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攻訐

兒童房天花板貼滿夜光星星,家裝顧問聲稱矽膠環保,十年不褪色。

然而海誓山盟都易褪色,何況是一件普通商品。

曆經風吹雨打,奶白色窗戶早已泛黃,天藍色牆壁不複從前明淨,太陽花窗簾也被換掉了,現在是貓咪爬樹的動物圖案。

窗簾拉開那一刻,陽光照亮天花板,頭頂最後一顆星星也消失了。

躺在**穿著睡衣的小女孩,揉了揉哭腫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啜泣:“為什麽爸爸還不醒啊?我想媽媽了,媽媽怎麽還不回來?”

她頂著亂蓬蓬的齊耳短發,爬起來坐在**,滿眼困惑地看向窗邊的保姆。

吳靜扯過米色綢緞絲帶,收攏窗簾,係上漂亮的蝴蝶結。她依然一絲不苟地工作,維持別墅裏的正常秩序。

她回頭望著小女孩,寡淡麵容浮現出和善微笑,走過去坐在床邊給孩子擦眼淚,語氣溫柔有耐心,像在講一個沒聽過的睡前故事。

“澄澄,你爸爸生了很嚴重的病,他每天都過得很痛苦,睡著了才能舒服些。昨天晚上,你媽媽遇到個小麻煩,她要出門去解決一下,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禹澄澄仰起小臉,認真地聽她說下去。

吳靜拿起床頭櫃上的梳子,幫她梳好頭發:“乖,先去洗個臉,外公外婆就快來接你了,記得刷牙哦,不然牙齒會長蛀蟲的。”

想到疼愛自己的外公外婆,禹澄澄眨了眨眼睛,眼神又恢複了孩子的天真。

吳靜給她換了身黃色的小裙子,來到餐廳吃過麵包和水煮蛋,看了眼牆上的黑白時鍾,拉著她的手匆匆走出去。

別墅院外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洪永勝背靠車門猛吸一口煙,夾著煙的手指微微顫抖。

“外公,外婆……”禹澄澄背著小書包,張開雙手高興跑過去,她發現外公眼睛紅紅的,又怯懦地停下腳步。

“哦,澄澄來了。”洪永勝丟掉吸剩下的半支煙,抬腳碾滅煙頭,握住孫女的手麵向吳靜。

他卻沒在看她,目光落在她身後的花園。

洪永勝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後座車門打開,他的妻子流著淚跑到吳靜麵前。

“你不要亂說話害了洪雪,我女兒連路邊的蚯蚓都不忍心踩死,怎麽可能……”她看到身邊的孫女,又將“殺人”兩個字咽了回去。

“洪雪和明輝感情那麽好,她絕不會做那種事!”

吳靜承受著她的怒火,聲音很輕:“您能確定,他們夫妻感情很好?”

洪雪媽媽愣了下,瞪大雙眼衝她喊:“你什麽意思啊,我不了解自己的女兒,難道你了解她?你這個保姆奇奇怪怪的,我早就該讓洪雪開除你!”

“算了,別說了。”洪永勝一手牽著孫女,一手拽過妻子,“上車吧,我相信警察不會冤枉好人。”

“沒錯,我女兒就快回來了,她不會有事的。”

夫妻倆交換個眼神,不約而同想起了多年前的嶽萌萌。

洪雪看似有主見,卻也容易心軟,該不會被這個保姆騙了吧?他們確信女兒不是殺人犯,也不能讓女婿死得不明不白!

這個叫吳靜的保姆,大有嫌疑。

他們慶幸孫女沒事,趕緊上了車,離開這處不祥之地。

吳靜站在別墅門口,注視著那輛車子遠去,雙眼像結冰的湖麵,平寂無痕。

不一會兒,她看到另一輛車子駛來,退到路邊等車子停穩,恭敬上前拉開車門。

“禹小姐,澄澄被她外公外婆接走了。”

禹心怡下了車還沒開口,從另一側車門下來的邵思穎冷哼了聲:“那丫頭又不是禹家的種,老兩口還當成個寶貝,也不嫌看著礙眼。”

禹心怡不耐地睨她:“澄澄剛滿月就抱到禹家,養她這麽多年,當然有感情了。”

邵思穎拍手笑道:“哈哈,對嘍,她也不是洪雪生出來的,就是個沒人要的野種。”

她說話難聽,聲音更刺耳,韓洋打開駕駛座車門下了車,看也沒看邵思穎,攬著禹心怡的肩膀走進別墅。

吳靜跟在他們身後,邵思穎撇嘴譏笑,腳踩高跟鞋扭腰跟上。

別墅一樓監控室裏,韓洋坐在電腦前查看監控設置。

“我問過公司的監控維修人員,設備正常的情況下,看不到圖像還有一種可能。”

他飛快按動鼠標,調出監控係統界麵,“你們看,攝像機和錄像機的IP地址,根本就不是一個網段,果然是被人動手腳了。”

吳靜和禹心怡都沒頭緒,邵思穎彎腰盯著電腦屏幕,也看不出所以然:“那是誰動的手腳?同一個地方還能改IP,怎麽做到的啊?”

