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江水寒照常在書店幹兼職,幹的熱火朝天,有時候他想這樣也挺好,有了準備在書店浪跡一生的想法,但是想想家裏,這種想法就會奇怪地飛到九重雲霄之外,去見玉皇大帝。

這一日,江水寒將一個老爺爺領到他所買的書架前麵後,向外一看,梁若彤和古月就要進來了,江水寒連忙躲在書架後麵,那個老爺爺說道:“小夥子,這兒沒我要找的書啊,喂,小夥子!”

江水寒在書架後麵悄聲說道:“就在那兒仔細找,找不見拿個其他的也不錯!”

那老爺爺像液化氣管道一樣,頓時就來氣了:“你這什麽態度,欺負我們上了年紀的人!”

這老爺爺雖說照穿著看有著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還未洗滌掉的艱苦味道,但是卻有著依法保護自己合法權益的現代意識,徑直走過去向老板投訴,江水寒見這情形,趕忙追上去說道:“老爺爺,剛才有位顧客看完書後把書弄得很亂,我去收拾了一下,我最見不慣的就是隨地亂扔書,你想,這書是你們老一輩的智慧結晶,我們隨便亂扔,不就等同於隨便亂扔你們嗎?”

老爺爺臉上原本縱橫交織的皺紋改變了絲形態,看起來更加和藹了,說道:“小夥子的覺悟很高啊,老爺子我很高興,你不知道,我那孫子就不像你那樣,對書不尊重,那書不是在屁股下麵就是在腳下麵,搞得我就像在他屁股和腳下麵!”

“嗬嗬,所以,走,帶你重新找書!”

“嗯,走!”

此時,梁若彤和古月進到了書店,江水寒假裝沒有看見,和那老爺爺有說有笑地去前方的書架。

“水寒,你怎麽在這兒?”古月在後麵說道。

江水寒還是當做沒聽見,幫那老爺爺尋找他們遺失在上個世紀的智慧結晶,好不容易安頓完了老爺爺,轉過身去,見古月和梁若彤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江水寒頓覺身上滿不舒服。於是向二人說明了自己的緣由。

“行啊,江水寒,體驗社會生活啊,不錯!”梁若彤說道。

“哦,沒什麽,這不也沒辦法麽!”

“你江大公子難道就連一聲借錢的話都說不出嗎?”梁若彤有點生氣地說道。

“我——不想麻煩你們!”江水寒說。

“好了,那你帶我們去找書,順便介紹一下這裏都有什麽書!”梁若彤說道。

古月見到這副情境,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過了半天才找回些靈感,說道:“若彤,這水寒不是很要強的人嗎,這樣也挺好,他不是最愛在有書的地方嗎?”

“哦,我忘了,他還是要強的人!”梁若彤冷冷地說道。

江水寒心裏本來的窩屈一下子發生了化學反應,成了種種憤慨,江水寒心想梁若彤不應該挖苦自己,別人落井下石還可以,但就是不允許她落井下冰!

於是江水寒說道:“好,兩位姑娘,要找什麽書啊?”

古月說道:“水寒——”

“這兒是自然科學類的,還有學生用的教輔書,我看二位的氣質很自然,也很科學,想必不是在這兒找。那邊是社科類的,還有經管類的,本季度最暢銷的就是《那些年,馬雲犯過的錯》,說起來慚愧,我看了之後發現我那些錯都沒有犯過,活得照樣很落魄,所以我不準備向兩位推薦。再前麵還有的是文學類的,這一類書在每個季度都最冷門,所以書格外的新,兩位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至於旁邊的實用類書,本季度最暢銷的是《當朋友遭遇困境》,這本書也沒什麽看頭,一大半的篇幅都在講朋友,還有一大部分在講困境,隻有最後的幾頁把兩者聯係在了一起,這本書很暢銷,兩位可以看一看,以了解最近大眾的閱讀傾向和閱讀品位。”

“我們走吧!”梁若彤拉著古月的手就往回走,古月邊被她拉著邊說:“哎,有話好好說!”

江水寒直直地看著兩人出去,自己的眼淚也奪眶而出,剛才的那位老爺爺過來了,捧著《活著》,笑道:“小夥子,這點打擊就受不了?太給我丟臉了。”

江水寒說道:“你看《活著》有什麽味道?”

“沒什麽味道啊,活著就是為了受罪!”

“那還為什麽活著?”

“受罪!”

“那死了不就不受罪了?”

“小夥子,活著自己受罪,不活別人受罪。剛才說你的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吧?”

“老爺爺,你還能看出人與人的關係?”

“廢話!我也是你這個年齡過來的。趕緊把你的眼淚收拾起來,再幫我找找書!”

