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相

西北邊境,鎮北王府。

一名影衛伸出手臂接住信鴿,將消息取下,匆匆趕往鎮北王房中。

他甫一推門,衝天的酒氣撲麵而來,影衛走到倚窗而立的王爺麵前,將手中消息雙手捧上。

今天是個陰天,房中不曾點燈,男人披散著頭發,一雙瀲灩的桃花眼隱在陰影中。

“王爺,皇後她……”

影衛自年少跟著他,聽他從眾人口中的小世子、小三爺、李樓風,漸漸變成了如今孑孑而立的鎮北王。

那麽熱鬧的李家,那麽生動的世子,那麽相愛的兩人……全都煙消雲散了。

李樓風嗓音嘶啞,打斷他:“追風,他說,隻要我死,就放過她。”

追風雙眼睜大,一時不顧主仆之禮上前拽住他:“王爺不可!我這就著人安排,打進宮中將皇後救出,皇家薄情寡義,大不了我們……”

他不冷不熱地笑了笑,“你倒是比我像王爺多了。”

追風鏗然跪地,將頭重重磕在地上:“王爺!”

李樓風伸手撚了撚窗外早已幹枯的梅枝,明知此地養不活,他非要栽種兩株,好睹物思人。

可那人遭逢大劫後,全然不記得他,他於她而言,隻是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臣子。

追風聽到他悠悠地歎了口氣,似苦似甜:“追風,我們的刀,快不過他一句話。”

“有緣無分,我沒能陪著她。”

“至少,不能再讓她因我而疼。”

……

蕭瑾安醒來時,望著帳頂的蓮花發了許久的呆。

身上清涼的痛意隨著意識漸漸回籠,她才舉起手張開五指,又緩緩攥住。

“我沒死啊。”

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床頭的小櫃上放了一碗尚且溫熱的湯藥,她沒顧得上喝,而是撐起強弩之末的身體,四處查看。

她被關了起來。

門被上鎖自不必說,就連窗戶也從外封死。

她譏諷一笑,一把將藥碗拂落在地。

普天之下,隻有一人敢這麽幹。善人惡人都讓他一人做了,怎麽,拿她尋開心嗎?

她後退兩步,扶住發暈的頭。

不知高懷淵究竟在打什麽主意,總歸她是不想死的。

除了一開始氣急打落的湯藥,她將房中早已擺放好的藥膳細嚼慢咽地吃了,重新回到**,蓋好被褥陷入昏睡。

她有無論何時都能把自己照顧好的本事。

也正因此,她才能一次次化險為夷,走到如今。

既然他要玩,她也跑不掉,不如養精蓄銳,才好看他究竟發的什麽瘋。

及至夜中,在她半夢半醒之際,似乎有人從身後攏過她。

她“嘶”了一聲,被身上的鞭傷疼得清醒幾分,身後的人便放輕了動作,把頭抵在她後心處。

“再給我點時間,瑾安……”

她實在無力應對他的瘋言瘋語,在痛意過去後又陷入昏睡。

如此反複了幾天。

蕭瑾安身上的傷開始結痂,她手臂發癢,長出新肉的過程無比煎熬,她連茶壺都拎不住,砰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天晚上,高懷淵沒有再等她睡著後登堂入室,而是踏著一地的雪光而來,目光沉沉地打開了那把鎖。

蕭瑾安心灰意懶地靠在床頭,與他目光相撞,很快又錯開,視若無睹。

這似乎激怒了高懷淵,他疾步上前,兩手撐在蕭瑾安身邊,神色癲狂。

“怎麽?你舍不得了?”

“朕讓人射殺了他,你心疼了?”

相比起高懷淵的濃眉深目昳麗容貌,她更像一副山水畫。

眉是遠山眉,目是秋水潭,就連惱怒不解,也隻是輕輕蹙眉,像不諳世事的神女,是曾拯救他的神祇。

他曾經愛慘了她的每副模樣。

可現在她居然為了那個人皺眉,他就這麽重要,那朕算什麽?

