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變性混淆怎脫殼,假公方便好濟私

第〇一三章 變性混淆怎脫殼,假公方便好濟私

西南汛期巡方,正使工部侍郎歐陽敏忠,正四品下,副使憲侯府小侯爺,如果襲了爵位,是從一品,眼下雖然沒有襲爵,頭上也有個護軍將軍的武銜,正三品。小侯爺並不擺架子,對待歐陽大人雖不熱絡,應有的禮數卻沒怠慢,吃用行住,侯府的人也不搞特殊化,漸漸平息了正使大人對於他之前假公濟私、擅離職守的不平之氣。官驛上下對侯爺格外殷勤些,歐陽敏忠也隻是大度地笑笑。

巡方使第二天便要出發,驛長就在飯桌上熱切地匯報著本地防汛布置,近期天時氣候等內容。獨孤銑往旁邊看一眼,衝驛長道:“歐陽大人精於水利,善督農工,你多聽聽大人的指示。”

驛長稍稍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堆起笑容向正使大人請教。歐陽敏忠確乎內行,也就不再矜持,正經詢問商討。獨孤銑對這些不感興趣,在心中把沿途地理形貌與軍事地圖上的印象做對比,琢磨如何行軍布陣。他回朝之前,曾在軍中曆練數年,不過這南嶺之地,卻未曾來過。南嶺多蠻夷,地方特殊性突出。朝廷為便於管理,多用當地府軍維持治安,輕易不搞空降。

他這裏琢磨得入了神,忽見那驛長站起來衝自己施禮,原來關於巡方公務的話已經說完,飯也差不多吃完了。

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去即可。人走到門邊,才猛地想起什麽,大聲道:“且慢。”

驛長趕忙站住,回身躬腰:“敢問小侯爺還有什麽吩咐?”

獨孤銑略頓了一頓,拿出慢條斯理的口氣:“官驛職責重大,尤其南嶺之地,雖則皇恩浩蕩,畢竟路途遙遠,驛長及各位下屬長駐此處,盡忠職守,足堪嘉勉。”他不喜歡搞嘴裏假惺惺這套,平素多是一副冷傲樣子,然而從小見慣了,真要做起來絲毫不費力。

驛長心下歡喜,連稱不敢。

小侯爺又道:“不知近日官驛出入都是些什麽人?可有殊類異狀?歐陽大人與我替皇上巡方西南,水利農工之外,亦有了解風俗,熟悉民情之責,來日歸京,天子垂詢,也好把南嶺風貌一一呈現。”

幾句場麵話說得滴水不漏,任誰也聽不出裏頭有一縷一毫的私心。歐陽大人在一旁暗忖:世家子弟果然不可小覷,就是會做官,須用心觀摩學習之。

那驛長頗激動,果然把各方麵情況詳細匯報了一遍。

獨孤銑聽得有西都胡人商隊留宿,臉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問了幾句,眼看時辰已近半夜,實在不適合再搞什麽動作,便道:“商人雖說逐利而居,如此不辭辛勞,南北往來,溝通有無,於百姓到底是樁善事。明日一早請這商隊首領來見見,也好問問商賈民生之道。”

次日清早,因為巡方使大人們歇得晚,穆家商隊預備出發的時候,正院臥室還沒有動靜。驛長不敢催小侯爺起床,隻敢留著商隊不讓走。穆七爺看了宋微留的紙條,心裏正焦急,被驛長如此這般強留,頓時激發了常年跑江湖的警覺性,暗中傳下話去,叮囑眾夥計小心留意,不得多嘴多事。跟到南嶺的都是經驗老道者,遠行在外,組織性紀律性不可或缺,首領有令,自當遵守。

穆七爺並沒有等太久,就被帶到正院中廳,副使大人在此等候。

獨孤銑裝模作樣問了些別的,仿佛不經意道:“我有個朋友,西都蕃坊宋家貨郎宋微,聽說前些時候跟著商隊南行,不知是不是湊巧就在穆先生這裏?”

穆七爺心下大驚,臉上也顯出驚訝神色:“大人竟然認得宋小郎,這小子真是高攀了!”

獨孤銑忙道:“這麽說他果真在此?交友以誠,哪來的高攀不高攀。可否把他請進來見見?”

