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型郵輪零的突破
綿綿細雨匯聚成流淌的小溪,滋潤著沉睡的大地。
上海外高橋造船有限公司施工管理部電氣項目組辦公室燈火通明,打印機紙輪發出有節奏的轉動聲,一遝子匯報材料有序分類整齊疊放在桌上。
重量控製、減震降噪、安全返航是貫穿大型郵輪設計建造全生命周期的三大關鍵技術,明天上午九點整,郵輪項目施工管理部門牽頭將圍繞三大關鍵技術召開第五次項目推進會,何馨是一名年輕的注冊電氣工程師,也是郵輪電氣項目的技術員,她要對主柴油發電機功率配備、雙電源備用電纜預留鋪設孔位、電站管理係統(PMS)等一係列設備適用性進行初步的預案分析。
發電機是郵輪的“心髒”,承擔著整個郵輪設備設施的電力輸出,很難想象一艘失去電力供應的大型郵輪在海洋孤獨漂泊的場景。明天的推進會,第七〇四研究所(上海船舶設備研究所)還要做吊艙推進器的專題匯報。
目前主要應用於大型郵輪的新型電力推進裝置吊艙推進器,將電機與螺旋槳整合後安裝船體外部吊艙內,能精準實現矢量推進,與傳統軸係推進器相比在震動噪音控製、機艙容利用率等方麵有著卓越的優越性。第七〇四研究所一直在自主研發設計製造有獨立知識產權的吊艙推進器,目前技術攻關已經初見成效。
推進會上吊艙推進器的選擇將會是爭論的重點之一,很大一部分人更傾向於使用瑞士ABB集團提供的整套推進係統,何馨對此持保留意見。
揉了揉幹澀疲勞的眼睛,緊了緊馬尾辮的頭飾,何馨離開座椅輕輕推開窗戶,帶著泥土芬芳的濕氣很快飄進她的鼻腔,聽著雨滴敲打著窗台滴滴答答的聲音,何馨觸景生情,眺目遠望。今天是她三十歲生日,似乎是分水嶺的年紀,可生日禮物僅僅是她親手製作的一個簡易水果蛋糕而已,自從有記憶開始,隻有媽媽陪她過生日。
可上大學之後,何馨發現母親樊春梅似乎變了一個人,跟她老同學做皮鞋生意的商人陳鬆鶴來往更加頻繁密切,何馨上大學才第二個月,樊春梅和陳鬆鶴兩個加起來一百多歲的人竟然還結了婚,似乎還很迫不及待。自此以後何馨很少回家,她彷徨不理解,莫名其妙地不想去麵對母親。
手機屏幕緩緩亮起來,鈴聲夾雜著嗡嗡作響的震動聲,樊春梅給她打了不少電話,家裏特意準備了何馨最愛吃的飯菜,讓何馨回家和家人一起過生日,何馨以加班準備推進會材料為由拒絕。
樊春梅很心疼何馨,大型郵輪建造的重任落在外高橋造船廠,現在又是攻堅克難爭分奪秒的關鍵階段,容不得半點拖延馬虎,知道這是何馨的故意推辭卻也沒辦法。
午夜降臨,又將是嶄新的一天,往事回眸,知道她生日的那些何馨最在乎的人,似乎都傷她不輕,對於娟好靜秀不善言談的何馨來說,命運齒輪的轉動,對她似乎太過於冷漠無情。
上海這座城孕育了她,默默安靜地守護著她,盡管不能擁有這座溫暖之城,但她屬於這裏,此刻,隻要她願意,這座濕潤的城市,便是她孤寂不安那縷靈魂的歸處,城市不會拋棄她。
煩人的手機鈴聲終於停了,屏幕出現了一個何馨特殊標記的名字:仇人劉源江。
劉源江與何馨小學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學,這十二年期間,兩人還做了八年同桌,何馨被手機鈴聲弄得心煩意亂,抓起手機想要關機,一條短信映入眼簾,是仇人劉源江發來的信息,劉源江說祝福她生日快樂,萬般美好皆能如願。
何馨手指滑動屏幕刪除信息,曾經刺痛她稚嫩的心也就算了,還舔著臉假惺惺的問候,恬不知恥。
