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琢玉成器
從英國蓋特威克機場飛往南京祿口機場,飛機穿梭於雲層之間,顧曜運閉著眼睛在想醞釀一件大事。
明年初,“華玉杯”全國玉石雕刻大賽在北京舉行,他想帶著人生的收官之作《玉見》參賽。
他這輩子雕刻了無數玉雕作品,人物、獸類、花鳥等。精通玉雕的四大技法,線雕、鏤雕、浮雕、圓雕。從他手中雕琢出來的精美工藝品數不勝數。
喜寶以為爺爺睡著了,歪著腦袋觀察著身旁的這位老帥哥。
老爺子身姿挺拔如鬆,歲月沉澱儒雅氣質,眉宇透著溫和睿智。
人人都喜歡小鮮肉,她卻覺得小鮮肉太過蒼白,缺乏歲月沉澱和曆練。
“喜寶,爺爺都成老臘肉了,你應該觀察後排那個穿棒球服的小鮮肉。”顧曜運睜開眼睛,滿眼溫柔地看著寶貝孫女。
“爺爺,您的氣質不是一般小鮮肉可以比的。您仙風道骨,不怒而威,給人一種大氣之感,就像大氣磅礴、飛揚靈動的漢代玉器。”
“哈哈,小馬屁精,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喜寶,你到底什麽時候給爺爺帶回家一個孫女婿?前兩天你奶奶夜裏托夢問我,問你有沒有找個男朋友,爺爺也等著抱重孫子、重孫女呢!”
喜寶眉眼彎彎,笑意盈盈,在爺爺麵前總是帶著小女孩的天真與俏皮。
“爺爺,我困了,眯會一會兒,待會兒乘務人員發盒飯的時候叫我。”
“別裝了,有件事你別告訴你爸媽,爺爺打算一個人去一趟南疆。”
“南疆?”喜寶一對杏眼猛然睜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南部?”
“地理知識學得不錯嘛!沒錯,南疆是天山以南的部分,地形複雜,包括昆侖山、帕米爾高原和塔克拉瑪幹沙漠等地貌。”
“巧了,上個月我剛做了一份南疆旅行的攻略,打算比賽結束之後抽空去玩半個月。”
顧曜運一臉饒有興致,“快跟爺爺講講,你現在的小腦袋瓜對南疆有多少了解?”
“南疆,多民族聚居的地區,有漢族、維吾爾族、塔吉克族和柯爾克孜族等,擁有豐富的民族文化和獨特的民俗風情。當地除了旅遊資源豐富,還是傳統絲綢之路的重要通道,具有重要的曆史和文化意義。”
顧曜運點點頭:“這些都是網上的介紹,你隻有親自深入當地,才能深刻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下周琢玉杯結束後,你要繼續準備參加省級大賽‘玉滿乾’杯,有時間去南疆玩嗎?”
“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隻要我願意擠,總還是有的。對了,您去南疆是為了尋找和田玉嗎?還是網友奔現啊?您該不會是網戀了吧?”
“別瞎說,爺爺是去南疆故地重遊一趟,早年間爺爺經常去南疆那邊尋玉。九月正是新疆最美的季節,大片大片的胡楊林,陽光下樹葉泛著金黃色的光,絲毫不比咱們南京的梧桐樹葉遜色,爺爺想去看看美麗的胡楊林和神秘的塔格拉瑪幹沙漠。“
“我明白,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爺爺,等我有時間陪您一起去,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去南疆。”
“喜寶,到了爺爺這個年紀,大腦一旦冒出想法,最好第一時間就去做。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爺爺不想帶著遺憾離開,你懂的......”
喜寶聽懂了爺爺的言外之意,老爺子自從過了七十歲,似乎對死亡有了一種豁達和坦然的態度。平常在家中,時常不避諱這個話題。相反,他們這些年輕人,反倒是不能聽見死亡這二字。
“爺爺,快呸呸呸掉,這話太不吉利了,您一定會長命百歲。您才七十五歲,多年輕的歲數啊,現在醫療水平發達,輕輕鬆鬆活到八九十歲,插管子都能活到九十幾歲。咱們南京是長壽之鄉。根據最新的數據,南京人均預期壽命為83.32歲,位列中國最長壽城市排名第三。”
顧曜運笑了笑,慈愛地摟著孫女的肩膀。
“爺爺答應你,爭取活到一百歲。”
喜寶搖頭,眼圈紅潤:“一百二十歲!”
