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羞辱
簡嬤嬤和芍藥領著我,來到倚紅樓裏最大的一個花廳,廳的正前方有一個戲台,台上已擺好了古箏與琵琶。
我在琴桌前坐好,前方一米處,一道布簾已悄然垂落,遮住了我的容顏。
這是倚紅樓的老把戲了,即將掛牌的花娘是不能輕易見人的,必須若隱若現,欲遮還休,勾得那些客人們心癢難耐,簡嬤嬤才好待價而沽,賺更多的銀子。
花廳裏的客人已快坐滿了,喧嘩之聲不絕於耳,偶爾還夾雜著春薔和夏香那撒嬌的甜膩聲音。
我透過布簾往台下看,並沒有發現劉知熠的身影,心裏還有點慶幸,他不來自然是最好的,簡嬤嬤朝我做了個手勢,我收斂心神,開始撫琴。
掌事嬤嬤教的那些糜靡挑逗之音我真的不太會,所以我彈的仍然是我最擅長的《西江月》。
其實,台下的客人都在跟身旁的花娘們輕薄調笑,並沒有誰會仔細來聽我的琴聲。
一曲還未過半,門口隱約有一群人朝花廳裏走來。
簡嬤嬤像被火燙了似的,一下子彈起來,甩著手絹兒就迎上去了,“世子,世子,您可來了,我都盼了一晚上了,您貴人踏賤地,我這倚紅樓真是蓬蓽生輝哪!”
仿佛是有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貴公子,紛遝的腳步聲停在了戲台第一排的位置上。
簡嬤嬤的嘴一刻不停,“您坐,您坐,這位置是特意給世子留的,您喝什麽茶?碧螺春還是龍井?春薔,夏雪,快,快來侍候著!”
須臾,有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罷了,安州這小地方能有什麽好茶?”
我的心倏地一沉,琴聲也亂了一個音調。
雖然往事已過了很久,我仍然聽出了劉知熠的聲音,磁沉中帶著一絲暗啞,而今夜,又多了些慵懶的意味。
旁邊有人笑起來,似乎是那個黃公子開口了,“知熠,你將就些吧,哪能事事都跟臨京比,這倚紅樓裏也有些不錯的樂子,我聽台上這人彈的琴聲倒說得過去,尚可入耳。”
“是的是的,今夜彈琴的可是咱們這兒的花魁,雪眉姑娘,”簡嬤嬤麻溜兒的接上了話,“她那琴聲向來是一絕,我敢說,安州這裏就沒有能比得過她的。”
黃公子的聲音笑嘻嘻的,“包她一夜要多少銀子?”
簡嬤嬤幹笑兩聲,“我們雪眉姑娘可是清倌,向來是賣藝不賣身的。”
“你這老烏龜又在放屁,敢在世子麵前說什麽清倌不清倌的話。”黃公子罵她。
簡嬤嬤急忙陪笑,“是是是,雪眉姑娘雖是清倌,但一個月後就要掛牌接客了,您要是喜歡,到時來捧個場——”
“雪眉!雪眉!”簡嬤嬤提高了聲音開始喊我,“快過來給世子奉茶!”
我無可躲避,隻能硬著頭皮從簾後出來,簡嬤嬤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了劉知熠的麵前。
事已至此,還能怎樣?
我低著頭,默默倒了杯熱茶,雙手遞到劉知熠的麵前。
透過眼角餘光,我悄悄瞥了他一眼。
依稀記得他比我大四歲,如今應是剛滿二十。兩年過去,他的相貌並無多少變化,那張臉仍然俊美無儔,桃花般的鳳眸,眼角微微挑起,唇色殷紅,若有若無的妖邪之氣。
隻是他眉宇間那曾經的一絲少年稚氣已褪去,神情裏更多的是高不可攀的清冷和矜貴。
他沒有接我的茶,隻是淡淡道,“怎麽安州的花娘都這麽沒規矩嗎?”
簡嬤嬤立刻明白了,趕緊道:“雪眉,快抬起頭,讓世子看看。”
我強忍羞恥,抬頭望著劉知熠。
滿堂的客人都發出了驚歎之聲,似乎有人還倒吸了口涼氣,我知道我容貌極美,但眼下,這副容貌已經將我置於炭火之上,讓我焦灼難安。
果然,當劉知熠看清我的麵容時,他的臉色已立刻變了,那雙鳳眸裏晦暗如墨,光影變幻,露出了不加掩飾的厭惡之情。
我的雙手呆滯在半空中,那杯茶,他視若無睹,始終不接。
而我也不敢收回手,場麵就這麽僵住了。
我看見春薔嘴角一勾,發出一聲得意的譏笑,而簡嬤嬤也沒弄清是怎麽回事,尷尬地咳了聲,“……世子是嫌這茶不合口味嗎?”
劉知熠嫌惡地盯著我,冷冷道:“甚麽花魁,連一首象樣的曲子都彈不出來,這倚紅樓裏**人的本事也稀鬆平常,這種顏色,就算是掛牌接客,又能賣出什麽價錢?”
腦子裏嗡的一響,我的眼淚已迸了出來,我想過他對我的嫌棄,卻沒料到他竟會厭惡我到這般地步,大庭廣眾之下,用這麽惡毒的話來罵我。
這麽看來,他當年真的是恨毒了我。
簡嬤嬤察言觀色,扯了下我的衣袖,示意我趕緊出去,我倔強地咽下了眼裏的淚水,默默離開。
身後,重新又傳來喧鬧嘈雜之聲,我聽見春薔那嬌滴滴的聲音說:“世子您別生氣,她不好,您別理她,讓奴婢來侍候您喝酒罷。”
而劉知熠的聲音已恢複了剛才的閑適與慵懶,竟似還有一絲笑意,“你這模樣兒倒還齊整,叫什麽名字?會歌舞麽?”
……
我衝回了自己的房間,埋在枕頭上默默哭泣。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彌漫全身,我為何會落入如此卑賤的地步,倚紅樓是一塊腥臭的爛泥,而我卻終將腐爛在這塊淤泥之中,一個月後,我就要被當作貨品一般拍賣**了,我該怎樣逃離這個魔窟呢?
我哭了很久很久,直至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我是被春薔吵醒的,她站在我的窗外,用一種足夠讓我聽見的聲音在和夏雪聊天。
“巴巴的上前敬茶,結果世子正眼都沒瞧她,直接就趕人了,我還當她有多大能耐呢。”
夏雪說:“我看世子像是很討厭她的樣子。”
春薔又譏笑起來,“平日裏她可是自視清高的,仗著臉蛋生得好,眼睛長在頭頂上,這回她可終於知道自己是幾斤幾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