高考之後填報誌願何馨被劉源江放了鴿子,從那以後仿佛是第一塊不祥的多米諾骨牌倒下,何馨讀大二期間,劉源江做的那件“齷齪”之事,徹底擊垮了何馨的心理防線。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強勁的涼風吹進屋,冷得何馨肩膀一顫,手臂出現一層雞皮疙瘩。哀莫大於心死,何馨對劉源江這個披著羊皮的狼已經徹底死心。
關掉了手機不想被打擾,何馨喜歡享受孤獨的感覺,或許是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沒有人能再次走進她柔軟罅隙的心。
“祝我自己生日快樂。”何馨把早就準備好的三根蠟燭放在蛋糕旁邊點燃,準確來說,她已經三十歲零一天,何馨躊躇了一下,咬了咬牙,臉上的鬆弛的肌肉忽然如十字弓箭弦一樣緊繃,許個什麽樣的生日願望呢。
都說在過生日的時候許願最靈驗,可她大腦一片空白,無願可許。
親人、朋友、戀人似乎都跟她產生了天然隔離,不過還好有這艘正在建造的第一艘大型郵輪。
“郵輪建造一切順利,按時交付,首航圓滿!”何馨雙手合十,大眼睛微閉,默默地許下了這個願望,恰巧一股強勁的冷風順著窗戶吹進來,蠟燭熄滅,這下可好了,可能是老天爺知道她一個人過生日有點孤寂,讓風婆婆幫忙吹滅了蠟燭。
打印機終於停了,打完所有的文檔,何馨把匯報材料再次重新校對整理放好,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何馨沒有一點想吃蛋糕的心思,打開行軍床,準備躺上去睡覺,勞累了一天,夜深人靜隻能聽到有節奏的雨滴聲,何馨迷迷糊糊地閉上酸澀的眼睛。
“何馨,何馨。”
“我在樓下,你看看我。我,劉源江啊。”雨水順著劉源江的頭發滴下來,傘骨穿透了傘麵,完全失去了遮雨的作用,劉源江被上海船舶設備研究所委派去瑞士考察學習吊艙推進器,因為要參加明天的項目推進會,晚上十點多才從瑞士坐飛機回到上海,還給何馨準備了特別的生日禮物,沒想到上海下這麽大的雨。
托人打聽到何馨具體的工作地點,劉源江冒雨前來,給何馨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劉源江想進項目部的辦公大樓,卻被門禁係統攔在了門外,雨越下越大,電閃雷鳴,這棟辦公樓唯一亮著燈的一定是何馨的辦公室。
劉源江也隻能靠拚命地喊,希望何馨能聽到他的喊聲,何馨是個敏感脆弱的人,劉源江深知這點,凡事都不能硬來,兩個人青梅竹馬,劉源江太了解何馨了,大學時候發生的那件事,何馨明顯誤會了劉源江,可很多客觀因素卻極其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讓一件不真實的事,成為了板上釘釘鐵打的事實。
雖然事情是假的,但受傷害最深的人,無疑是何馨,至今這件事的真相劉源江都沒有向何馨解釋清楚,不是劉源江不想解釋,是擔心何馨可能已經從“陰影”中走出來了,那再解釋如果產生沒必要的誤解,會對何馨心靈造成二次傷害。
看到辦公室的燈滅了的一瞬間,劉源江還以為何馨加班結束要回家,在出口等了很久沒見何馨出來,想到何馨會睡在辦公室,劉源江的喊聲更大了,希望何馨能夠聽見。
何馨還以為自己做夢了,聽到了劉源江熟悉的聲音,翻了個身聽清楚了聲音似乎是從窗外飄進來的,何馨皺了皺眉頭,想起劉源江發的短信,難道這個仇人還找她到公司來了?
“何馨,我在樓下。”劉源江看到辦公室的燈又亮起來,隨即高聲大喊,何馨應該是聽到了,就在這時,雨也小了很多,淅淅瀝瀝溫柔地飄下,風幾乎停了。
“我是劉源江!”