“哈哈,那不成老妖怪了。喜寶,南疆不僅有爺爺一些撿玉的朋友,還有我和你你奶奶過去的回憶。人老了,就開始喜歡回憶過去,喜歡跟舊人一起玩。玉雕技藝傳承的接力棒,爺爺已經交到了你們年輕玉雕人手中。這次去南疆,爺爺就是一個目的,故地重遊一趟。”
顧曜運沒有告訴孫女實情,《玉見》的構思已經深入腦海。
無奈,他一直找不到一塊符合眼緣的玉石來進行創作。這趟前往南疆,真實目的是為了尋玉。
妻子婉華在世時,他一心撲在玉雕事業上。當初有了名氣後,他又一心從事玉雕工藝的創新和發展。到了五十歲往後,他在玉雕界功成名就,又開始紮根在教育栽培新一代玉雕人的使命和責任上。
夫妻生活了幾十年,他忽視了枕邊人不說,曾經答應送給妻子一件以愛情為元素的玉雕藝術作品,直到她過世都沒有兌現,成為他心口的一根刺,總是時不時刺痛自己一下。
此刻,注視自己這雙蒼老的手,再不抓緊時間進行創作,也許就無法駕馭那些雕刻過程中的一係列專業性的工具。
手抖,早已經出現了征兆。半年前,他和愛徒劉銘元在一起研究一塊青玉時,手中的雕刻刀一直都握不住。
愛徒劉銘元顧及到師父的麵子,故意裝作沒看見,但他知道,手抖,已成事實。
“爺爺,等我空了陪您一塊兒去新疆,我特別想結識當地一些靠譜的專業撿玉人。如今全國各大玉雕比賽中,所要用的玉石籽料和山料,品質和成色的要求越來越高。如果我能認識幾位玉石礦區的撿玉人,心裏就不會慌了。”
“嗯,巧婦難無無米之炊,任何精湛的玉雕技術都離不開玉石本身。玉雕手藝固然重要,優質的玉石原料是創作優秀玉雕作品的基礎。玉石原料的材質好壞,可以直接影響作品的價值和藝術效果。”
半晌,顧曜運心事重重,望著飛機外麵的雲層。
“喜寶,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新疆那麽美的地方。”
“爺爺,我暈車,據說新疆一個地方前往一個地方,動輒都是三四個小時以上,五六個小時的車程都是家常便飯。”
“是啊,當年你奶奶在車上屁股都坐沒知覺了,前往帕米爾高原上,吐得稀裏嘩啦,可每次一回到南京沒多久,她又會心癢癢,懷念新疆的一切。”
“爺爺,這個我知道,網上有句評論稱,北疆看風景,南疆看人文。新疆肯定值得一去,等我得空了一定去看看。”
“喜寶,南疆雖然看人文,但是當地自然風光別有一番風味,帕米爾高原那一帶的白沙湖、班迪爾藍湖、克州冰川公園等,南疆風景漂亮的地方太多了。新疆是大自然的傑作,是人類文明的瑰寶。”
“爺爺,您簡直可以當新疆旅遊大使了。”
“哈哈,等你以後結婚,可以跟你丈夫去那邊度蜜月,沒必要跟風出國玩。放眼整個世界,咱們中國的美景,絲毫不遜色國外半點。當然啦,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國家的旅遊風格都不一樣,你有機會也可以多出去看看。爺爺走南闖北這麽多地方,最喜歡的地方隻有兩個。一個就是咱們故鄉南京,另外一個就是大美新疆。”
喜寶偎依在爺爺的肩頭,臉上流露出嬌嗔可愛。
“爺爺,我不想嫁人,我想嫁給事業,搞事業比找男人靠譜多了。”
“謬論!荒謬!你這些思想是從哪裏來的?”
“現在女性越來越優秀,完全可以自力更生。咱們家就是男強女弱的家庭建構,我媽是大女主,我爸是家庭煮夫。我不覺得女人一定要選擇婚姻,我還是更想努力搞事業,帶領中國玉雕走向世界大舞台。”
“喜寶,人類世世代代繁衍生息,遵循的自然法則就是“男婚女嫁”。男女到了生育年齡就必須結婚生子,以完成種族延續。這既是責任也是使命,是自然規律,不可違背。”
喜寶見爺爺開始上綱上線,擔心他的心髒舊疾複發。
“瞧瞧,急得吹胡瞪眼了,一點兒都不符合您老藝術家氣質,我跟您開玩笑的呀!”
