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欲贖王子與仙子,且認奸賊作寇賊

第〇二八章 欲贖王子與仙子,且認奸賊作寇賊

匆忙四顧,帳篷裏除了自己,隻剩下兩個傷員。宋微迅疾而小心地躥到帳篷邊上,拉開一道縫隙,悄悄向外窺望。

天色漸明。視線所及,來犯者約有十多個,四個保鏢攬走了絕大部分攻勢,另外四個仆人居然也都會點粗淺招式,合力纏住了一個敵人。雖然己方實力不弱,但來者顯然個個剽悍,彼此都是一股淩厲狠勁,鬥得難解難分。

因為人數處於劣勢,兼之護主心切,以張齊為首的己方保鏢明顯是不留餘地的打法,招招搏命,對方已經有兩三個掛了彩。

宋微稍稍放下心來,隻盼玄青手下都是絕世高手,以一當十不在話下。誰知就在他眼睛一眨不眨偷看的當兒,幾聲短促慘呼,因難以抵擋圍攻,接連兩個保鏢被敵人所傷,轉瞬間變成勉強招架,被人壓著打的被動局麵。

宋微心下暗叫糟糕。張齊也知道情勢千鈞一發,再無後路,大喝一聲,不退反進,帶領下屬竭力拚搏,暫時拉回一點平衡。

宋微又看了兩眼,心想遲早要輸。他雖然隻會打點街頭架,跟真正的功夫完全不能比,但瞧熱鬧的經驗卻不少。看著看著,又看出一點奇怪的地方來。對方明明可以更狠一些,明明可以朝著要害招呼得更直接一些;那兩個背上背長弓的,為什麽不退後幾丈,向帳篷裏來幾箭?

這意思太明顯了,對方想抓活的,在不確定帳篷裏誰是誰的情況下不敢放箭。而且,貌似他們並不願意跟第三方勢力死磕。

宋微退回帳中,輕輕拔出昏迷大漢腰間的長劍,在黎亭不知所措的神色中,把劍鋒穩穩架在他的脖子上。

聲音壓到最低,目光冷冽如冰雪:“說,你到底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追殺你?”

“我、我說過了……”

宋微挑起嘴角,手上輕輕一抖。那劍顯然是把上品,脖子立刻割出一道血痕:“很好,是殺了你給他們死的,還是押出去給他們活的,選一個吧。”

黎亭張嘴就要尖叫,馬上自己捂住了。望著這個睡覺前還笑得人畜無害的恩人之一,眼裏充滿了恐懼。對方散發出的寒冷氣息告訴他,如果違抗意圖,一定會毫不猶豫兌現剛才那句話。

一次比一次更深的絕望,令他徘徊在崩潰邊緣,這一刻,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他神色慘淡,嘴唇哆嗦,低聲道:“我本是……交趾國的王子,外麵……是王叔的人。王叔他……害死了父王,我和侍衛逃出宮來上邦求救,南順關的胡將軍被王叔收買,不但不接納我們,還放任他的殺手入關追殺……”

宋微聽見自己心底一聲口申口今:大條了……

麵上卻寒霜更重:“撒謊!他們分明不想殺你,是要抓活的。”

黎亭忙道:“我帶走了上邦天子給父王的冊封詔書。沒有這個,他無法登位。”

交趾是鹹錫朝的附屬國,每一任新的國王登基,皆須派使臣攜鹹錫皇帝賜給前任國王的冊封詔書赴上邦京都,申請新的冊封詔書。走完這個程序,才算得到承認,有了合法地位。

宋微沉默著,急速開動腦筋,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打轉。

帳篷外的交戰聲愈加激烈。黎亭以為他不相信自己,或者更堅定了把自己交出去的決心,咬咬牙,從貼身處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精致皮囊:“這是赤露魚魚膘所製,水火不侵,上邦天子的冊封詔書就藏在其中。”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恩人,是我連累了你們。我這就出去,就說恩人什麽都不知道,求他們放恩人走。萬一幸得逃脫,懇請恩人將此詔書送呈上邦朝廷,為我父子昭雪沉冤,感恩不盡,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以報大恩大德。”說著,緩緩叩下頭去。

宋微趕緊閃身避讓。心想,這麽著當真有點王子的樣子了。

事已至此,隻得博上一搏。把劍塞回劍鞘,望著麵前堅決不肯縮回去的手,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也隻好把那魚膘袋子接過來,塞進衣兜。叮囑道:“你爬出去,動靜弄大點。記住,咬定我們不認識你,否則大家全死在這兒。也別求人家放我們走,反而惹人起疑,其餘的事交給我們。”

