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樁荒唐事

黎楠沒說話,找個話題岔開。

她想要等囡囡再大一點,再告訴囡囡事實的真相。

陸琛是她爸爸這件事,她也沒打算瞞著她。隻是囡囡還太小。

囡囡看見黎楠不說話,小小年紀便懂得察言觀色,抱著黎楠的脖子,親昵地親一口,“媽媽,全世界的寶寶都是媽媽們生的,我還是最喜歡媽媽。”

“媽媽也最愛你。”黎楠拍拍囡囡。

陸琛回到家,噴嚏不斷,**的胳膊上起了一片密集的紅疹,不知是蹭到了什麽綠葉植物。這種地方,這麽多潛在的危險,他的寶貝天天在這樣的地方受苦。他光是想一想,就心如刀絞。

給唐蘊的電話還沒撥通,電話先進來了,是陳立,告訴他房子的事已經搞定。旁邊房主一直定居國外,裝修好之後就沒住過,裏麵添了幾樣生活用品,隨時可以過去住。

陸琛隻等著黎楠回來,回來之後,他便立刻搬過去。

癱坐在沙發上,使勁撓著手臂上的疹子,他爹的電話便又打過來了,“陸琛?”

陸琛從小到大,最害怕的就是他老子陸沉江。陸沉江是典型東亞家長,秉持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對陸琛沒有什麽好臉色。唯一一次動狠,是因為翻出了陸琛的結婚證。老爺子請家法,陸琛幾個禮拜都下不了床。

“爸。”陸琛低聲應了一句。說好回去的時間一拖再拖,老爺子終於要親自過問了。

“金融市場不好,不是投資的好時機。拋掉手頭的項目,哪怕虧點也行。我看好了幾個新的投資方向。我們回來慢慢商量。”陸沉江歎口氣,掛斷電話前又清了清嗓子,補了一句,“李家姑娘,對你印象不錯。”

“知道了。”陸琛點點頭。

他老子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經濟形勢不好,強強聯手是有必要的,李家是最好的人選。

去也可以,但他得帶著囡囡。

胳膊上紅腫一片,他去浴室衝澡,閉了眼。水霧中唐蘊的話浮在耳朵邊,“陸琛,我記得你這人最怕麻煩。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孩,你真的那麽喜歡?還是說,是因為這孩子是那小演員生的?”

“人呢,最怕的就是連自己都騙了。”唐蘊賤兮兮的笑。

他是因為黎楠?

不可能,他搖頭。

他隻是想要囡囡。

雖然竭力否認,但囡囡背後那張低眉順眼的臉,他倒是也牢牢地記住了。

回想起那段荒唐的時光,他現在想想都覺得像是被什麽商業對手下了蠱。

他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年輕,因荷爾蒙忽然失心瘋。唯一一次的純愛也因對方醉心事業,而不得不分手。

那姑娘叫做詹菲,人長得美,學習成績好,是班裏的班長,爸爸是西北某地區的頭號人物。他與她同桌六年,他拿這當不得了的情分,她卻隻覺得這是普通的同學情。

唐蘊口中的也並非事情的全部麵貌。

他好麵子,事隻講了一半。

他曾向詹菲表白過兩次,毫無意外地兩次均被拒絕。

那姑娘神情裏沒有一點惋惜,表情平淡,看得出來是實實在在的不喜歡陸琛,“陸琛,你知道的,我很珍惜我們之間的情分。我一直拿你當好朋友。”

老套的好人卡,他被發了兩回。

他上了大學,在學校待一年,通過聯合辦學的政策去了國外讀書。

在國外讀了三年,再沒遇到一個人像詹菲一樣能入過他的眼。

不死心,打聽到他去了西北某軍科院研究所。在那座西北小城呆了三天,等到了詹菲。

“陸琛,”她戴眼鏡,烏青著眼圈,眼睛裏布滿血絲,“可能是我上次沒說清楚。都怪我,對不起。陸琛,我的誌向可能和別人不一樣,我想把一生獻給祖國,我不打算婚育。婚育對於女性,是深沉的幸福也是無形的枷鎖。我不想被任何東西絆住腳步——你很優秀,陸琛,你值得更好的人。”

“詹菲”陸琛喃喃地說出口,“我——”

我願意等著你。

“陸琛,誰都不應該為誰犧牲。我們都應該有光明的未來。”詹菲及時截斷陸琛要說的話,微笑著同陸琛說道,“保重。”

詹菲太聰敏,她太知道陸琛接下來要說什麽,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生活,這世界上已有了千千萬萬的樣本,她想走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獨屬於她詹菲的道路。

陸琛望著詹菲的背影,眼神裏全是不甘。

沒有大雨傾盆,當天下午,他在西北小城裏與一場沙塵暴相遇。整個人被黃沙澆了個透,頭發絲裏都藏著沙子。回了那個簡陋的小賓館,他在蓬蓬頭底下哭出聲。

恨不得世界在此刻便毀滅。

再然後,像唐蘊說的那樣,過了段聲色犬馬的生活。

莫名其妙地救下了那個小演員黎楠,什麽眉宇間像詹菲。宛宛類卿,狗屁,她和詹菲完全是兩種人。

詹菲是明豔的太陽,黎楠便是一節木頭樁。

最開始那一月,她像隻戰戰兢兢的小鹿,他出去應酬喝多了,回到那屋子裏。她穿著睡衣睡褲,披著小毛衫,30度的天裏,生怕他對她再行不軌之舉。

那點小心思,他瞧見便想笑。

她力氣小,他多半時候會趁著她攙扶他之際,一把將她扯在懷裏,朝她耳朵邊輕輕地吹口酒氣,光是這一下就能逗得她滿麵通紅。那段時間裏,他仿佛生了奇怪的癖好,看見她麵紅耳赤便生出些奇異的歡喜。

現在想來,大約是黎楠太平和了,他見識過那麽多女人卻沒有一種是黎楠這樣的。

一節木頭樁,無聲無息的木頭樁。

“你想拍戲嗎?我可以?”他也曾表達過友好,他是個二代,像模像樣的那種。往劇組裏塞個人,問題倒是不大。

“我不拍。”黎楠搖搖頭。

那一年裏,她很乖,什麽也不要。

最後一次對話,他現在仍記得很清楚。

“我晚上回來。”他吃完她做的臘腸炒飯,剛欲表揚幾句。

“陸琛,今天十二點,我們的合同就到期了。”黎楠怯怯地望著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