“你奶奶最疼你了,她也不會同意你一個人孤獨終老。爺爺有生之年,必須見到孫女婿。”
顧曜運一向超凡脫俗,不落俗套。但在孫女的終身大事上,超然物外的他也沒能免俗。
喜寶和身邊大多數女孩不一樣,從小到大就沒有長出戀愛腦,開局就拿了一副搞事業大女主的牌。
大學四年,寢室的女生在看泡沫偶像劇時,她一個人在上鋪拉著床簾,細細品味曆史題材劇《大明王朝1566》。這部劇深刻揭示了權力、人性與製度的複雜關係,具有深刻的曆史價值和文化意義。
寢室的女生在看郭敬明《夢裏花落知多少》,饒雪漫的青春疼痛文學《左耳》,沉醉在其中無法自拔時,她在細細品讀列夫·托爾斯泰著的《戰爭與和平》、黃仁宇創作的曆史學著作《萬曆十五年》。
她是女兒身,但骨子裏剛毅如鐵骨錚錚的男兒。
“爺爺,新疆太遠了,爸爸和姑姑不會同意您一個人去喀什的。”
顧曜運冷哼一聲:“老夫聊發少年狂,他倆根本攔不住我!”
“爺爺,您要是真想去,就帶上我這隻小尾巴,讓我也去見識一下大美新疆的自然風光。我看旅遊博主都在介紹新疆的白沙湖、喀拉庫勒湖和班迪爾藍湖,稱它們是鑲嵌在帕米爾高原的三塊翠玉。”
“下周你要參加‘琢越杯’省級大賽,好好準備比賽,爭取一鳴驚人。你還很年輕,以後有大把機會出去遊覽祖國大好河山。”
“我爸說了,人要努力工作,也要懂得享受生活。”
“別跟我提他,胸無大誌。喜寶,咱們中國玉雕界不缺手藝人,缺的是有代表作的手藝人。很多玉雕手藝人窮極一生都在追求‘玉雕大師’的頭銜,希望能夠名聲在外,其實不是為了讓別人怎麽看自己,而是讓他們創作的玉雕作品不會石沉大海。”
“爺爺,這個現象很普遍,不僅咱們玉雕界如此,很多行業都有這樣的問題。作家想要寫出一本經典永芳百世,同樣,玉雕手藝人想要創作一件經典的作品。隻有經典才能永久流傳,大英博物館的中國玉器文物的魅力就在於此。”......
從英國到中國,坐飛機要經過英吉利海峽和歐亞大陸,全程乘坐飛機大約需要10個小時。
喜寶吃完飛機餐,在飛機氣流的顛簸下,昏昏沉沉睡著了。
不久,她開始翻來覆地做夢,再一次夢見了讓她心裏添堵的大英博物館。
夢裏,每一件文物的哭聲,響徹在她的心頭。
戰國水晶杯:“如果你在大英博物館見到我,一定會看見角落裏有一件看似普通的水晶杯。我雖然是一件小小的器物,卻是中國古代玉器藝術的巔峰之作。我可是產自戰國時期,通體晶瑩剔透,宛如一塊天然的冰淩。
我本應安居在中國的博物館裏,供國人欣賞,卻因為曆史的種種原因,流落到了異國他鄉。每當“自家人”在大英博物館凝視我,我總會想象你們帶我回歸故土的那一天。”
西周立玉人:“咳咳,我有著悠久的曆史,我來自約公元前10世紀的中國。哎,我年紀大了,很多事記不清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中國看看。”
漢白玉阿彌陀佛石像:“我製作於隋代開皇五年(即公元585年),高5.8米。我的一生命運多舛,上世紀30年代,我被日偽政權切割後遠渡重洋,最終落戶大英博物館。我很想回到中國,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有機會回去看看呢?”
顧曜運在飛機上又睡了一覺,醒來時,看見喜寶像一隻溫軟的小貓咪,偎依在他的肩膀上,眼角有幾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惹得老爺子心中一陣憐惜。
五年前,喜寶才二十一歲,他根本沒動過催婚的念頭。
他對喜寶寄予厚望,希望她能將“揚派”玉雕發揚光大。
如今,他卻希望喜寶打拚事業的同時,能夠多一個賢妻良母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