威哥雙眼迷茫,想不出其中關鍵。
瀟灑連連點頭附和。
“出千能被人發現,那也不叫出千了,叫找死。”劉世久虎起臉,蹦起來,伸出手,一人給一記耳光。“豬一樣蠢。灌水銀的早藏起來了,那麽容易被你們偷到?”
威哥撈腮,“四九叔,求你幫我們一次了,殺殺他氣焰。”
“我戒賭很多年。”劉世久淡然道。
“四九叔,您老以前開賭檔,聽說威風八麵,觀塘油麻地無人敢在您老場子裏出千。”
“那是自然。”劉世久麵如平湖。
“那就眼白白看著他大模大樣,在您老眼皮底下出千,每日贏我們過百英鎊?”
劉世久心起狂瀾。遲疑間,他四下望望,然後悄聲道:“不要給你們阿嬸知道。”
靳正雷正和隔壁的老板們在推牌九,劉世久竊喜,牌九正是他的強項。
靳正雷雙眼無比熱烈,飽含深情。
劉世久在讓出的座位坐下,接了靳正雷熱情奉上的香煙,點燃。說道:“阿雷,我來給你送幾個錢花花。”
靳正雷恭敬道:“多謝四九叔。”
頂他的肺!臭小子沒文化,不知敬老謙讓。劉世久沉下臉摸牌。
第一局靳正雷以一副雙斧頭險勝劉世久的高腳七。
劉世久心道太久沒摸過骨牌,居然被鑽了空子。
第二局靳正雷一副雜七爛牌。
劉世久洋洋得意,又暗歎殺雞用了牛刀。他可是一把雙天。
第三局運氣急轉,他一副雜八,靳正雷眯眼笑了笑,開牌一看,雜九。
劉世久捶桌,“你老母!再來。”
四福九喜早已關門打烊,隻有廚房燈火通明。辦公室裏電話頻響,威哥幾次出入,劉世久不耐煩地揚手,“和你阿嬸講,我不在。”
威哥道:“這次是詹小姐。”
靳正雷看看表,這一番廝殺,不知不覺,已經淩晨兩點多。他張口結舌道:“四九叔,你要幫我作證,我們隻是喝酒聊天。”
劉世久未及說話,玻璃門被捶得嗡嗡響,女人的大嗓門在外呼喝:“劉四九,你給我出來!”
他頓時患難情生,“你也要幫我作證。”
幾人急忙收拾現場,劉世久忽然想起一事,打開靳正雷麵前那副牌,直了眼,接著跳腳大罵:“至尊寶,我頂你個肺!”
第二日,劉世久親自打電話到肯辛頓的公寓,問:“阿雷,今日怎麽不見你?”
“四九叔,我昨晚吹了風,感冒發燒。”
劉世久鄙夷道:“見你五大三粗,身體還不如我。你好好休息。”
他日盼夜盼,靳正雷再不出現。劉世久不好意思催,隻得打電話給美若聊聊家常,順帶問一句:“阿雷呢?”
他以前總稱呼“你那個男人”,令美若極為尷尬。忽然間轉了稱呼,而且聽來無比親熱,美若暗自詫異。“他應該在家。”
“病好了?”
美若奇怪,他何時病了?依然順勢道:“好些了。四九叔,多謝你關心。”
劉世久遲疑,說道:“好些了就讓他過來看看我。四九叔幫他大忙,連杯茶也沒喝過。”
美若問靳正雷:“你搞什麽鬼?”她將四九叔的話重複一遍。
靳正雷忍笑,一臉正經道:“那這杯茶該敬,我明日就去。”
“四九叔好像轉了態度,以往不冷不熱的。”美若自語道,又問,“最近不去賭了?”
靳正雷摸頭。劉世久是他阿若尊敬的人,對自己懷有成見,隻會令阿若難堪難做。如今這樣很好,雖然費了一番周折。他坦白道:“沒什麽意思了。”又補一句,“蹲爵祿街一天也望不見一個美女。”
美若乜他一眼,罵句:“死性難改。”
“阿若,你把我胃口養刁了。”他欺身襲來,涎著臉問道,“睡地板睡得我腰酸背疼,今晚讓我上去可好?”
“死相,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