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虞柏謙是半夜走的,辛蕙一直堅持到天蒙蒙亮。快六點的時候,她來到樓下,秦姨已經已經起來了,正在淘米做稀飯。見她起得這麽早,秦姨還很詫異。她拜托秦姨等會兒上樓去看一下多多,說自己要出去一下。秦姨很疑惑,問她你幹什麽去。

她說:“我去一下醫院,有一點不舒服。”

秦姨這才發覺她臉色有點不對勁,連忙問怎麽了,她說沒關係。秦姨問她要不要叫司機,虞柏謙爸媽也養著司機,她搖頭,說:“不用了,這麽冷的天,一大早把人叫起來不好,我看門口一直有的士守在那兒,我叫一輛車去是一樣的。”想要司機的話,她早就叫周申了,隻是她普通人做慣了,雖然嫁給了虞柏謙,可她還是不習慣隨便給人添麻煩。

早上六點多,隻能看急診。值班醫生守了一夜的夜班,這個時候正在吃一碗泡麵,看見有人來,就擱下了筷子。是個女醫生,辛蕙告訴她自己可能是先兆流產,醫生問她出血多不多,她說有一點。醫生給她檢查完,就給她打了保胎針,看她臉色不好,就讓她在床上躺著休息一會兒。

虞柏謙來得很快,去醫院的路上辛蕙給他打了個一個電話。聽說她一大早正在去醫院,他吃了一驚,連忙問她哪裏不舒服,她說你來了再說。他急匆匆地趕到了,一過來,了解到是這個情況,臉色立即變了,“你為什麽不早一點給我打電話?”

辛蕙說:“你急匆匆地去找你妹妹,難道我還能把你叫回來?”

“那你也要看是什麽事情,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不告訴我?”他還是有點慍怒。

她正在難受,就閉了嘴不說話。虞柏謙看她這個樣子,也沒再發火了,轉頭去找醫生。醫生過來問她好點了沒有,她告訴醫生,“還是有點疼。”

醫生說:“這是在宮縮,隻能再觀察一下。”正說著話,她忽然就覺得身下一熱,連忙坐起來,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醫生囑咐她,“你觀察一下血多不多,回來把情況告訴我。”

虞柏謙陪著她一起到了洗手間門口,他在外麵等著,辛蕙一進去,就知道情況不妙。一蹲下來,血塊就往外湧。她好半天才出來,虞柏謙望著她,她臉色灰白,告訴他,“可能保不住了。”虞柏謙臉上明明白白閃地過痛惜,半晌沒說話,最後還是上前抱了她一下。

回到醫生那裏,給她一說,醫生就說保胎沒希望了,她這已經是流產了,然後就讓她去婦產科做清宮手術。

他們從急診出來,向後麵的樓走去。冬天的早上,空氣冷冽幹燥,虞柏謙牽著她一隻手,他的手很暖,她卻是冰冷的,她覺得自己的手在他的掌裏,大約就像冰柱一樣。

“怎麽會流產了呢?”虞柏謙還在喃喃自語。

於是她把自己摔一跤的事情告訴了他,她沒有摸黑虞少虹,但也沒替她隱瞞。末了就說對不起。這件事說起來還是要怪她自己,如果她不帶著多多去見顧承亮,那裏會出事。可那時候她就是心軟了,因為她想著,多多到底還是顧承亮的孩子。

她也在自責,怪自己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沒有更多地為多多考慮。她不敢告訴虞柏謙,她是很想替他生一個孩子,可最近,她會很害怕,有時候看著多多,她就會想到,如果再來一個小生命,多多的位置在哪裏。這時候她理解了母親的心情,母親勸她把多多留在煙城,

每每想到要做這樣艱難的選擇,她的心就被揪成了一坨。

當初她隻想著和虞柏謙在一起,結婚的時候,隻考慮到虞柏謙能接受多多就行了,可現實不是這樣的,多多的世界裏,並不是隻有她和虞柏謙,還有很多人。也許對多多來說,她根本就不是一個好母親,她是一個自私的人。

