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養寇自重的宇文將軍
李狗娃攥著短刀的手抖如篩糠,胡商被捆在拴馬樁上。
“趙、趙哥……真要宰了他?”他回頭望向陰影中的趙奇,“這好歹是條人命……”
趙奇擦著彈弓皮兜上的血漬,頭也不抬:“他知道宇文部通敵,我們留他活口,明日死的就是全村。”
李狗娃知道這是趙奇給自己的一個考驗。
他沒有退路可言!
一咬牙,李狗娃拿著刀頂住了胡商的咽喉。
正要準備發力的時候,突然看清了對方脖頸上的金狼刺青。
那狼眼用朱砂點染,在雪光裏泛著血色的幽芒。
他握刀的手猛地一顫,刀刃在胡商皮膚上劃出細小的血線——這分明是突厥王族阿史那部的嫡係印記。
“趙、趙哥......”李狗娃牙齒在寒風中打顫,“這刺青......”
陰影裏的趙奇突然暴起,牛皮靴碾碎冰麵的脆響驚飛了枯枝上的寒鴉。
這個總把彈弓別在腰間的少年郎,此刻眼中迸出刀刃般的冷光:“閉嘴!你想讓宇文烈的探馬聽見?"”
拴馬樁上的胡商突然劇烈掙紮起來,羊皮襖裏掉落的布防圖浸在雪水裏,墨跡暈染出陰山道曲折的脈絡。
陳猛立刻用裹著狼皮的靴子踩住圖紙,鎖子甲下隆起的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嗖!”
鐵蒺藜破空聲比北風更尖利,胡商額間綻開的血洞噴出溫熱的白霧。
趙奇收弓時,皮兜上凝結的血珠簌簌落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殷紅的瑪瑙。
“埋了。”他踢了踢還在抽搐的屍體,“用狼糞蓋住血腥味。”
陳猛默不作聲往坑裏撒狼糞,徐蠻子突然揪住李狗娃的領子:“你他娘剛才想反水?”
“沒、沒有!”李狗娃褲襠濕了一片,“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麽?”趙奇拎起染血的布防圖:“等宇文烈用這玩意兒把突厥人引到王家屯,你的妹妹,你的家人,還有邊境的十幾村鎮,全部要夷為平地!”
“你這個蠢貨!”
李狗娃耷拉著腦袋,一點都不敢反駁。
他知道趙奇說的是事實。
一直到回到營地,李狗娃也是魂不守舍。
他擔心自己的家人恐怕早已經遭遇不測……
“噗噗~~”
營帳內,油燈緩緩地燃燒,發出輕響。
油燈將五個人的影子投在冰牆上,顯得有些深沉。
趙奇用刀尖劃開烤硬的黍餅,塞進嘴巴裏麵咀嚼著。
他含糊地說道:“你們看這箭頭。”
徐蠻子湊近一瞧那繳獲的箭頭,倒吸冷氣:“軍械司去年新製的破甲錐?怎會落在突厥人手裏?”
“不止這個。”陳猛攤開從屍體上扒下的皮甲。
“針腳是盧龍塞裁縫鋪的手法,鎖子甲環用了宇文部特供的赤膠。”
趙奇蘸著酒水在案上畫線,簡單地描繪出了附近的布防情況:“三年來突厥劫掠十四次,似乎有意無意都會繞過宇文烈的防區。”
“去年冬,魯國公嫡係三萬人馬在陰山道中伏……”
“您是說……”陳猛瞳孔驟縮。
“養寇自重。”趙奇一抹桌子上的布防圖案:“突厥人越是頻繁騷擾邊疆,宇文烈的部隊越是重要。”
“他就有更多的理由向朝廷要糧餉。”
“若真滅了突厥,他這鎮北將軍還值幾個錢?”
徐蠻子一拳砸在冰案上:“那咱們的軍功……”
“照常報。”趙奇冷笑,“但要改個說法——斬首流寇二十八,繳獲零散皮甲。”
趙奇認真地說道:“記住,咱們隻是喝風吃雪的邊卒,不該認得突厥王族的印記。”
五更天。
徐蠻子與李狗娃一起,押著驢車往大營去,車上蒙著腥臭的毛皮。
趙奇將半塊染血的腰牌塞進徐蠻子的懷裏:“若宇文烈問起狼頭刺青……”
“就說被野狗啃爛了。”徐蠻子咧嘴一笑:“老子省得。”
……
鎮北將軍宇文烈撫摸著腰間錯金螭龍劍柄時,親兵統領拓跋渾正在為他係緊獅蠻帶。
帳外傳來報捷的號角聲,這位統禦北疆十三年的銀甲修羅,嘴角扯出刀刻般的笑紋。
“讓他們跪著進來。”
當徐蠻子拖著載滿首級的板車踏入大營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宇文烈戰靴上的血珀。
十二顆鴿卵大的紅寶石鑲嵌在玄鐵護脛上,隨著步伐晃動時,宛如凝固的血滴在暗夜裏流淌。
“參見大將軍!”徐蠻子的額頭重重磕在凍土上。
他餘光瞥見宇文烈垂在膝頭的右手——那戴著犀角扳指的食指正在輕輕叩擊虎皮椅扶,每一聲輕響都像重錘砸在心頭。
旁邊的李狗娃已經嚇得渾身哆嗦,跪拜在地上完全不敢抬頭。
銀甲將軍忽然起身,鎧甲鱗片刮擦的錚鳴讓李狗娃渾身一顫。
宇文烈身長九尺,玄色大氅下露出冷鍛山文甲的銳角,肩吞是兩尊呲牙的狻猊,獸瞳嵌著漠北罕見的藍寶石。
當他俯身查看首級時,李狗娃聞到了混著龍涎香的鐵鏽味——那是無數戰場亡魂浸透甲胄的氣息。
“你說這是流寇?”宇文烈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鐵。
他腰間那柄四尺三寸的陌刀突然出鞘,刀光劈開營帳內凝滯的空氣,某顆頭顱應聲裂成兩半。
凝固的腦漿濺在徐蠻子臉上,混著冰碴的髓液順著他的鼻梁緩緩滑落。
大營轅門兩側,宇文烈的親兵如同鐵鑄的雕像。這些從狼山死士中遴選的精銳,人人左頰刺著滴血狼頭,玄鐵兜鍪垂下赤色頓項,在朔風中翻卷如血浪。
徐蠻子撲通跪地,連連磕頭:“回將軍,都是些搶糧的雜碎,連皮甲都不齊整!”
宇文烈微微眯著眼睛,盯著他:“我怎麽感覺是突厥的精銳呀?”
“定是突厥人假冒王族來擄掠的!”徐蠻子額頭抵地:“去年冬他們連魯國公的帥旗都敢仿製……”
帳內死寂良久。
銀甲將軍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就像是有一座大山壓在兩人的肩膀上。
李狗娃與徐蠻子跪倒在雪地上,心跳如擂鼓。
酷寒的冬日裏麵,他們的後背不斷地滲著汗水。
宇文烈突然大笑:“好!本將就喜歡實誠人!”
當日晌午,敕令送至營地:
「擢趙奇為從七品武騎尉,統陰山哨所百人隊。賞粟米十二石,絹二十匹,紋銀二百兩。另賜美酒十壇,嘉獎趙奇之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