劉源江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亮燈辦公室的窗台前,距離有點遠,光線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不確定是不是何馨。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可何馨隻是在窗前撇了一眼,就認出樓下的人就是劉源江。何馨倒是很好奇,劉源江是怎麽進來的,大型郵輪正處在建造關鍵階段,出於施工安全管理以及涉及的一些專利技術等因素,對進出入公司的人管理非常嚴格,門禁係統的密碼定期更新,電子卡也是雙重數字加密無法複製的。
劉源江不會是翻牆過來的吧,看到他心就煩,何馨想給保衛處打電話,把劉源江攆出去算了,何馨想了想,這個電話還是沒打,索性又關了燈,把窗戶也關緊,眼不見心不煩,聽不到更不煩。
劉源江喊得嗓子都啞了,被雨水淋了一個多小時,渾身都已濕透,雨基本上停了,烏雲散去,皎潔的月光如水一般,涼風吹過,劉源江冷得直打牙巴骨。
阿嚏。
劉源江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
阿嚏……
劉源江知道,何馨的心已經被他傷透傷碎了,盡管實際上劉源江根本沒做什麽實質性傷害何馨的事,想要把何馨冰冷破碎的心捂熱,還要細水長流才行。劉源江也算是帶著任務來看何馨,樊春梅給劉源江打電話說何馨已經半個月沒回家了,作為母親很擔心,劉源江的話,何馨可能還會稍微聽一聽。
“還是那麽倔,惹不起。”劉源江嘴角上揚微微一笑,撿起地上破碎的雨傘,懷裏一個寫滿了日記的大筆記本被雨水浸濕了很多頁,不過還好沒有徹底毀了,這個筆記本可是劉源江的寶貝,裏麵記錄著他初中到高三生活學習的日常點滴,當然有一半都是寫他的同桌何馨,也有些讓人麵紅耳赤的青澀話語。
劉源江依依不舍邁著四方步離開,回頭看了眼漆黑的辦公樓,確定剛才亮著燈的那間辦公室還是漆黑一片,何馨肯定是看到他了,那就是不想見,何馨決定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劉源江眼角餘光看到辦公室的燈又亮了起來,那燈光簡直像是茫茫大海上的燈塔,給了他希望。
“我在五零七,外麵下雨呢,進來吧。去一樓門禁入口。”何馨放下手機,盡管有恨意,可劉源江畢竟是她曾經最在乎的人,在她人生的“至暗時刻”給了她陽光雨露。
何馨乘坐電梯來到一樓電梯出口,聲控燈順著何馨走過的地方依次亮起來,看到劉源江那張真誠的麵孔,何馨還有點緊張。
即便是再熟悉的兩個人,時間相隔太久不見麵也難免生疏,何馨用工牌刷開門禁,頭也不回地在前麵走,馬尾辮子隨著何馨輕快的步伐有節奏地左右晃動。
“謝謝。”劉源江抹了一把頭頂的雨水,今天可是開曆史性的一刻,萬裏長征第一步算是成了。
何馨依舊是冷冰冰的不回頭,甚至在乘坐電梯的時候,還是一個人上的五樓,把劉源江獨自扔在了電梯外。進了何馨辦公室,劉源江感覺暖和多了,沒憋住,還是打了幾個噴嚏,著涼還挺嚴重。
“我媽讓你來的吧?”何馨看到劉源江現在這個落湯雞的樣子,還有點想笑,都多大的人了把自己搞得這麽慘,真把自己當成十八歲那年雨季中的追夢人了。
“樊阿姨確實給我打過電話,主要是我想來看你,前一段時間我一直想見你,你不給機會,這不最近我去國外學習,剛回來。樊阿姨一手把你拉扯大。”
何馨聲音突兀冰寒,“別提我媽!我現在自己租房住!”
何馨跟她母親關係從小就不是很好,這點劉源江很清楚,特別是上初中的時候,何馨跟劉源江說過無數次她母親樊春梅的不好,劉源江現在想想,那些不好更多的是父母望子成龍的不同表現形式而已。
樊春梅對何馨不是嚴格,而是過分甚至有些恐怖的嚴苛,劉源江作為何馨的同桌,也被殃及了,樊春梅不止一次地告誡劉源江少打何馨的主意,絕對不能早戀。
劉源江還記得,大概是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一直持續到高考前一個月,樊春梅都在警示劉源江不要早戀,不要影響何馨學習。
高三上半學期,樊春梅還特意找到了劉源江的母親說了這事,結果讓劉源江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母親不但沒對他說教,反而說何馨是個優秀的姑娘,你現在還小正是讀書階段,要是以後真想跟何馨生活在一起,那就要做好當下階段該做的事,讓自己變得有價值,考好大學,多一些生活選擇。
