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星街
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外麵太陽熱融融地掛在天上,但春寒料峭,伊寧市的五月也依然要冷一些,一下車的李鳶打了個噴嚏,一口氣險些沒緩過來。
海納爾也下了車,打開後備箱將李鳶的行李箱提出來,拎進了一旁的民宿裏,李鳶看到他的後備箱裏裝備了一些攝影包。
民宿是木質大門,門上畫著大片大片紛繁燦爛的花叢,絢麗迷離,幹淨的地磚一路鋪進小院裏麵,旁邊的柵欄裏也種滿了還沒開放的花。
李鳶覺得這個城裏的人們似乎對各種明亮的顏色都有很深的喜歡。
海納爾走了出來,說:“去吃飯,帶你嚐嚐伊犁漢人街的玫瑰雞湯。”
還沒休息,就又上了車。
這會兒不是高峰期,但車子依然走得不算快,甚至有些艱難,新疆地大物博沒體現在道路交通上,至少伊犁是這樣,還好海納爾技術在線,停停走走了快二十分鍾終於抵達飯店。
跳下車,李鳶裹緊了身上的衝鋒衣,抬頭看了過去。
店門口有棵大楊樹,樹蔭婆娑,還擺著粉粉紅紅的假桃花樹,木質的店門上有好看的雕刻,外麵掛著一個慈祥圓潤的維吾爾族大叔海報,手裏端著盤雞肉。
李鳶跟著海納爾進了店,裏麵人不多,靜謐幽然。
不一會兒雞湯就端了上來。
金黃明亮的雞湯上麵浮著一層細碎的紫紅色玫瑰花瓣,裏麵放著一隻雞腿。
海納爾取了一雙筷子遞給薑早,又說:“明天,我們會路過恰西,頂冰花應該都開了,會很好看。”
“頂冰花?”
“是啊,你見過在冰雪中開放的花朵麽?頂冰花就開著雪山草原裏,破冰而生,一朵朵一簇簇的小白花。”
李鳶認真地聽著,想象著安靜又強大的生命在草原上綻放時的模樣。
吃完飯他們慢慢悠悠地回了民宿。
民宿在六星街,顧名思義,這一片是由中心分散開來,在地圖上顯示出來是像蜘蛛網一般的六角星形狀,每條街隨處可見酒吧、咖啡店和旅拍館,各式各樣的特色建築層出不窮,歐式風格的尖頂閣樓,濃烈中東風格的半弓形窗欞,還有俄羅斯鐵皮尖頂木屋,本地居民的藍色窗框雕刻。這裏的人大膽且毫不吝嗇地將各種顏色搭配在一起,別具一格又引人注目。
路上隨處可見馬車,掛著各樣飾品和清脆鈴鐺的馬車,馬蹄聲踢踏踢踏的很有節奏。
李鳶和海納爾回去時,街道中心正在載歌載舞,像舉辦某種大型活動。
“每天晚上六星街都會這樣熱鬧,想去看看麽?”
李鳶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睛冒星星一樣:“想!”
海納爾下了車,脫掉自己的大衣遞給李鳶,在李鳶怔愣的目光中說道:“穿厚點,可別把我們的小博士凍感冒了。”
他外套上有一股淡淡的煙味,帶著克拉瑪依幹燥的味道,李鳶套在了自己身上。
街道中心圍滿了人,有自彈自唱的年輕歌手,有演奏手風琴的維吾爾族大叔,路燈就是最好的聚光燈,不管是過路的遊客還是當地的居民都很自然地湧入人群載歌載舞,或熟悉或鬆弛地跟隨著音樂起舞。
李鳶眼睛亮了亮,她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歡快的氛圍,夕陽西下後自在的午後,人們在這一刻不分彼此,心裏隻有快樂。
新的歌曲響起,一個哈薩克族男生拉著女朋友的手,跳著民族舞蹈,親昵又熱情地用肢體交流,沒有華麗的妝造和舞台,但他們的視線炙熱得如同烈火,男生動作粗狂豪邁,女生則是婉轉柔情,彼此旋轉……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陣喝彩和鼓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欠揍幾乎是很短
“想跳嗎?”海納爾忽然問李鳶,目光有些熱烈。
這熱烈讓李鳶有些難以拒絕,盡管在新疆這樣熱烈的地方一起跳舞乃是常事。但李鳶覺得太難了,她一定不行,她連站在人群中像那個女孩一樣明朗的笑都做不到。
有幾個從內地過來旅遊的小姑娘在遠處就看見海納爾,你推推我、我攛掇你的湊到了海納爾身邊。
“你好。”
海納爾和李鳶都不約而同地看過去,有些不解。
女孩自信地露出明豔的笑,說:“你好,能不能教我們跳舞啊?”
李鳶抿了抿唇,看吧,一子慢,滿盤落索,很快就會有人趁先出擊。
海納爾卻隻是溫和笑笑,看了一眼身旁低著頭的李鳶,頗有些哭笑不得。
“不好意思,我還要教我身邊這位漂亮的姑娘。”
他眼中的笑是溫和的,可卻不親近。李鳶記得,在酒吧第二次見麵,他沒認出來自己就是這樣客套疏離的笑容。他身上有哈薩克族的熱情和爽朗,也有雪山雄鷹的桀驁和寂寥。隻是這份孤冷似乎對如今的她不存在了。
李鳶笑了。
她說,“是,他要教我。”
她把手搭在海納爾的手腕上,骨骼和骨骼觸碰,柔軟的掌心落在有些粗糙的傷口上,似乎在那一刻熨愈了那裏曾有過的灼燒痛苦。
海納爾似乎也沒想到,低頭,目光緩緩落在了牽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上。
李鳶有一種錯覺,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會唱婉轉的曲調宣誓領地主權的鍾鵲。
這是個不能說出來的錯覺,李鳶的臉有些燙。
女孩們離開,剛才好像隻是個小插曲。
李鳶反應過來,迅速鬆開了手,“你挺受歡迎。”
海納爾的手輕輕抬起,又放下,點了點頭收回視線,輕笑:“反應迅速,不錯啊,”他對她笑了,湊過來壓低聲音道,“要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麽拒絕她們。”
李鳶點頭。李鳶知道,剛才隻是他的權謀之計。
那場六星街深處的舞會一直持續到淩晨兩點,李鳶從來沒有聽過那麽多的哈薩克族歌曲,張揚的,熱烈的,溫柔的,舒緩的……但不論是什麽節奏,總有人與之共舞,也總有人能在其中聽出那道不知沉澱了多少歲月的手風琴聲。
回到民宿,推開那扇畫滿鮮花的大門,海納爾站在藍牆下,對李鳶說:“晚安。”
兩人身影交纏,月色如溪。
李鳶也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