手術很快,連等待的時間算在內,也隻用了半個多小時。她從手術室出來,虞柏謙接著她,就把自己的大衣裹在了她身上。他擁著她到了停車場,等坐到他的車裏,暖風一開,外麵的寒冷被擋在窗外,她眼睛裏像鑽進了什麽東西,眼眶一熱,就說對不起。

虞柏謙什麽話都沒說,隻伸手抱住了她。過了好半天才安慰她,“沒關係,以後還會有的。是我對不起你,我妹……”他停住了。

辛蕙知道他也是沒辦法,伏在他懷裏半天不出聲,聽見他說:“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她直起身,問是什麽事,他卻又說:“回家再對你說。”

半小時之後,他們回到家裏。多多已經起來了,正在客廳裏玩,一看見她,就向她跑過來,扯著她的衣服,“媽媽你到哪去了?”她彎腰想把他抱起來,卻被虞柏謙拉住了,“你上樓去躺著,別亂動。”

虞民輝也在客廳裏,這時候還關心地問了一句,“一大早就去了醫院,是不是那裏不舒服?”

虞柏謙替她回答了,“爸,我等會兒告訴你。”

她回到房裏,洗了個熱水澡才躺在了床上。虞柏謙已叫秦姨給她煮了一碗紅棗糖水,兩人都還沒吃早飯,他把早飯也端到了房裏,辛蕙看他忙來忙去,心裏就有點不好受。她知道虞柏謙很想要個孩子,現在孩子沒了,他肯定比她難過。

她又惦記多多,她躺在了床上,多多就要別人照看了。剛才他們回來的時候,就是虞柏謙爸爸在看著他。她想叫虞柏謙把多多叫上來,虞柏謙卻說:“你不用管了,讓我爸看著吧,再說還有我呢。”

她始終覺得過意不去,自己的孫子沒了,卻要照看別人的孩子。虞柏謙卻不理她,隻是讓她趕緊休息,她想起來,“剛才你在車上,不是說有件事要告訴我麽?”

虞柏謙站在床邊,看著她的眼神有點古怪,她說:“怎麽了?”他卻說:“沒什麽,等確定了我再告訴你吧。”

她也確實需要好好睡一覺,於是也沒再問了。

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她爬起來,身上出了一身虛汗,但人也精神了許多。她心裏掛念多多,來到樓下,卻沒看見多多,她正想返回樓上,去書房找一找,就碰見秦姨從外麵走進來。她就問秦姨多多的去向。

秦姨告訴她,虞民輝和虞柏謙兩父子,帶著多多一起出門去了。

辛蕙很詫異,問:“是不是走親戚去了?”

秦姨搖頭,“不是的,聽見說,是要去醫院。”

辛蕙想起來,大概是給多多換藥去了。隻是想著他們是三個人一起去的,還是讓人覺得奇怪。她正和秦姨說著話,就看見金秀春從樓上下來了。她叫了一聲媽,金秀春打量她一眼,“沒事就不要下來了,在床上好好休息吧。”辛蕙吃了一驚,沒想到虞柏謙媽媽會這樣說。她連忙說沒關係,看來這事大家都知道了。

聽她說沒關係,金秀春就皺眉,“自己的身體,自己要當心。怎麽這麽不小心,搞得流產了。”她轉頭問秦姨,“雞湯燉好了沒有?”