於是江水寒又為這位老爺爺找了幾本書。

今天江水寒提前回學校了,一路上滿腹委屈,無處發泄。回到宿舍見大家都不在,想必是該玩的去玩了,該學習的去學習了,一陣無聊之後,江水寒心想大家既然對自己這般厭惡,我就使自己更加厭惡,這樣自己才不至於吃虧,不然自己明明不厭惡卻被別人厭惡,那虧就吃大發了。

於是在後麵幾周的上課時間,江水寒就去圖書館或者在校園裏麵亂轉,就是不上課。這使得學校的老師和輔導員都非常惱火,對大學老師來說,不去聽課就像自己的商店每人光顧一樣,是對自己商品的不肯定。而對輔導員來說,不去聽課就是自己權力的一種藐視,如果大家遵紀守法,這在一定程度上是自己權威的肯定,所以江水寒遭到多次警告,倒是此時江水寒越是聽見警告越是不理睬。

古月從薑康口中得知江水寒在日漸的頹廢,連忙把這一情況傳達給了梁若彤。梁若彤向江水寒打電話,說是要談談。

江水寒看見好久沒有聯係過得電話突然來電就像得知多年不見的故友要來家拜訪,猶豫勝於期盼,在一係列的發雜猜想與猶豫中終究接了電話。

“喂,梁大小姐有什麽指示?”

“江水寒,一點小事你不至於這麽頹廢吧!”

“這是什麽話,我現在活得很充實,你看這陣子忙的差點忘了你的名字,剛才愣是盯著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好久才反應過來。”

“我不跟你在這兒貧嘴,我想和你談談。”

“在哪兒啊!”

“校門外的咖啡廳,明早不見不散啊!”

緊接著是一陣嘟嘟的電話聲。

在一連串充實的謊言之後往往是更加茫無邊際的空虛,江水寒看了看好久沒有翻開的課本,雖然不至於誇張到落滿灰塵,但是也顯得十分陌生,索性將那陌生仍的更遠使之更加陌生。

第二天,在咖啡廳內,江水寒平生第一次與人約會時遲到,他想表達自己對於生活的遲鈍。梁若彤見到江水寒,要了咖啡,對江水寒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這使得江水寒長時間看著端上來的咖啡不知說什麽。

“水寒,我是生氣你有什麽麻煩總是不與別人說,跟別人不說也是正常,但是——但是怎麽能不給我說呢?還在書店對我大加嘲諷——”

“哪來的嘲諷,我不是對你很尊敬嗎?”

“對熟悉的人尊敬就是嘲諷!”

“那好吧,我向你說對不起!”

“我今天來是想讓你振作起來,不要頹廢,像你這種好不容易考到這種重點大學的學生,頹廢了很可惜。”

“我知道像我這種人怎麽樣都很可憐。”

“水寒,你看你又來了。”

“若彤,我也想跟你說,或許我們不適合——做朋友。”

“什麽?”

“你聽我說,有些事情不是我不跟你說,而是不適合說。”

“江水寒,我知道你不願意張口要人幫助,但是你不應該說那麽不負責任的話!”

江水寒看見梁若彤的眼睛裏飄著幾滴淚花,意識到自己實在不應該說那些氣話,有種微微的懺悔。說道:“嗯,我會振作的。”

兩人又說了些其他話,然後散去。

等到第二天,梁若彤去看江水寒是否如商量好的按時上課,卻從其他學生口中得知江水寒請假回家了,這使得梁若彤在層層迷霧中找不到頭緒,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請假回去,該不會是家中出了什麽事?

但事實是家中確實出了什麽事!

江水寒此時還在回往家鄉的火車上,在一個不合時宜的時間坐火車連沿途的風景都像是電影中發生某個事件前的有預料意味的襯托。

江水寒回到家看見母親一個人哭泣,不見父親。

“媽,爸呢?”

“他還在醫院呢!”

“哦,胃炎還沒治好嗎?”

“不是,你爸上個月就出院了,那個胃炎不是特別嚴重,我讓你爸再住一段時間,你爸就是不聽。”

“那這次又是怎麽了?”

“還不是讓那群人打了!”

“什麽?”

“你爸在工地上給人幹活,突然來了一夥人,他們拿著鋼棍和其他的東西,讓你爸和好多工人停下手中的活,誰再幹打誰!”

“那後來呢?”

“後來你爸和那些工人就報了警,那些人見你爸報了警,一夥人就衝你爸去了,然後你爸就躺在醫院裏了,頭上被紗布纏的隻能通過聲音來證明他的身份。”

“是什麽人這麽目無法紀,我舉報他!”

“兒子,千萬別去舉報!”