劉源江伸手接過何馨遞給他的毛巾,擦了擦頭發,看到何馨麵無血色略帶病態,“何馨,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何馨這幾天食欲不振,偶爾胃脹痛,加上工作確實有點忙,“呦,你還知道關心人啊,跟你有什麽關係。雨停了,沒別的事,你可以走了。”
“今天你過生日,我下了飛機就趕過來,蛋糕店都關門了,不過我還是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劉源江把日記本輕輕地放在桌上,“這是我初中到高中的日記,小學時候的也有,不多。嗯,你留著看看。多注意休息,你應該是勞累加上營養不良,那我走了。”
“關門,關燈!”何馨一眼也不想看劉源江,這個沒良心的男人讀大二的時候做了對不起她的事,選擇了不解釋、不道歉,不負責,趁機瞞著她悄悄參軍,去了北海艦隊曆練兩年,在何馨看來,這是**裸的做賊心虛。
劉源江五味雜陳,有種說不出來的酸楚,看到何馨現在的狀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甚至不知道從何做起,每個人都要麵對主觀或者客觀的人生抉擇,在選擇的十字路口很有可能左邊是地獄,右邊是天堂,他確實冷漠了何馨,大型郵輪項目讓他和何馨再度重逢,劉源江不信命,但這似乎是命運的安排。
劉源江隨手按下燈的開關,又緩緩地關上門,從門縫裏看到行軍**蜷縮著身體側躺的何馨縮了縮身子,伸手向上拽了拽蓋在身上的薄毯子,劉源江眼角濕潤,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上高中的時候,何馨生病幾天沒來學校上課,劉源江逃課偷偷去何馨家看她,那個時候的何馨跟現在一樣側躺著蓋著毛毯,高燒幾天不退非常虛弱,劉源江還能回味起當時何馨短發上洗發水的味道。
劉源江也算是目的達到了,趁著雨停抓緊時間回家,還能睡一會,上午九點,他要代表上海船舶設備研究所來這開推進會,重點介紹他們研究所專為大型郵輪研發的特殊吊艙推進器,劉源江壓力極大,這次上海外高橋承擔建造大型郵輪的任務,吊艙推進器的核心技術一直被國外西方造船國家壟斷。
我國這方麵的技術雖然發展很快,但起步較晚,跟國外還是有很大的技術差距,按照大型郵輪設計建造時間軸任務圖要求,必須在2023年6月份正式出塢進行試航實驗,吊艙推進器最遲要在出塢試航前三個月安裝完畢,這已經是把時間壓縮到了極限,緊接著還要完成吊艙推進器的校準、試車、調試等等工作。
按照這個時間節點,作為吊艙推進器技術總工的劉源江,把符合上海外高橋這次建造大型郵輪的吊艙推進器從無到有地造出來,僅剩下一年零十個月左右的時間。就在昨天,劉源江得到一個讓他徹夜難眠的消息,他專門為大型郵輪設計的吊艙(POD)推進器設計圖以及相關準備采用的設施預案等方案又被專家委員會亮了紅燈。
這一次幾乎是從根源上徹底否決了劉源江河和他的設計研發團隊前期的絕大多數工作,與會的委員都是非常權威專家學者級別的人物。
劉源江因為行程原因不在場,參加了線上會議,他的名字被提及得最多,其中有一名老專家言辭犀利毫不留情麵,幾乎是把劉源江罵得“狗血淋頭”,而劉源江卻隻能默不作聲。
老專家的觀點不無道理。
吊艙推進器的推進模塊中,推進永磁同步電機的定子雖然采用了雙繞組設計保證係統的穩定性,但在一組繞組出現匝間故障時,平滑快速地切換到備用定子繞組的問題被淡化處理,沒有充分考慮並設置實時監測和轉換裝置。
吊艙的密封性能中,電力推進軸承密封要求密封艙的壓力稍大於水壓,利用壓差來保證密封性,而設計中密封艙內的壓力大於水壓的值太大,勢必會造成機械能矢量的傳輸損失,影響吊艙推進器水下推力。
提出這些意見的老專家的名字叫李文山,是劉源江的博士生導師。
其實能設計建造出“第一代”真正擁有我們自主知識產權接近世界先進水平的吊艙推進器,先拋開產品性可靠性、水動力特性和電氣能量機械效能傳輸不談,這已經是邁向成功金字塔的第一個台階,也算是不小的突破。
劉源江悉心聆聽沒有做任何相應的解釋,老專家說的那些方麵,的確還存在這樣或者是那樣的不足,劉源江也沒指望評審委員會能通過,一個還不是很成熟的工業產品定然不會得到專家的認可,劉源江這麽做有他特殊的苦衷,也算是為他明天參加的項目推進會做鋪墊,劉源江相信他還有他的研發團隊,一定會讓我國的第一艘大型郵輪用上我們自己研發的推進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