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新定位
第二天一早,王長輝因多飲了幾杯穆塞萊斯,尚在夢中。
房門驟響,將他從夢裏生拽了出來。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瞥了一眼床頭的手機,不滿地輕聲嘀咕道:“誰呀!這才剛剛八點。”
新疆的八點,猶如上海的清晨六點。
敲門聲並不因為王長輝的怨氣有所收斂,反而氣焰愈發囂張,指節的輕叩已升級為拳頭的重錘。
“誰呀!來啦!”
王長輝忙亂地套上衣裳,踉蹌幾步奔到門邊,一把拉開了房門。
他正要發作,發現門口站著的卻是唐玲,立刻氣吞肚裏。
唐玲依然一臉精致的容妝,隻不過已褪盡了昨日的鉛華,隻留一身素裹。
她穿著黑色的西褲,白色的襯衣。
幹練的打扮,倒是又回到了王長輝熟悉的模樣。
“早……”王長輝看著沒有一絲笑容的唐玲,來者不善的直覺直衝腦門,連忙心有餘悸地擠出一絲笑容。
“早?一點兒都不早了!出發!”唐玲把行李箱扔在房間門口,轉身便走,留給王長輝一個瀟灑的背影,“我在大廳等你。”
“喂,又要去哪兒?”王長輝急得衝著她的背影大喊。
唐玲停下腳步,轉過身,盯著目瞪口呆的王長輝,露出職業般的客氣微笑:“王局長不會忘了我此次喀什之行的終點——莎句了吧!”
說完,她便快速消失在了樓道的轉角處。
“女人心,海底針,針針刺人心啊!我不就是沒有伴舞嘛,何必一大早就動武!唉!”王長輝揉了揉太陽穴,酒精殘留的迷醉和唐玲頓生的冷漠,令他頭疼不已。
小車駛出喀什,朝著莎句疾馳而去。
唐玲坐在後排,掏出筆記本電腦似乎在忙碌著什麽,根本沒有頭一天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熱情。
王長輝幾次想要張口和唐玲聊聊昨天喀什的風情、穆塞萊斯的熾烈和最終為啥會掀翻蓋頭,但一看後視鏡中唐玲那一副熟人勿近、忘我工作的模樣,話到嘴邊也隻能生生咽下。
後座仿佛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唐玲的冷板凳,但王長輝的屁股才是寒錐刺骨。
“馬上快到莎句了,師妹,你想先到哪兒看看?”
莎句的街景即將在眼前展開,王長輝終於把握住了這個開口的絕佳機會。
“你認為我應該去哪兒,就帶我去哪兒。”唐玲連頭都不抬,雙手扔在“劈劈啪啪”敲擊著筆記本的鍵盤,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你……有沒有計劃要去或是想去的地方?”王長輝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
唐玲把從喀什下飛機起就攥在手裏的主動權拱手讓出。
放手,很多時候也就意味著心已涼透。
王長輝昨夜酒醒時分最擔心的感情用事,終於還是來了。
幹事業,需要至深至真的情感,卻更懼怕鑽出牢籠的感情。
前能成事,後能敗事,僅在一念之間、深淺之間,
“道行不夠,還得繼續修行!”王長輝再次從鏡中瞟了一眼唐玲,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
“那就去看看我們上海書城之前的選址?”王長輝用商量的口吻問道。
“行。”唐玲答得爽快,一副隨你擺布的樣子。
汽車在莎句老街距離三層小樓一百多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王長輝在車裏警惕地四處瞭望了一番,這才輕聲說道:“下車。”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做地下工作!”唐玲終於合上筆記本,說了一句玩笑話。
王長輝鬆了一口氣,笑道:“地下工作要的是接頭,我現在最怕的是碰頭。”
兩人站在車旁,王長輝指著遠處的三層小樓:“那棟小樓,原來是個小商場,現已清空,我們原計劃把書城建在那兒。”
唐玲於是緩緩朝前走去,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著兩旁的街景、人流。
“這裏算是縣城中心了吧。”唐玲問道。
“是的。前麵便是阿勒屯廣場。廣場旁,那有著金色城牆、圓頂塔樓的恢宏建築,是著名的葉爾羌汗王宮。那座由數根高大的漢白玉立柱所打造的藍色圓頂建築,是阿曼尼沙汗紀念園,裏麵還有葉爾羌汗國王陵,埋葬著葉爾羌汗國曆任國王,而‘十二木卡姆’的搜集整理者阿曼尼沙汗則是唯一一位埋葬在王陵中的王妃。”王長輝流暢地介紹著,那驕傲的神情,宛如世代居住於此的本地人。
“這些建築的確很有特色。”唐玲讚歎道。
“廣場後,便是喀讚其老街,1870年成街,不僅見證了莎句縣的曆史變遷,還承載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喀讚其,維語意為‘鑄鍋為業的地方’,因曆史上居住著許多製作和銷售鐵鍋、銅鍋的匠人而得名。現在這條街上,也還有很多鐵鍋、銅鍋鋪,還有各種手工藝品和民間音樂、舞蹈表演,很有新疆特色。”
王長輝一邊說,一邊留意著與三層小樓的距離。
在距離小樓還有50米時,他停下了腳步:“不能再往前走了。”
“為什麽?”唐玲已被莎句濃厚的異域風情所傾倒,此前冷若冰霜的麵孔早已融化。
“我怕有債主守株待兔,哈哈哈。”王長輝用手指了指那棟樓,繼續說道,“在這兒也能一覽無餘,不必靠得太近,否則,我怕走不出來。”
唐玲隻抬眼一望,便側身走進了旁邊的小巷:“不必看了,這裏並不適合建書城。”
王長輝十分納悶,趕緊側身追上唐玲,和她並肩而行:“為什麽?”
“即便這裏是南疆莎句,80萬也不足以支撐三層樓的上海書城。”
王長輝立刻打斷了唐玲:“這我知道。那如果我們隻打造一層樓呢?”
唐玲笑道:“那也絕無可能。先不論‘上海書城’的品牌方上海新華傳媒能否同意將規模降至普通書店的層次,單說一點,這裏也不適合建書城。”
“哪一點?”
“莎句的書城,到底用來幹什麽!”唐玲停下腳步,轉頭盯著王長輝,繼續說道,“這裏是鬧市區也是旅遊地,我注意觀察了一下過往行人,以遊客和市井商販為主,煙火氣很甚,但書香氣不足。書城應該選在本地人聚居之所,給他們營造一個靜謐的選書、買書、讀書的環境,而不是一個展現給遊客和領導看的、熱鬧的、彰顯政績的麵子工程。”
唐玲的話很是直白,即便王長輝聽來有些刺耳,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唐玲的話的確在理。
莎句上海書城的定位,如今看來,一開始就略有偏頗。
王長輝照搬了上海經驗,自以為是地認為,文化天然就應該與經濟、旅遊景點緊挨在一起,互相補充,相互成就。
這要放在上海,一點兒沒問題,因為在一線大都市,喜歡讀書的知識分子大部分都在這些地方工作、聚集,網紅書店又會讓旅遊景點進一步增強時尚感、現代感,與上海整體的風格毫不突兀。
但在莎句,這些地方大部分以商販為主,並非是書城的目標客群。
書城在這裏,就應該回歸它的本性——售書,讓莎句人民能接觸到更多有關華夏文化的優秀典籍,泛舟書海、細嗅書香。
被唐玲醍醐灌頂後,王長輝一番大徹大悟。
當他欣喜地抬起頭來時,恰好看見唐玲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巷的轉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