“媽,為什麽?”

“那夥人是一個吳老板派的,你爸給那個張老板幹活,這不是那吳老板和張老板都在爭那個工程嘛,最後張老板因為在政府有人,所以這招標就給你張老板,但是這吳老板也有人,不過有的人不是城市建設部門的,而是公安局的,所以就叫了一夥人想逼張老板這工程按時完不成!”

“吳老板真是個混賬!我一定要舉報他!還要舉報公安局!”

“兒子,媽求求你了,別惹禍了,我讓鄰居家的小王寫信舉報,結果害的小王進了公安局,說是什麽尋釁滋事罪,害的我們家花了好幾千才把小王弄出來,兒子,千萬不能幹這傻事!”

“可是我們村李叔也在一家廠子裏幹,那廠子拖欠工資,李叔舉報之後上麵立馬就來人了,那廠子也立馬發工資了!”

“你懂什麽,那是那家廠子上麵沒人,那些部門的人一聽這情況就知道又可以在這場子上好好撈一筆了,他們當然很快地就查了,那廠子不知道把那些人在酒店伺候的多好才讓罷休的,算了,你收拾收拾看你爸去吧!”

江水寒立馬和母親乘車去醫院,一進醫院就看見一個滿頭纏著繃帶的人和一護士在爭吵,江水寒的母親連忙上去勸架。

江水寒的母親向水寒說道:“愣著幹什麽,過來看你爸啊,這就是你爸!”

“爸!”水寒趕緊上前。

旁邊的護士說道:“你們來的正好,你們交的住院費已經全部用完了,趕緊交錢,否則就出院!”

江水寒說道“你看我爸這樣子能出院嗎?”

“這我不管,不交錢我不能向院長交代!”

“那——那你能不能不交代?”

“你開什麽玩笑,你們沒錢就去你們鄉鎮的衛生所,來這兒幹什麽,這兒可是市重點醫院!”

“這不是我爸病情顯得重點嘛,所以來你們重點醫院,要不護士,你帶我去見見院長,我給他寫一封信,保證在兩個月內交清錢,現在先讓我爸住著!”

“你要見院長?”那護士表情稍微有點像護士的身份。

“嗯!”

“好,我帶你去見!”

江水寒見到了院長,他那臃腫的身材很難想象為病人做手術時的不便,但是這似乎有不影響整個醫院。

那院長見了江水寒說道:“你爸是哪個病房的啊?”

“319”

“哦,你們是準備往四樓上搬把?”

“不是不是,我是想”

“哦,你是想讓你爸更好的治療吧!”

江水寒想院長為何說更好的治療,難道在這兒連治療也分三六九等?

“哦,是!”

“哦,我還聽說你想寫信給我?”

“對對對,是承諾信!”

“好,給我吧!”

“可是我還沒寫好呢!”

那院長很詫異地看了看江水寒,笑著說道:“哎呀,把信封給我就行了,不需要寫信!”

“什麽,難道你做手術久了,可以隔著肚皮看到人的心髒?也可以看著信封知道寫信人的內容?”

院長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旁邊的護士,生氣地說道:“他是幹嘛來的!”

“哦,對不起院長!”

那護士連忙說了幾個對不起,生怕自己不小心對得起了,說著拉著江水寒就往外走。

江水寒被拉出來了,問道:“你們究竟想幹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

“你還說什麽廢話,我還以為你是向院長送紅包的呢!”

“什麽?”

“我們這兒,送紅包都是通過送感謝信來進行的,一看你還是個大學生,什麽都不懂,姐我告訴你,你交了紅包你爸很快就會出院,因為治療的早,不交紅包,那就等最後治療,出院自然很遲,你看著辦!”

說完,江水寒呆呆地站在原地,腦海中回想院長那耐人尋味的表情和護士剛才說的話,頓覺身上涼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勉強維持住體溫,千萬不能不小心害的自己也住院,這兒的消費頂的上五星級大酒店了!怪不得這麽久了我爸還沒治療好,原來這兒不是先來後到,而是錢來快到。

江水寒失望地回到病房,麵對父親和母親,不知說什麽。因為父親和母親是知道醫院的這回事的,從小到大父母教會的是社會的美好與表麵的繁榮,是為了自己過得更好,不受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影響。豈不知過得更好的前提是生存,而為了生存必須了解社會的糟糕。

江水寒說道:“不對啊,他們打了人應該他們付住院費和治療費啊!”

母親說道:“公安局的人原本是準備讓他們付的,但是後來又說那些人不去打其他十多億的中國人,而打你爸,那絕對是有原因的,所以說是自作孽!”

江水寒往窗外看了看,眼角的淚水馬上就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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