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傷情越深,毒發越甚

除夕宴已經到了尾聲,因為太子,皇後也沒了再留下去的想法。

在喝了那杯摻了料的酒後,盛瓊便抿緊了唇,靜靜地坐在定安侯一行的身後,任由各種目光打量自己。

唯獨沒有盛家幾人的。

也許是他們覺得自己方才的所作所為,害他們丟臉了吧。

三年前剛被接回盛家時,她誤以為自己重拾了親人的愛,有心討好,特意尋了上好的食材給他們煲了藥膳湯。

那時的她尚且帶著幾分天真,以為隻要將兒時的事解釋清楚,父母與兄長們會明白她受了什麽冤屈。

當她親手把藥膳送去陸婉清的院子時,卻無意中聽見她與貼身嬤嬤的對話。

“夫人,聽聞今日四小姐一早便差了下人去田莊買了活雞,還從庫房領了不少藥材,在院子裏忙活了半天,不讓下人插手,說是要給侯爺、夫人還有少爺們煲湯呢。”

陸婉清沉默了很久,難掩語中的嫌棄,“這些年果真是疏忽她了,竟讓她學了些籠絡人心的手段,早知如此,當初送她去莊子上時,該留個教養嬤嬤照看著的……”

那一瞬間,她聽懂了生母話裏的意思,心就像被浸在冰水裏一般,涼得透徹。

那日送出的一盅盅雞湯,如四歲那年的她一般,被棄之一隅,無人留意。

此時此刻,再次被刻意無視,那種從心底透出涼氣的感覺又回來了,心尖上最柔軟的一處血肉隱隱絞痛。

她悄悄在袖中摸上自己的脈搏,眼底一片了然。

果然,是化情蠱。

越是傷情,越是毒發不可救藥。

待情絲散盡,人就活如死屍一般,甚至連五感都會失去,屆時,便離死期不遠了。

她就覺得奇怪,怎麽好端端的,會想到三年前的事。

一股鹹腥味湧上喉嚨,盛瓊連忙攥緊衣襟,弓著身子,臉色一陣發白。

“又開始在這裝上了?”

盛思昀一杯一杯地給自己灌酒,餘光瞥見她的動作,眼中含著譏笑,“今日這除夕宴都被你攪和了,所有人都在說,咱們盛家有個極為可憐的嫡女,你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還演什麽?”

盛瓊抬眸,一張臉慘白如紙,她拉住盛思昀的袖角,死死攥著。

想開口說話,但一口血幾欲噴出,她克製得雙目發紅。

這樣的盛瓊,盛思昀已好久沒見,上一次,還是三年前她被永寧郡主的仆從責打,幾乎去了半條命。

他夜半難眠,悄悄去了城西那座草屋見她。

她整個後背都是血,隻如兒時一般攥住他的衣角,猩紅的眸子一顆一顆掉落著淚珠。

盛思昀心裏一緊,難道她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她……又難受了?

“大哥,你對姐姐太過嚴苛了,她在外麵受了那麽多的苦,無論她做什麽,我們作為家人,都該包容才是,”一旁,響起盛嬌嬌溫軟的嗓音。

她轉過身,為盛瓊斟滿一杯酒,歉聲道,“姐姐,心裏若有什麽不快,便衝妹妹發泄便是,隻是眼下宮宴未散,尚需姐姐忍耐幾分。”

她語中帶笑,表足了誠意,唯有看向盛瓊的眼神,讓盛瓊感受不到絲毫歉疚,反倒有幾分挑釁與得意。

可瞧著盛嬌嬌高高捧起,遲遲未被接下的酒盞,盛思昀心頭的那點酸澀一下子便消失了,一把拂開衣角上那隻骨節發白的手。

“你看看嬌嬌,這才是貴女氣派,如你這般裝模作樣,胡攪蠻纏,隻會讓盛家的臉麵丟盡!”

說完,他劈手搶過盛嬌嬌手裏的酒盞,將酒潑在了地上,拉著盛嬌嬌轉過身,再不多看盛瓊一眼。

一切發生得太快。

盛瓊甚至尚未來得及出聲向他求助。

她以為,即便是看在不當眾出醜的份上,盛思昀也會體察她的些許痛苦,帶她離開皇宮,甚至,但凡他多猶豫一秒,都能發現,她快要溢出嘴角的血跡、顫抖的身子。

可他沒有。

在盛嬌嬌與她之間,盛思昀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盛嬌嬌。

心尖的銳痛更淩厲了幾分,盛瓊隻覺得神思恍惚,不知何時散了宴席,也不知自己何時隨著人流走到了宮門口。

人們匆匆告別,各自歸家。

很快,宮門口隻餘她一人,盛家的人忙著與權貴們攀談,全然忘了她這個人的存在。

盛瓊吸了幾口冷風,借此壓下痛意,抬腳走出宮門。

就在她想著,今夜她該走去何處時,身後傳來一陣馬蹄的聲音。

“盛姑娘?”

一輛華蓋馬車在路邊停下,錦緞簾子被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打起,露出半隱在黑暗中的俊臉。

看清來人,盛瓊俯身行了一禮,“太子殿下。”

蕭遠寒隻將她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番,才下頜一偏,“上車。”

“這……於禮不合。”盛瓊低著頭,她話剛出口,便得來一陣輕笑。

“禮?誰要在意?”蕭遠寒直接垂了簾子,依舊停著的馬車表明了他的態度。

盛瓊想了想,傳言太子乖戾忤逆,惡名在外,她的名聲更是不值一提,便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內外,如天壤之別。

先前見過蕭遠寒雪夜騎行,以為他不在意俗物,卻不曾想,馬車內處處別致精巧,頂篷處還鑲著幾顆碩大的夜明珠照亮。

銀絲炭將車內烤得暖融融的,盛瓊隻縮在靠近車門處,“謝殿下恩寵。”

“嗬,雪夜風大,連我這個外人都知道載你一程,你家那些個,怎麽把你一個人撂這了?”蕭遠寒不知何時換了一身裝扮,依舊是紅色,隻是出自宮中繡女之手的紅袍更為精致華貴,襯得他玉麵刀裁。

他斜躺在鋪著虎皮的座椅上,單手支頤,抬手為她斟上熱茶,好奇道,“莫非,你不是侯夫人親生的?”

盛瓊為他的直白默了默,早知太子性情難測,但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對侯府家事感興趣,心下有了幾分防備。

“殿下說笑了,臣女自是侯夫人親生,隻不過並不是伴在身邊長大,與家人少了些親近。”

“原來如此……”蕭遠寒勾著唇角,半垂的眸子亮如星辰。

“他們如此待你……不恨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盛瓊一驚,錯愕地抬眸看向對麵之人。

蕭遠寒的臉似乎冷了一瞬,不過須臾,又勾唇一笑,仿佛隻是隨意多嘴問了一句而已。

而這話,盛瓊不能不回答。

“……早先是恨的,”她低下頭,避開男人的目光,“殿下當知,有時,恨也無用。”

幼時她不懂人事,常常以淚洗麵,在深夜裏一遍遍問為何父母兄長們要這般對她,也細想過,是不是她做得不夠令他們滿意,才會受到懲罰。

直到這三年來,她經曆過人情冷暖,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強求不來。

“這些不過是臣女家中醜聞罷了,不值得殿下關注的,殿下金尊玉貴,自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費神,不必同情臣女,得殿下同載一程,已是蒙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