他不知自己雙目赤紅,一隻手已掐上她的脖頸,隻有掌中不斷起伏的氣管,能證明她還在自己掌心!

“你是我的,誰敢覬覦,我就殺誰!”

蕭瑾安不明所以,漲紅著臉不斷拍打著他的手,她知道他有癔症,可向來沒在她跟前發作過,這是頭一次。

而她已經不知道他是病發,還是想借此再殺她一次。

有什麽必要,虐殺她就這麽能愉悅他嗎?

高懷淵猛然俯身,在她耳邊低低地問:“你說,朕一讓人傳出你認罪伏誅的消息,鎮北王就失了方寸。”

“朕以你相挾,他就乖乖就擒,暴死家中。”

“你們在朕的眼皮底下,做了好多年的苦命鴛鴦啊。”

蕭瑾安逐漸混沌的目光霎時清醒,鎮北王李樓風,救過自己不下三回,後來請命北上,便再無回京之時。

她幾乎要想不起他的樣貌了。

縱然再莫名其妙,蕭瑾安也在電光火石間拚湊出了來龍去脈。

怪不得,怪不得容晴那般拙劣的手段,他也順水推舟地應了,怪不得他非要她認罪不可,怪不得……

怪不得他要折磨她至此。

這個節骨眼了,她都佩服自己還有滿心的酸澀,從眼眶鼻頭滿溢出來。

原來他早就猜疑,那麽些年的琴瑟和鳴,他都是裝的啊。

他居然是裝的。

他是抱著什麽心情看著自己為他盡心盡力,看著自己為他懷上龍兒,又小產留疾的呢?

等等……

她突然瘋了般開始摳挖他的手,不管不顧地把自己傾向他,目眥欲裂:“高懷淵!”

“高懷淵,你告訴我,你告訴我!我的孩子究竟是怎麽沒的?!!”

“你告訴我……它是不是……是不是你害死的?”

她激動的情緒反倒安撫了震怒的天子,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好像疑惑她怎麽會問如此沒必要的問題。

“那幾日我瑣事纏身,李樓風進宮請北,他走後,你便懷上了。”

他陰沉地笑了笑:“他答應我,終生不複入京。怎麽,你還想懷著他的孩子,再生出來,日日睹子思父嗎?”

“啪!”

一聲將落,她提掌又是兩耳光。

“啪啪!”

蕭瑾安再也承受不住,又狠狠地賞了他幾巴掌。

高懷淵不怒反笑,甚至把臉湊近,“別氣壞了,今日是我們的團圓日,隨你高興。”

喪子之痛,和幕後黑手的動機一並壓下,將她的脊梁骨險些壓斷。

她自認良善,手上再怎麽沾血,也都是不軌之人先動的手,她出於自保和保護,才不得已殺之後快。

失去了那個孩子後,她甚至認為是自己沾了太多殺孽,才招致的下場。

“哈……沒想到……哈哈哈……”

她笑得淒厲,任高懷淵將她攬入懷中,仍止不住這悲涼笑意。

笑得臉頰發酸,眼眶發澀,她還是想笑。

“高哈哈高懷淵……哈哈哈我……哈哈,我恨死你了哈哈哈……”

高懷淵終於覺察出她的不對勁,從自己心心念念的失而複得裏抬起頭來,看到她笑得滿臉是淚,替她輕輕拂去。

“睡吧,一覺醒來,就什麽都恢複原樣了。”

他自以為安排妥當,等明日一早,他就要容晴下獄,不僅後宮幹淨了,還要容晴把他的瑾安受的那些罪,一一試過,別以為他不知道她買通了獄中人。

等明天一早,瑾安還是他的瑾安,哪怕千裏之外,也不會再有誰惦記著他的東西。

無論瑾安怎麽想,她都是一國之後,他們生同寢死同穴,一個野種算什麽?

將來他們還有會很多孩子,他的皇後,他的皇子,所有和蕭瑾安有關的東西,都少不了他高懷淵的痕跡。

他太振奮,振奮到一時失察,令蕭瑾安從他的懷中掙脫,赤足跑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