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搶魚
“怎麽了這是?”江一龍籮筐一扔,連忙問。
江大龍、江甲龍麵色陰沉,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媽的,被人搶到頭上來了!”江甲龍惡狠狠地啐了一口。“要不是大哥硬要我等你們回來回來,老子早就拎著菜刀,到他屋裏跟他講下道理看看!”
“哎呀老二,你先消消氣嘛!”
大嫂劉貴美趕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早上江一龍和謝翠娥出門以後,上回來鬧著要做工的幾個村民就帶著人又來了。他們一進門就去搶臘魚,說是肖隊長說好的,臘魚熏好後他們可以拿去賣。劉貴美說批發可以,給他們批發價,那些人根本就不想給錢。郝愛妹又讓他們留下字據,好對賬,他們又說不識字。幾個人東鑽西竄,抱起一條條臘魚就走,劉貴美和郝愛妹攔著這個,攔不住那個。那些人根本不理她們。
劉貴美和郝愛妹急得沒辦法,喊劉姐去請肖隊長來。劉姐拖拖拉拉不敢動,還是張姐從後門溜了出去。可是沒想到,肖隊長不在家,聽說是去縣裏開會去了。
劉貴美和郝愛妹眼睜睜地看著一行人搶走了臘魚,又氣又怒,急得團團轉。一直到傍晚江大龍、江甲龍前來送魚,她們才終於找到了主心骨。江甲龍一聽有人搶魚,操起殺魚刀就要去找那些人算賬。江一龍雖然也氣,但比甲龍冷靜些,現在他們在岸上人家的地盤,不比在水上,他想等江一龍回來,商量商量到底該怎麽辦。
“還商量個卵啊!”江一龍抽起籮筐上的扁擔,惡狠狠地說,“上回我就看他們不順眼了,真當老子軟柿子,好欺負啊?!”
江大龍一手抓住了他的扁擔頭,“一龍,你想清楚,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啦!”
“大哥,你膽子什麽時候這麽細了?別個都在你頭上拉屎了,你還忍啊?地頭蛇怎麽滴?老子一刀讓他變死蛇!有本事到洞庭湖來抓我噻!”江甲龍氣憤不過。
“你倒是竹竿子一撐,跑得聊聊撇撇。一龍和弟妹咧?新開的廠子還要不要?”江大龍不愧是老大,想事情沉穩得多。
“那你們講怎麽搞嘛?”
江大龍望向謝翠娥。謝翠娥嫁入江家後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裏。這是一個聰明、利霸、見多識廣的妹子,說實在的,要論動腦殼,他們三兄弟加起來還未必抵得上謝翠娥一個。
“都望著我做什麽?未必我就有辦法呀?”謝翠娥笑了笑,思索片刻,“大嫂、二嫂,你們還認得今天來搶魚的那幾個人不?”
“認得,認得。”
“好,那我們就去把魚要回來!”
寒冷的冬夜中,江大龍舉著火把,江甲龍腰間撇著菜刀,江一龍挑著籮筐,劉貴美和郝愛妹一人抽了根手臂粗的木柴,謝翠娥抱著記賬本,一行六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往村子裏去了。
“做麽子?做麽子?”頭一戶開門的是個老頭子。一見江家兄弟的架勢就有些慌張。
謝翠娥出來搭話,“今天上午黃家嬸子在我那漁業廠拿了二十條臘魚,忘記結賬了,我們來結下賬。”
“什麽臘魚啊?哪個拿你的魚了?走走走,我們沒拿!”黃老頭子擺著手就要關門。
“你不認得刀認得!”
江甲龍一把菜刀剁在門邊上,嚇得黃老頭子一個哆嗦。
“你們什麽意思啊?來打搶哦?我跟你們講,我老頭子一把年紀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你們嚇?”
黃老頭子吵吵嚷嚷,他家裏人早就出門來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扒開老頭子,一拳就朝江甲龍麵門打來,“一群‘水叫花’,算個什麽卵東西,還敢動刀!”
“媽的!”江大龍舉起火把就朝那個男人麵門燒去,嚇得他連連後退。
“阿耶,殺人了,殺人了哦!”婆婆子尖聲大叫。
劉貴美一眼就認出正是上午到漁業廠搶臘魚的那個老婆子。
“叫,你再叫,老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媽媽的,搶到我頭上來了!真當我們好欺負哦!不怕死的就來試試看,老子殺一個夠本,殺一雙有賺!反正我光腳的不怕你們穿鞋的。大不了老子竹竿子一撐,不在你們東湖村混!但是你們一屋人就小心呐,隻要我江甲龍還有條爛命在,我總有一天要你們一家老小見閻王!”