秦姨笑著說:“早就燉好了,一直在保溫。”

“多喝一點雞湯,有什麽想吃的,隻管告訴秦姨,”說完她就走開了。

辛蕙受寵若驚,喝著雞湯的時候,還有點不敢相信,這簡直就像因禍得福。她流產了,虞柏謙媽媽不但沒罵她,還對她和顏悅色的。她都動了小人之心,揣測著,是不是因為想讓虞柏謙和她離婚,所以金秀春對這件事毫不在意。

喝完雞湯,吃了些飯,她還是回到樓上,大約是體虛,她又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她一到樓下,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虞柏謙媽媽竟然抱著多多,正在給他喂東西吃。多多大約是有點怕她,乖乖地坐在她懷裏不敢動。

她連忙走過去,說:“媽,我來吧。”

多多一看媽媽來了,就像遇見了救星,立刻就要從金秀春身上下來,他的動作快了點,金秀春沒防備,被他一撞,端在手裏的碗就潑了,碗裏是菜粥,看樣子是給多多精心熬製的,辛蕙看著那些菜粥潑在金秀春的褲子上,她頓時就傻眼了。

愣了一秒,她就急忙找東西來給她擦,稍微擦了一下,金秀春就說:“算了,不用擦了,反正要換掉了。”說完,竟站起身,又追著多多給他喂了一口飯。

臨上樓前,金秀春還囑咐她,“他大概吃飽了,讓他活動一下,別積了食。”

辛蕙又一次受寵若驚,就隻會點頭答應了。

地上潑了點稀飯,秦姨拿著濕布來打掃,辛蕙帶著多多坐到了另一邊的沙發上。多多靠在她的懷裏,給她看他的小手。辛蕙問怎麽了,他挨個伸出手指頭,“這裏,這裏,他們拿著針紮我。我不願意,爸爸還抓著我,要他們紮我。”他似乎很委屈。

辛蕙愣了一下,抓著他的小手看了看,沒發現什麽異樣,再仔仔細細地瞧,才在一隻手指頭上看見了一個戳過的印子。

她把這根手指放在嘴邊吹了吹,“是不是很疼?”

多多點著小腦袋,對她告狀,“很疼,我這樣。”他做了個哆嗦的小樣子,渾身一抽,辛蕙想笑,怕傷了兒子的心,忍住了。

她又把那根手指吹了吹,多多把另外一根手指也舉到她麵前,“還有這裏。”辛蕙又替他吹了吹。他又說:“紮這裏的時候我沒有哭,後來還要紮我,我就哭了,爺爺就給我買了一個救火車。”

辛蕙早就看見了,地上有一個碩大的玩具救火車。多多過去按了一下,救火車上麵的燈就亮了起來,還發出“嗚—嗚—嗚”的救火車叫聲。

他蹲在地上玩了起來,這時候虞民輝從樓上走了下來,辛蕙叫了一聲爸,虞民輝點點頭,“多休息,別累著了。”目光就看向多多,臉色立刻柔和了。

辛蕙就問:“你們是不是帶多多去了醫院,去查什麽?”

虞民輝臉色如常,“就是檢查一□體,我經常也要去複查,結果明天就可以出來了。”

這話問了等於白問,辛蕙也不好再追問,虞民輝是什麽人啊,虞柏謙的爸爸,雖然和藹可親的,可卻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要是不想說的話,誰也別想問出來。

辛蕙隻能等著虞柏謙回來再搞搞清楚。晚飯的時候,他才回來,一回來就吃飯,吃完就上樓洗澡,辛蕙等了半天,才把他從浴室等了出來。結果他一出來就躺在了床上,一副打算睡覺的樣子。

辛蕙立刻跟到了床邊,問他去醫院的事情。

虞柏謙卻說:“你也上來。”辛蕙隻好也爬到床上,虞柏謙卻根本不談這件事,抱住她,隻問她身體好點了沒有,燉的補品有沒有吃。辛蕙說吃了一天了,然後還是把話題拐了回來。

虞柏謙就放開她,望著天花板,表情竟然是愉悅的,似乎都忘了他們才剛剛失去了一個孩子。

辛蕙等不及,就拍了他一下,他被她打得一彈,才轉過臉。辛蕙說:“你說不說啊?”

“說什麽?”他還想和她開玩笑。辛蕙就作勢要掐他,他抓住她的手,“噯,噯,別掐,我怕疼。”

“多多說今天他疼死了,被紮了好多下,都被紮哭了,你們到底帶他去做什麽檢查?”她總覺得不會是dna吧,結果都已經有了,再做的話,不是自找虐嘛。

虞柏謙就望著她,眼睛裏帶著笑意,“這小子,他給你告狀了?”