黎亭似乎被他的鎮定感染了,轉過身,視死如歸往外爬。爬出一步,又回頭,艱難地湊近:“必要的時候,那東西可以吞到肚子裏。”

宋微頓時囧了,沉著臉點點頭。望見他脖子上的血,靈機一動,拔出劍塞到手裏:“告訴他們,再不住手你就自殺。”

黎亭微微一愣,旋即神情肅穆地點頭。宋微想安慰他說那幫人肯定不會讓你死,考慮到演出效果的逼真度,忍住了。

等他快要爬出帳篷,宋微迅速鑽到最後麵,貼著山崖匍匐在地上。當黎亭從前麵爬出去,引起敵人注意的時候,他噌噌幾下,借著牲口的掩護,從後方潛入了玄青師徒所在的小帳篷。

“住手!”黎亭斷了一條腿,用劍撐著地麵,辛苦地半跪在地上。

殺手頭目看見王子出現,又聽他這麽說,當即就要撤手,還準備吆喝下屬們後退。哪知對方完全不配合,稍有空隙,就被趁機而入,那股狠辣意味,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無奈之下,隻得打起精神繼續纏鬥,心裏卻漸漸起了疑惑。

他們一路追蹤,因為投鼠忌器,保衛者又舍命護主,因此追得甚是艱辛。一步步殺到王子身邊就剩了一個大將軍阮銘,居然把人追丟了。終於在靈湫澗底發現人跡,又是帳篷又是牲口,明顯陣勢不弱。原本的想法,是先確定王子是不是確實在其中。這一次行動隱秘,無法聲張,雖然南順關的胡將軍答應不幹涉,但萬一節外生枝,驚動了上邦朝廷,一切前功都將付諸流水。如果王子與這些人無關,那麽就趕緊撤走。如果王子被他們救起,那就先探查底細,設法劫人。最糟糕的,是他們乃上邦朝廷派來接應王子的軍士。不過當真有接應的話,似乎不該隻是這麽幾個……

綜上所述,在首領縝密的分析下,這幫殺手悄悄圍上來的目的,根本不是想拚命。錯就錯在張齊耳力太強,準頭太好,不理解敵人的微妙婉轉心思,力圖先發製人,不等對方靠近,飛鏢出手就幹掉一個。如此敵我分明急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導致殺手頭目瞬間誤以為他們當真是來接應王子的,一時陷入極度矛盾之中。殺,還是不殺,這是個問題……

黎亭望著打鬥的人群,發現自己出現的效果遠低於預想,悲哀地提起手中的劍,橫在脖子上,聲嘶力竭:“住手!”

殺手頭子瞥見,嚇一大跳,差點被張齊砍下半邊肩膀,驚出一身冷汗:這幫人怎麽根本不理王子在說什麽呢?正當他準備不顧後果將對手製服之際,忽聽一個冷清又高貴的女聲從中間小帳篷傳出:“住手。”

張齊與保鏢們立時後撤,殺手頭子揮手命令手下停招。雙方各有損失,殺手死了兩個,輕傷若幹,張齊一方全部受傷,有兩個保鏢相當嚴重。由於人數懸殊,繼續打下去,隻有束手就擒的份。

宋微從小帳篷鑽出來,表情恐懼地掃視一眼,仿佛被鮮血淋漓的現場嚇慌了,抖著手掀開簾子,戰戰兢兢道:“仙、仙子有請。”

玄青出了帳篷,直起身,手執麈尾,麵容冷肅,一塵不染地站在眾人麵前。長寧跟著走出來,盡管嚇得臉色發白,仍然站直了腰身,保持住了清高派頭。

殺手頭目傻眼了。女人!女道士!居然是兩個女道士!女道士在交趾國並不常見,但不至於不認識。實在是太意外了。他猜來猜去也沒猜到,帳篷裏的主人會是女道士。

玄青忿然道:“爾等何方賊子,在此橫行?謀財害命,就不怕上天報應麽?”

殺手頭目的夏語遠沒有王子那麽好,玄青這幾句話太文雅,他聽出點大致意思,卻沒能完全理解透徹。手中刀子往黎亭方向一舉:“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和他在一起?”