吳靜斟酌地說:“洪雪結婚之前,曾是一名優秀的工程師,可能是她改動了地址。”

邵思穎嗤之以鼻:“工程師?那不是造房子的嗎,她連話都說不利索,還有這本事……”

禹心怡受不了翻個白眼:“她是軟件工程師,寫程序代碼的,她和我哥都研發過智能產品,不是你說的建築行業。”

“那又怎樣,她以前再厲害,現在還不是個殺人犯。”邵思穎親昵地拍了下韓洋的肩膀,“這些都是證據,幸虧被你找到了,趕緊交給警察,給她定罪!”

韓洋皺著眉推開她的手:“這算不了證據,警方早晚都能查到。如果真是洪雪改動IP地址,她應該還替換了存儲錄像的硬盤,那位趙警官才沒有任何發現。”

邵思穎恍然大悟:“硬盤被她藏起來了?那個女人真狡猾啊,她藏到哪兒去了?”

吳靜眼神猶疑,略顯不安地攥緊衣角,她抿著嘴唇想了想,看向韓洋和禹心怡:“你們等一下。”

她轉身穿過客廳跑進兒童房,從玩具箱裏翻出一個硬盤,又回到監控室交給韓洋。

“你看看,這裏麵是那晚的錄像嗎?”

韓洋頗感意外地看她一眼,接過硬盤開始調取錄像,邵思穎和禹心怡也沒想到,證據竟然在一個保姆手裏。

吳靜平淡地說,她是在洪雪走後,無意中發現的。

不管怎樣,硬盤裏確實保留了洪雪進出書房的畫麵。

邵思穎瞪大眼睛,指著屏幕上方的時間:“好啊,這下看她怎麽狡辯,她晚上9:43分走進書房,直到10:18分離開,她有足夠的作案時間。”

韓洋調出別墅各個角落的監控畫麵,禹心怡看到花園附近有人走動:“暫停,快暫停!韓洋,你把這段錄像倒回去,對,再往前幾分鍾……”

屏幕顯示時間是晚上10:52分,有個穿著短裙的女人在池塘邊走來走去。

她別扭地彎著腰,雙腳呈內八字大咧咧撇開腿,剛走幾步,右腳高跟鞋踩進泥地裏,差點跌倒趴在地上。

女人踉蹌站穩後東張西望,濃妝豔抹的一張臉,被攝像頭拍個正著。

“邵思穎,是你!”禹心怡震驚地瞪著她,“我哥的死亡時間是那晚十一點左右,你把他拋屍在池塘邊,就是你殺了他!”

“你再瞎說,我撕爛你的嘴!”邵思穎惱怒嗬斥,像個好鬥的螃蟹張牙舞爪,“我去過池塘又怎樣,你看見我拋屍了嗎?”

監控畫麵裏除了邵思穎,周圍沒有屍體,韓洋和吳靜仔細看過,都沒發現更多線索。

硬盤保存的錄像至此為止,真相仿佛憑空蒸發了。

禹心怡怒視邵思穎,憤憤不平地含淚控訴:“沒有證據,我也知道你殺害我哥的動機!”

這一次,邵思穎沒有急於反駁,她像被嚇壞了,失魂落魄地念叨著。

“不可能,你、你都知道什麽?”

審訊室裏,郝晴等洪雪用過早餐,親自給她端來一杯溫水。

“禹明輝從沒告訴你,他是無精症患者嗎?”

洪雪搖了搖頭,幾年前剛得知這件事,她難受得痛哭流涕,現在已經沒有感覺了。

郝晴看她反應平靜,才說下去:“男方患有無精症,可以通過醫學手段提取活精,隻是質量較差,容易造成女方流產,即使順利生下孩子,大概率也有先天不足。”

對一個母親來說,這還不是最痛苦的。

洪雪慢聲補充:“女方做試管嬰兒付出了巨大代價,但法律有規定,由於男方沒有生育能力,夫妻離婚後,孩子的撫養權將判給男方。”

郝晴追問:“你想過跟禹明輝離婚嗎?”

離婚,對洪雪來說曾是一條出路,那時分開,或許不會發生現在的悲劇。

“郝警官也知道,我注定會失去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