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掛牌

掌事嬤嬤對我的藥浴效果甚是滿意,她用那雙挑剔的老眼盯著我,終於也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真真是個美人兒,嘖嘖,這張臉和這身皮兒,怕是比宮裏的娘娘還勾人些,哪個男人能禁受得住,簡嬤嬤這回是要賺大發了。”

我僵硬地站著,她的誇讚,已讓我的心跌進了冰窟裏。

隨著日子一天天臨近,大概是怕我有了逃跑之念,簡嬤嬤已不許我出房門,她在我房間角落裏設了床榻,讓芍藥日夜陪在我身邊,形影不離。

房中所有尖銳的物件都被收走,不僅沒有剪刀,沒有針線,甚至連我的發簪,都換成了鈍鈍的。

想自殺都沒有可能。

“我的兒,你終於要掛牌開臉賺銀子了,你好好幹著,嬤嬤以後多疼你,讓你成為安州城裏最出名的花魁。”

簡嬤嬤的眼角笑得皺紋都出來了,手絹兒一甩一甩的,帶起一陣陣熏人的香風。

“明日有畫師來給你描像,等你接客那天就掛在倚紅樓的大堂,就你這模樣兒,不愁他們不掏銀子買你的**,我的兒,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哪!”

我說:“嬤嬤,我餓了,這幾天能讓我吃得好一點兒嗎?”

簡嬤嬤捏了下我的臉,嘖了聲,“確實是瘦弱,可憐見兒的,也該長點肉了,那這兩天我讓廚房多配兩樣菜式過來。”

她扭著腰兒出去了,到晚飯時候,芍藥端來的飯菜確實比往日強了許多。

蔥炒牛肉,蜜燉鴨胗,香菇菜心,還有一碗加了蓮子的雞湯。

芍藥吸了吸鼻子,“真香,雪眉姐,你這些日子都沒吃好,這幾天都多吃些,別虧了肚子。”

我說:“這麽多菜我一人也吃不完,咱倆一塊吃吧。”

“嗯嗯,我也餓了。”芍藥挺開心,坐下來就給我盛了一碗雞湯,然後給她自己也盛了一碗,“這湯真鮮,雪眉姐,你嚐嚐。”

芍藥才十三歲,還沒到接客的年紀,所以她的腦子還總有著許多天真單純的想法,我慢慢地喝著湯,然後歎道:“其實我並沒有什麽胃口,心裏總是堵得慌,不知道兩天後我的第一個客人會是誰?”

芍藥道:“我原以為世子會拍下你的**,隻是聽簡嬤嬤說他近日在臨京公務繁雜,脫不開身,可能就沒空兒過來了。”

我的心一沉,強笑道:“世子的心思誰能知道,就算他來了,也未必拍下我罷。”

芍藥眨巴了兩下眼睛,“他若真來了,可能會的,你還記得春薔嗎?”

我疑惑:“春薔?我好多天沒看到她了。”

“她被打死了。”芍藥壓低了聲音,“簡嬤嬤親自動的手,打得她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很嚇人的。”

我不敢置信,突然之間又什麽都明白了。

就是在我露出傷口的那一夜,麵對劉知熠那冷淡卻又懾人的目光,簡嬤嬤顫抖著保證,說她會處理的。

這大概就是簡嬤嬤的處理方式。

劉知熠要一個花娘的性命,比輾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雪眉姐,”芍藥突然停下筷子,神情有點猶豫地望著我,“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對你說……”

我猜到肯定不會是什麽好消息,但也隻能強裝鎮定,“什麽事?”

芍藥道:“夏雪跟我說,於老板看中你了,他跟簡嬤嬤提出要買你的**,簡嬤嬤要他準備好銀子,等你掛牌的那天隻要他出的價最高,就讓你——”

我捂著嘴,差點把胃裏的雞湯給吐出來。

我想我的臉色肯定慘白得可怕,因為我渾身上下都在冒著寒氣,像已墜入無邊的冰窖,隻剩一個僵冷的軀殼了。

是那個幹瘦皺巴,滿嘴黃牙,長得活似癩蛤蟆的於老板?他都快七十歲了,他要買我的**?

我端著碗,又給自己添了滿滿一碗湯,可手卻顫抖起來,那碗太重了,我拿不穩了,雞湯灑落出來,淋得我滿身都是汁水。

“哎喲,你身上全濕了。”芍藥找來軟布,急匆匆地來幫我擦拭,我輕輕晃了一下身體,她的胳膊便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我手裏的碗,那碗便跌了,摔到地上,濺起一層碎渣子。

我說:“芍藥,你把這裏掃一掃吧,免得劃傷了腳。”

芍藥去拿掃帚,我趁著她轉身之時,悄悄撿了一塊最鋒利的碎片,藏到了袖子裏。

心裏反而沒有那麽難過了,人一旦有了玉石俱焚的決心,其實會平靜下來的。

我不想死,但身陷囹圄,隻能任人魚肉,但最起碼,我能夠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

到那時我用這鋒利的碎片捅進自己的脖子,想必應該會死得很快,不會有太多痛苦罷。

掛牌接客的那夜,終於是來了。

一大早,掌事嬤嬤親自來給我梳的妝,飛天髻,紅羅裙,上好的胭脂細細描摩,發鬢間步搖輕顫,流光溢彩,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真的是美啊,連眼角那顆桃花形狀的胎記,都顯得鮮豔欲滴,勾魂攝魄。

我有點遺憾地想,白梳了這麽好看的妝,等會兒若是把脖子捅破了,血水飛濺出來,這臉上和衣裳上必是濺得星星點點,可能會有點難看吧。

不過沒關係,隻要死得快點兒就成了,我不想痛得太久。

我悄悄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脈搏,依稀摸到了血管的位置,我記好了這個位置,然後把手裏攥著的碎片往袖子裏藏了藏。

今日的飯菜很是豐盛,芍藥用食盒提來了四菜一湯,樣樣都精致可口,我盡量讓自己多吃些,自殺也是需要力氣的,而且我縱是要死,也不能餓著肚子上路。

入夜時分,我的畫像已經掛在了倚紅樓的正大堂,客人們紛擁而至,把偌大的廳堂擠得滿滿當當。

簡嬤嬤臉上笑開了花,她看我的眼神就仿佛是看著一個聚寶盆,“雪眉,你看看這場麵,隻有你才能有這樣的排場,我的兒,今夜我一定給你尋個稱心如意的客人。”

我坐在垂簾後麵,輕聲一笑,“謝謝嬤嬤費心了。”

透過竹簾的縫隙看去,整個廳堂已坐滿了人,有老有少,麵容各異,都是衣冠楚楚打扮富貴,是簡嬤嬤最中意的那類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