江甲龍麵色漆黑,雙目圓瞪,一身橫肉氣勢洶洶,一把菜刀寒光閃閃,真是凶過鍾馗,猛過張飛。
對麵的中年男人黃海泉還不服氣,要和江甲龍一較高下,被黃老頭子攔住了。俗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他們欺負老實人可以,遇到這種不怕死的也隻有退讓的份。
“老婆子,把魚還給他們。”
老婆子撇了撇嘴,叫道:“我沒拿你們的魚,你莫冤枉人!”
“拿了,就是你!”劉貴美氣衝衝地喊道。
“還給他!”黃海泉不耐煩地凶了一句,“你要什麽魚沒得咯,稀罕他屋的臭魚啊?”
老婆子從房裏拎出了幾條臘魚,摔在了門外,“來,你的魚,拿起克咯,麽子狗屎東西,放我屋裏我還怕臭咧!”
劉貴美蹲下就要去撿,謝翠娥扯住了她。衝老婆子說:“首先,我的魚幹幹淨淨,你扔到地上搞邋遢了,我不得要。第二個,你從我廠子裏拿了二十條魚,要麽就給錢,要麽就給貨。”
老婆子頓時炸了,“哪個拿二十條咯?你來打搶啊?!”
郝愛妹怒道:“到底是哪個打搶咯?真的是賊喊捉賊!”
“反正我沒得,就這幾條,你要就要,不要拉倒!”
“你確定?”江一龍手裏的扁擔猛地往地上一戳!
黃海泉咬著後槽牙說:“兄弟,你們莫太欺負人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們以後總還要在東湖村混,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
“東湖村有你們這種偷蒙拐騙的雜碎,哪個外地人敢來?虧肖隊長還講起大家多好,真的是丟人家肖隊長的臉咧!”
黃老頭子一家人聽了這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那你是要怎麽搞咯?”
“還錢!8塊錢一條,20條就是160!”
“哪有這麽貴?劉家的講你們批發價是6塊5!”
“那是批發呐,你們是批不咯?你們是搶!”
“反正我沒得錢,大不了你殺了我噻!”
江一龍惡狠狠地一笑,“我們殺你做麽子咯?我要殺就殺你屋的崽,殺你屋的孫!你不給錢是吧?等著咯,我看你屋裏有錢賺,有命花沒咯!我們連家船上的漁民一條心,帶刀帶槍的水匪我們都敢殺,你們幾個,算條卵咯!”
“死婆婆子!”黃老頭子伸手就給了老婆子一個耳光,“把錢給他們!”
江家兄弟的狠辣讓這屋人從心底升騰起一陣陣寒意。他們怕了。這群人無根無戶,真要拚起命來,閻王也退讓三分。再者俗話說「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他們的家就在這裏,如果江家真要找他們下個黑手,他們防不勝防。他們自己一把老骨頭丟了命不要緊,但不能為了幾條臘魚害了子孫。
整整160塊錢,老婆子給的心不甘情不願。這不是筆小數目,以他們這種家庭來說,至少要存小半年。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要不是實在太窮,他們也不會做出到廠子裏搶魚的事。
謝翠娥接過錢,仔仔細細數了數,又給老婆子退回了20,“嬸子,你們也莫怪我們拚命。我們也是被逼的沒辦法了。一家子幾十年存的幾塊錢都投在廠子裏,要是廠子被人搶了、垮了,那我們一家老小也沒得命了。大家都不容易。這次我們還是按6塊五一條的批發價給你們算,但是,下回再有這樣的事情……”
“不會了,不會了,你放心。”老婆子驚喜地接過錢,立馬保證,“我這回也是聽了別個的話。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謝翠娥笑了笑,“慫恿別個做壞事,真的是不安好心。實話跟你說,我們這回丟了136條臘魚。進了廠子的有7個人,我也不曉得哪個拿了好多,隻能往每個人身上攤。嬸子要是曉得哪個拿了幾條,等我們數對出來了,多收你的這幾塊我到時候再退給你。”
老婆子一聽這話,連忙說:“我曉得幾個,李家屋裏的19條,唐妹子17,王老頭子22,啞巴14,其他的我就不曉得了。”
謝翠娥將這些名字和數量都記在本子上,“多謝嬸子,以後趕場還是歡迎你到我們廠子來進魚,不過講好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俗話說得好,‘和氣生財’,像肖隊長講的一樣,大家和和氣氣的,還怕日子過不好啊?我們也是講道理的人,今天實在是被逼得很了。”
謝翠娥深諳“打一棍子,給個甜棗”的道理,與江家兄弟一番配合下來,這家人至少明麵上是服服帖帖。
離開黃家,江家一行人準備趁熱打鐵,往旁邊的李家去。誰知走到半路就見一個中年婦女挽著個籃子朝他們走來。
“漁業廠的吧?我今天上午在你們廠裏批發了19條臘魚,我看你們記賬的這個媳婦沒在,就沒把錢。喏,上午趕場賣了11條,還剩8條,我來結個賬。”
李家媳婦嘴皮子利索,不說搶,隻說沒看到結賬的人。
江家人也不戳穿她,收了她退回來的魚,賣了的11條也按照6塊五一條結了賬。這一家就此揭過。
有了第一家就有第二家,許是江家兄弟的凶悍名聲傳了出去,接下來的幾家沒費多少功夫就收了魚,結了賬。
“還剩最後一家。”
啞巴家住在村尾的一間破土磚房子裏。
他們也不曉得啞巴叫什麽名字,隻曉得他是個聾啞人。不會講,聽不見,更不會寫,根本無法溝通。
“要不算了吧。”郝愛妹是個善良的,有些於心不忍。
“不行!”江甲龍拒絕了,“不去找他,他隻會認為咱們是軟柿子,怕他。”
“他一個孤寡老人,也沒錢賠啊!”劉貴美說。
“你們在這等著,我和甲龍、一龍去會會他。”江大龍說。
“汪汪汪~汪!!”
