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收回成命
當王長輝走到那熟悉的熱鬧街口時，阿布來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笑容滿麵地迎上來。
阿布來提並非因為和縣政府簽了租約才對王長輝笑臉相迎，他平常對每個人都是這樣。
當然，友好、善良、熱情的阿布來提對援疆幹部有著更為深厚的情感。
“我爸爸媽媽家漂亮的新房子，都是援疆幹部們修建的；我弟弟妹妹的工作，也都是援疆幹部們開設的工業園解決的！”他常常這樣自豪地說道，話語間流露出對援疆幹部真摯的感激。
此刻，王長輝正站在小商場的樓前，看著它昔日的繁華已盡然褪去，店招撤下後，**的冰冷的鋼筋混凝土讓它有種被喧囂拋棄，被世人遺忘的清冷之感。
王長輝歎了口氣，開始在街頭湧動的人群中找尋阿布來提。
往常，即使阿布來提沒有第一時間遠遠發現王長輝，但都會在王長輝走近商場後，突然從某個角落閃現。
而今天，即便王長輝站上了街邊的石墩，將自己高高佇立在人海之上，也沒能引來阿布來提那銳利的猶如鷹隼一般的目光。
王長輝的心裏很有些失落。
他隻好跳下石墩，轉過街口，想去問問買買提的近況。
誰知買買提的烤肉店已經人去樓空。
“看來，正如阿布來提所說，買買提的兒子被我們的上海書城所蠱惑，親手砸掉了自己父親的店！”
自責、懊悔刹那間紛紛湧上王長輝的心頭，他覺得，他們所謂的未雨綢繆，在老百姓那裏，很可能就變成了愁上眉頭。
他在心裏暗自告誡自己，以後再也不能這麽不顧後果地任意而為了。
阿布來提不在這裏，就很可能待在公司裏。
他天性就是一個坐不住的人，不喜歡靜靜地坐在乏味的辦公室裏，就喜歡到處走走，和各色人等插科打諢。
當王長輝來到美好公司總經理辦公室門外時，一眼就看見了玻璃門後阿布來提落寞的背影。
他正站在窗前，好像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窗外的風景。
而在以前，他自己就是風景。
“似乎消瘦了些。”王長輝暗暗心道，心中泛起一股憐惜。
他輕叩玻璃門，阿布來提頭也沒回：“請進。”
“阿經理，今天怎麽這麽有閑情逸致，一個人在這兒顧影自憐？”王長輝強裝笑臉，走進了辦公室。
阿布來提一聞其聲，便驚訝回頭。
他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你怎麽……還敢來我這兒？”阿布來提的表情很驚喜，語氣卻很生硬。
他知道，王長輝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敢來，要麽就是有好事防身，要麽就是壞事到底、破罐子破摔。
“阿經理不請我喝杯茶？你那天去我那兒，我可都是好茶伺候哦。”王長輝一邊笑，一邊自顧自地坐在了沙發上。
阿布來提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給王長輝沏了一杯新疆磚茶。
王長輝輕輕吹開茶沫，啜了一小口，苦澀，回甘不足。
兩人就這樣相視而坐，誰也沒有先開口。
最後還是阿布來提忍不住了，問道：“王局長，今天你來是有好消息告訴我？”
王長輝放下在手中把玩許久的茶杯，笑道：“書店最後還是由我們莎句分指來建造。”
阿布來提一直陰雲密布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笑容：“這麽說，還是選址在我們商場裏了？”
王長輝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商場這塊地，我們最終還是放棄了。”
王長輝故意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斬釘截鐵，好斷了阿布來提的念想。
阿布來提的臉瞬間再次密布陰雲：“王局長，如果是這個結局的話，我勸你還是不要在我這兒浪費口舌了，合同已經生效，我們法庭上見。”
“阿局長，你有孩子嗎？”
就在阿布來提憤怒起身，並朝王長輝做了一個“請出去”的手勢時，王長輝突然發問。
阿布來提一愣，隨即說道：“我的家庭情況，想必王局長應該了解。”
“你有兩個孩子，一個初中，一個小學，成績都還不錯。”
一提到自己的孩子，阿布來提的臉色緩和了許多。
這兩個孩子不僅聽話乖巧，而且成績在班裏始終名列前茅，特別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話，一點兒新疆口音都沒有。
他們倆一直是阿布來提的驕傲。
“你家附近，沒有書店吧。”王長輝繼續追問道。
“你什麽意思？到底想說什麽？”阿布來提被王長輝這莫名其妙的話題打斷，一時竟呆立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家附近，即將會出現一間典雅、時尚、頗有文藝氣息的書店，我們叫它江南書局·絲路之光。它的陳書，80%以上都會是你家孩子喜歡的，他們每天放學回家後，隻需要跨出家門幾步，就可以立即遨遊在一片知識的海洋中。這樣的書店，你想要嗎？”王長輝盯著阿布來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
“它所有的書籍都可以免費閱讀，當然，如果你的孩子喜歡，你也可以將它們買回去。一個人、一個家的藏書量，才是一個家族良好家風傳承、受益終身的底氣。你們維吾爾族人，最看重的不就是家族、親情嗎？這樣的書店，你想要嗎？”
“我……”
“它不僅有很多書，還有凝聚江南文化、絲路文明的文創產品。這些形式多樣的文創產品，不僅能陶冶孩子們的情操，還能充分擴展他們的想象力。這樣的書店，你想要嗎？”
“想！”
終於，阿布來提不再猶豫，說出了心中所想。
王長輝笑了。
他知道他成功勸說了阿布來提，隻需要再補上一句：“所以，你還堅持認為書店必須開在隻有遊客和商販的商場裏？阿經理，它是屬於莎句人民和孩子的書店，應該離你們更近、離車馬喧鬧更遠！”
“可我們的合同……”
“阿經理，新疆人民信賴我們，我們也不會失信於新疆人民。合同依然有效！我們每年都會拿出一部分書店利潤，作為美好公司的補償。不過，你也知道，實體書店不怎麽賺錢，特別是我們這種還把閱讀權限完全放開的書店！這補償恐怕要持續很久……你得有個心理準備。”王長輝充滿真誠和歉意地說道。
“還補償啥？你們能為莎句孩子們服務，我們就不能做點犧牲？其實，很多商戶已經聽到了書城易址的消息，紛紛打來電話，想重新進場。隻不過，我們董事會經過研究，沒有答應。”
“為什麽？”
“因為……”阿布來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來對書城還心存一絲幻想，二來也是給你們施壓……”
“阿經理，你一臉憨厚，想不到也是七竅玲瓏心啊。”王長輝故作慍怒之色。
“那是董事會的決議，和我無關哦。王局長，我現在就表個態，合同終止，補償也不要了，我們商場繼續幹回老本行！”
“買買提你得請回來，他烤的羊肉串太好吃了，得在你們那兒讓四海的賓客都品嚐品嚐！”
當王長輝起身告辭前，他再次端起桌上的茶杯，琥珀色的茶湯洋溢著更加濃鬱的香氣。
他仰起脖子，一口喝完。
“微苦，回甘。”
“時間用足了，才能檢驗一款好茶……還有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