辛蕙簡直要暴躁了,“別賣關子了,你趕緊告訴我!”

虞柏謙的表情就很複雜,又像喜,又像憂,就像一個期盼了很久的東西,終於有人遞到他麵前,他不敢相信,所以要一再求證才敢伸手那樣,他對著辛蕙,說了和他父親一樣的話,“明天吧,結果明天就可以出來了,那個時候再告訴你。”

辛蕙那裏等得及,越是這樣,她越想知道。“你不知道好奇會害死貓啊?趕緊告訴我!”說著就上了武力。

虞柏謙抓住她掐上來的手,“噯,說了我怕疼的。”

“那你還不快說!”

他這才望住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我就告訴你吧,我妹說,多多是我的孩子。”說完屋裏就一片寧靜。過了片刻,他才又說:“本來我想證實了再告訴你的,我怕又是一場空歡喜。”

辛蕙這才問他,“你妹說的?她怎麽知道,那個檢驗報告上麵明明寫著……難道是她做了手腳?”她不敢相信,“怎麽可能,醫院這麽權威的地方。”

她回憶著那時候的細節,那天他們出門去醫院的時候,虞少虹確實是跟著出了門的,難道她跟著他們到了醫院?她搖著頭,還是難以置信。

“是她找人做了手腳,調換了血液樣本,她自己說的。昨晚她喝醉了,對著我又哭又鬧,說對不起我,對不起多多,要我原諒她。”他歎一口氣,無奈地把手擱在額上,“現在她不敢回家,怕我爸媽不饒她。”

辛蕙還是震驚,“這麽重大嚴肅的事情,竟然也有人敢造假。”簡直不敢相信。

“總有人抵不住誘惑,願意為了錢而鋌而走險,有時候敢不敢涉險,就看對方開的價碼有多高。我妹說那個人拿著錢就辭職了,說不定已經出國了,現在要追究的話,害的都是別人。”

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辛蕙還在消化這個消息,聽見他說:“我和我爸為了萬無一失,今天帶著多多去了三家醫院,我爸等不及,都申請的是加急,明天三份報告一起出來,真相就大白了。”

辛蕙現在的表情和虞柏謙是一樣的了,也是悲喜交加。對她來說,多多無論是誰的孩子,都是一樣的,但對多多來說,卻是絕不相同的兩種結果。如果他真是虞柏謙的孩子,從此他將無憂無慮地長大,這一次,老天似乎要成全她了。

她讓虞柏謙去看一下多多,把他接回來睡覺。虞柏謙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說多多正和他爸媽一起在看電視,“我爸說,我們要休息就隻管休息,孩子他們來管。”他躺到床上,“我不行了,我真的要睡了,我已經兩天沒合眼了,你別鬧我了啊,讓我好好睡一覺。”

辛蕙給了他個白眼,“誰鬧你了?”

他撲上來堵住她的嘴就盡情地親了一番,然後嘟囔了一句,“這個月要吃素了。”辛蕙扭頭一看,大少爺已經睡著了。她坐起來看著他,他鼻梁很高,躺著就顯得更高了,他忽然睜開眼,口齒有些含混,“關燈,太亮了。”一下對上她的眼睛,他睡眼朦朧,忽然笑了,口齒依然不清,“喔,是你的眼睛,太亮了,總是這樣,鬧得我睡不著。”說完翻個身,又睡著了。

辛蕙楞了半天,最後自己也笑了,爬起來關了大燈。

也許是因為白天睡得太多,這一夜她一直失眠。後來實在睡不著,她爬起來整理多多的衣服,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多多的衣服竟然這麽多了,屋裏就一盞暖朦朦的落地燈,她疊著多多的小衣服,疊著疊著,忽然就落了淚。她失去了一個孩子,可是老天補償了她,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