宋微暗道糟糕,趕緊親自出馬,控製劇本走向。裝作極度害怕的模樣扯扯玄青衣袖:“仙子,別、別說了,別惹怒了幾位大王啊。”然後撲通跪倒,衝殺手頭目哀求告饒:“大王饒命!玄青上人是玄門仙子,修道高人,傷害了仙子,要被天打雷劈的!大王若是缺少花用,錢統統可以拿去。”說著,連滾帶爬進了帳篷,費力地拖出一個箱子,揭開蓋,露出滿滿一箱銅錢:“都在這裏了,全部送給大王。大王若是嫌少,東西、還有牲口,喜歡什麽都可以,就當是我們送給大王的禮物。”

殺手頭子被那箱錢閃了一下。以鹹錫朝貨幣的堅扌廷程度,那是極受周邊附屬國青睞的。可惜玄青從順城出來,因為計劃短途遊山玩水,隻帶足零用錢,大部分存在可靠的上清宗道觀裏。不過即使如此,這一箱也頗為可觀了。

殺手頭子摸著下巴思考一陣,還指著黎亭,問:“他跟你們是一起的?”

宋微忙搖頭:“不是,昨日我們發現他和他的同伴受了傷,暈倒在溪邊。仙子仁慈,救了這兩個人。不過傷勢太重,一直昏迷不醒,還沒來得及問話。”忽地“啊”一聲,驚恐道,“大王認識他們……是不是,是不是他們不肯送錢給大王?還是他們身上有什麽值錢物事?所以大王才……”說到這,畏縮地看了殺手頭目一眼,轉而用無比憤恨無比懊惱的眼神看向黎亭,任誰都能讀出那意思是:真不該救這兩個禍害。

殺手頭子繼續思考:看樣子他們真是普通人。不過普通人怎麽會有這麽多錢和這麽厲害的隨從?

宋微還在哆哆嗦嗦地哀告:“大王,我們和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們有多少錢我們完全不知道。我們的錢財全部獻給大王了,至於他們,那個,有勞大王自己去取……”

殺手頭子思考告一段落,問:“你們為什麽在這裏?”

宋微抬起頭,驚詫中帶著害怕,害怕裏夾著得意:“大王難道沒聽說過玄青上人的名頭麽?上人乃是我玄門上清宗修行最高的仙子,名聲自中原遠播南疆,這次就是應南順鎮郭家老爺的邀請,特地來做一場祈福驅邪的法事。多少人想請仙子上門,仙子都不曾輕易下山。要不是郭老爺誠意十足,捐了上千貫的香資,仙子怎會千裏迢迢不辭辛苦,到這般荒僻的地方來?聽說這靈湫算是本地最值得一看的名勝,才轉道過來瞧瞧,哪裏知道……”頓了頓,一臉期待小心翼翼問,“大王真的沒聽說過玄青上人?”

殺手頭子不由得回他一句:“沒聽說過。”心想,原來這女道士很出名,怪不得有錢,還有人保護。盯住眼前的錢箱子,心思活絡起來:被誤認為是強盜,未嚐不是最好的掩飾,順便還能撈一筆,轉身拍屁股走人,出了南順關,找也沒處找去,哪怕他們報官也不怕……

宋微似是覺得他嫌錢少,緊張道:“大王,我們也知道,這些實在是拿不出手。不如大王說個數,容我們捎個信給郭老爺,他一定會帶足錢幣來孝敬大王的。”

嗯?還有這等事?殺手頭子不盯錢了,盯著宋微的臉。

“大、大王勿要懷疑。仙子的安危,哪怕千金也不止,郭老爺一定會同意的。仙子若是有什麽差池,我、我們這些伺候的,也都別想活了。大王如果不放心,不妨派一位好漢跟我一起去。快馬加鞭,明晚就可返回。郭家在南順關做大生意,大王想要多少,都好商量。隻求大王千萬不要為難仙子……”

玄青非常及時地冷哼一聲,無比傲嬌地轉過身去,懶得多看這些強盜一眼。

那邊黎亭欣賞了宋微唱作俱佳的現場表演,手裏舉著劍直發呆。

另一邊張齊旁若無人撕下衣衫給同伴裹傷止血,幾個殺手猶豫一下,也開始互相裹傷。

殺手頭子想起代表自家主子送給南順關胡將軍的大筆錢財,還隻換得他睜隻眼閉隻眼,無論如何不肯直接插手,怎麽想怎麽肉疼。

於是猙獰一笑,衝宋微道:“你覺得你家仙子,值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