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脈
孕育新生命的日子裏，血脈在心跳中不斷延伸，將腐壞的裂痕一天天填滿。
洪雪昏倒被送往醫院，確診已經懷孕八周。
她谘詢過醫生，個人體質不同，孕期反應也千差萬別。頭暈惡心、嗜睡等現象都是正常的，無需過於擔心。
有些孕婦身體素質好，從懷孕初期到後期分娩，身體不會受到太大影響，產後恢複也比較理想。
關鍵在於保持心情舒暢，避免過多的焦慮情緒。
洪雪盡量將懷孕這件事放輕鬆，畢竟她想要個孩子，更多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期待。
禹明輝帶她搬回江州居住，洪永勝夫妻倆求之不得，誇讚女婿懂事體貼，各種補品源源不斷地送過來。
洪雪平時作息規律，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她熱愛運動，注重飲食，為了調理痛經，從上大學起就把冷飲戒掉了。
她是個健康自律的女性，在保姆阿姨和丈夫的全天看護下，有把握克服不良反應。
起初她時常眩暈，類似痛經發作的偏頭疼，腦子裏那根筋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揪住，沒完沒了地拚命拉扯。
這讓她的注意力難以集中，無論是坐著還是躺著，都能聽到耳邊有張鼓在擂動。
她變得困倦嗜睡，隻有在沉睡中醒不來，才能暫時擺脫疼痛的糾纏。晝夜顛倒的生活改變了她的作息，有時醒來已是傍晚，才開始用“早餐”。
她總是感到饑餓，卻又難以下咽，家人精心準備的飯菜沾點油腥，看一眼都想吐。
更誇張的是，她看到雜誌上的肉類食譜，或是電視裏的烹飪節目，都能引起孕吐反應。
營養餐是吃不下了，每天隻能吃些水煮蔬菜，靠新鮮水果補充維生素。
飲食極為清淡，胃部不適卻越來越明顯，像被塞進整瓶的檸檬泡騰片，膨脹的氣體劇烈翻滾，下一秒就快要爆炸。
她怎能不焦慮呢？
身體每個部位都不再聽使喚。
喉嚨裏竄起火燒啞了嗓子，吞咽口水像被刀割一樣。心髒撐裂開胸腔，無休止地震**咆哮。小腹向四麵八方撕扯，腳麵浮腫蔓延至雙腿，將僅剩的力氣蠶食殆盡。
洪雪真切體會到度日如年的難捱，漸漸地，沉睡也避免不了痛苦。
她開始失眠，像個報廢的機器徹底癱瘓。
輾轉難眠的深夜裏，她控製不住地以淚洗麵，更加敬佩分娩之前還在工作的女性。
即使她們的反應沒有這麽強烈，也在或多或少承受著痛苦。她們堅韌，頑強，兼顧事業與家庭，怎能不算偉大？
可是，她怎麽就如此脆弱？她也是個母親啊，為了孩子，她必須撐下去！
洪雪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臉色蒼白，身形消瘦，腹部高高隆起，遠看像四根稻草棒撐起一個碩大的氣球。
禹明輝放下手頭所有工作，時刻陪伴在她左右，打開收藏多日的視頻合輯，邊看邊學。
他親手製作可口的點心，清早起來將水果打成汁，幫洪雪梳洗過，抱她到院子裏曬太陽。
她不願意走路，他就推著輪椅陪她去湖邊散步。
每到夜晚，他雙手輕撫她腹部，從上到下嫻熟地塗抹妊娠油，跪坐在她身邊按摩浮腫的雙腿，每一根腳趾都被他搓到發熱。
長此以往，洪雪的睡眠得到改善。
雖說起夜還有些頻繁，禹明輝每次都把她抱進浴室，細心擦洗幹淨。
當她疲倦熟睡，他從背後擁住她，溫暖手掌覆上她腹部，感受著熟悉的胎動。
他在她耳後輕聲念著孩子的小名，笑稱星星有點頑皮，以前不乖讓媽媽辛苦，還好現在聽爸爸的話，也懂得心疼媽媽了。
洪雪躺在禹明輝懷裏，迷迷糊糊聽他說星星的趣事，有時累到沒有力氣附和，嘴角也在睡夢中微微翹起來。
後來回想，那是夫妻十年婚姻生活中，相處最融洽的一段時光。
假如星星順利來到他們身邊，禹明輝還有希望得到拯救。但容易偏激的人，上天總會給他更多考驗。
禹建偉聽說兒子搬去江州，生怕以後都不管他了，哭鬧絕食打罵身邊護工。
醫生建議禹明輝把父親接到身邊，以免他情緒低落加重病情。
洪雪知道這件事，主動叫保姆阿姨收拾好樓上房間。禹明輝考慮幾天後，派車把父親接過來，隨行三名護工輪流照顧他。
其中有個女護工，年輕漂亮，身段窈窕，從來不穿工作服，每天不是緊身運動衣，就是色彩鮮豔的短裙。
從早到晚她臉上都帶妝，塗著烈焰紅唇。
保姆阿姨跟洪雪抱怨，說她那雙眼睛像狐狸，沒見她伺候老爺子吃喝拉撒，就知道偷懶使喚別人，白拿工錢應該被辭退。
實際上，禹明輝也討厭她，但拗不過禹建偉，看不見她又要鬧絕食。
圖個省心，最終還是把人留下了。
禹建偉住進來後，禹明輝要求他們單獨用電梯，樓上樓下互不幹擾。
洪雪的生活一如往常，也沒把女護工放在心上。
那天風和日麗，保姆阿姨陪洪雪去湖邊散步，孩子月份大了，適當走動有利於順產。
原路回去的時候，洪雪手機響了，是禹明輝打來的。他正在海城總部開會，處理完重要文件，晚上能趕回來。
洪雪勸丈夫不用著急，禹明輝卻歸心似箭，說他給星星買了好多玩具，叮囑妻子按時吃飯。
掛斷電話，洪雪聽到附近的嬌笑聲，轉身看見那名女護工，推著輪椅上的禹建偉，嘟嘴撒嬌要他給自己買包。
禹建偉咧開嘴看著她笑：“思穎啊，我在海城剛給你買過兩個包，還不夠你背的？”
邵思穎停下來不走了：“哼，小氣，你上次買包都多久了，人家又看上新款了嘛……”
保姆阿姨看不慣搖搖頭，挽著洪雪的手走快幾步。
不知禹建偉說了什麽，邵思穎氣鼓鼓從她們身邊跑過去，撇下老爺子不管了。
緊接著，背後傳來軲轆嘩啦聲響。
洪雪回頭看見禹建偉坐的輪椅，沿著下坡路飛快滑走，就在他正前方的路口，停放一輛銀灰色九座客車。
眼看輪椅即將撞上客車，洪雪下意識伸手去救人，她拖著笨重的身子跑出兩步，不小心踩空摔倒在地上。
“老天爺啊，不要……”保姆阿姨尖叫著衝過來抱起她，哭喊祈禱她和孩子平安。
洪雪裙底的鮮血染紅了柏油路，她感覺不到疼痛，飽含熱淚的雙眼，直直盯著天邊飄散的一片雲。
星星，媽媽對不起你，你還會回來做我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