三兄弟還沒靠近啞巴的房子,就被一陣犬吠驚住。
“哎呀,聽這聲音,他們家的狗可不小啊!”
三人都怕狗,尤其江甲龍最怕:“那咱們還去不去?”
“那必須去啊!”
三人彼此壯膽,咋咋呼呼地喊著往裏走,“主人呢!快把狗牽住,有客來了!”
……
劉貴美帶著兩個弟妹守著兩個籮筐窩在一團取暖。冬日的夜風吹在身上冰涼。方才為了拿回上午被搶的臘魚,一個個氣勢洶洶,情緒高漲,倒不覺得冷。現在冷靜下來,隻覺得身上出的那層薄汗冷得像屋頂的薄霜。
“翠娥,你真是好樣的!”郝愛妹讚道。“既會寫字,又會談生意,那幾個鬧事的女人你也說得他們心服口服,真的是厲害呢!”
“可不是,比我們強遠了。不像我們隻會做些呆事。”劉貴美跟著誇讚,但心裏有一些些的不是滋味。她是大嫂,江大龍又從外麵給江家帶來了“迷魂陣”的新技術,他們兩口子對江家做的貢獻肯定是最大的。原先,她與二弟妹郝愛妹雖然關係和睦,妯娌友愛,但隱隱覺得高她一頭。現在謝翠娥卻不一樣,她帶著搞漁業廠,又是談生意,又是算賬,出盡了風頭。
謝翠娥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笑道:“大嫂二嫂就別打趣我了。我除了會動下嘴皮子,別的也幫不上忙。漁業廠還要靠你們兩個撐起來呢!今天到嶽陽縣轉了一天,就談成兩家,這兩家後續怎麽樣還不好說,賣得好就好,要是銷量差,估計以後也不得進貨。”
“唉……我也沒想到生意這麽難做。”這才剛開始就鬧出了這麽大的事,以後的日子還不曉得好不好過。他們當初還是把開廠子想得太簡單了。
劉貴美望著遠處如豆的燈火,有些懷疑自己當初同意開漁業廠是對是錯。
“萬事開頭難嘛!”郝愛妹倒是很有信心。“爺老倌常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也莫灰心,總會一天好過一天的。”
“是的。「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怕什麽咯?!”謝翠娥笑道。
三人說笑間,江家三兄弟回來了。
江大龍手裏拎著幾條臘魚,江一龍懷裏抱著一條小狗崽。
這是怎麽回事?
江大龍笑著說:“啞巴大叔確實是個啞巴,他什麽也講不清,反正看我們過來,也猜到是什麽意思,他就自己把剩下的魚泉拿給我們了。他一個人住,孤苦伶仃,就一條狗陪著,也挺可憐的。我給他留了兩條魚吃,剩下的就提回來了。”
“這狗呢?”謝翠娥摸著毛茸茸的狗頭,愛不釋手。
“啞巴大叔可能是出於感激吧?剛好他家的狗下了一窩崽,他就給我們抱來一條,硬要塞給我們。哎呀,他們家的狗養得可大了,毛色灰黑,比一般的土狗大一號,跟狼似的,看著就襲人!咱們要是把這狗崽子養大,以後就沒人敢來鬧事了!”
“真好!”
忙活到半夜,今天的損失終於全部挽回。江一龍勸大哥二哥他們在漁業廠歇一夜,二人怕爺娘擔心,尤其怕爺老倌又念他們。
說什麽都不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