穆七爺道:“這可真是不巧了。宋小郎隻跟我們走到銎城。他吃不得長途跋涉的苦,聽說南嶺道路更難走,直接留下了。這會兒也不知是回了西都,還是去了別處。”

獨孤銑呆了一呆,才淡淡道:“原來如此,果然不巧。”

穆七爺告退,獨孤銑衝牟平使個眼色,牟侍衛悄悄跟了出去。商隊才出驛站大門,牟平便回來了:“小侯爺,問了兩個車夫,確實有這麽一個人,偏院的驛仆也說見過,昨日一起進的驛站,今日早晨沒瞧見,猜著是先行一步,探路去了。”

車夫是商隊進入南嶺後現雇的,比起穆家夥計,組織性紀律性大大不如。

巡方使一行吃罷早飯,也準備出發。獨孤銑揮退下屬,請歐陽敏忠借一步說話。

“歐陽大人,你我代天子出巡,車馬導護,儀仗隨行,為的是朝廷體麵。”

歐陽敏忠看著他,不知小侯爺言下何意。

“卻也驚擾百姓,驚動地方,州縣府衙官吏提前知悉了巡方使動向,難免額外動作……”

獨孤銑說的是實情。巡方使出動,各地官員無不調緊了弦。尤其是跟官驛關係好的地方基層政府,消息更加確切,自然免不了做點臨時功課、表麵文章。歐陽大人自信憑自己的經驗眼力,水利工程上搞什麽花樣還是能看出來的。但工程背後的貓膩,比如借此科斂錢財、驅策百姓,督巡不到也未可知。於是便點了點頭。

“我想到一個法子,不如大人與我,兵分兩路。大人在明,我在暗,一個明查,一個暗訪,任他什麽花招伎倆,必定無所遁形……”

歐陽敏忠考慮一番,覺得確實可行,便同意了。獨孤銑把下屬仆從都留給他做排場,約定好聯絡方式,自己帶著兩個貼身侍衛,騎上馬就走。

歐陽大人一邊往馬車上爬,一邊目送小侯爺遠去,刹那間想通:這廝居然光明正大假公濟私去了!

三天後,又是傍晚時分,還是這家官驛,迎來了新一批尊貴客人。玄青上人亮出朝廷頒發的牒文,帶著弟子仆從入住正院,宋微混在隊伍裏,垂首低眉,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徹底換了裝束,加上光線昏暗,也確實沒人注意。在房間安頓下,推說肚子不舒服,托人帶了點食物,連房門都沒出,早早躺下,蒙頭大睡。期間玄青上人想找他過去唱兩支胡曲小調解悶,聽說已經睡了,隻得作罷。

次日,女人事多磨蹭,快到中午方離開驛站。宋微一直躲在屋裏,臨出發才迅速跟上。一行人緩緩向南,回首望去,官驛輪廓消失在視野中,宋微整個身心都為之一輕。仿佛直到此刻,再次遇見獨孤小侯爺的夢魘才真正清醒。騎在嗯昂背上,雙腿一晃一晃打著拍子,扯開嗓門唱起了波斯酒肆裏招攬客人的酒歌。

玄青上人雖說是個女道士,卻極有才學。宋微學問是沒有的,但有兩樣東西入了她眼,一是會照料馬匹,二是會唱西域小調。更別說他模樣乖巧,嘴巴清甜,幾天下來,倒好似原本就是隊伍中一員似的。

鹹錫朝胡風東漸,騎駿馬、著胡服、嚐胡食,都是上流社會新興潮流,尤以胡樂歌舞最受歡迎。王公貴族之家,都得蓄養幾個胡人樂師舞娘,否則便丟了麵子。更有不少像玄青上人這般,原本就精於音律,對新奇別致的外來音樂自然格外感興趣。

宋微有一把好嗓子,從小在蕃坊長大,讓他唱個西域小調,跟吃飯喝水般隨意。之前有心事,這會兒擺脫陰霾,心中舒爽,一曲歡快的酒歌唱得婉轉繞梁。玄青越聽越高興,索性叫長寧拿出紙筆托板,就這麽騎在馬上,邊聽邊記錄曲譜。一時間涼風習習,征轡搖搖,山穀間回蕩著清朗而又綺麗的歌聲,即使絲毫不懂波斯語,也聽得心曠神怡。

以此為開端,宋小郎開始了無憂無慮伴隨仙子遊南嶺的快樂旅程。

玄青一行不趕時間,似乎也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就是專門出來玩兒的。設備高端齊全,人員也頗為專業,兩個健壯的婦人伺候師徒起居,一個奴仆專管馬匹雜役,另外一個專管飲食,剩下四個,雖然也幹雜活,然而身手矯健,明顯是保鏢之流。宋微說是幫忙照料馬匹,其實多數時候隻需他動動嘴,要不就是撇下嗯昂,挑匹馬騎著過癮。或者跟在廚子身邊,幫忙弄幾樣略帶胡風的吃食。更多的時候,是陪玄青閑聊唱曲,跟長寧打情罵俏,一路遊山玩水,簡直不知今夕何夕。

他給玄青唱西域小調,玄青也教他夏族歌謠。有時候離得太近,那根纖纖玉指點在額頭上,會恍惚間生出自己被仙子調戲了的幻覺。玄青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不知為什麽,宋微一看她那副高貴親切的模樣,就覺得晃眼睛,完全沒有其他想法,寧願跟長寧小仙子瞎貧鬥嘴,惹得她揮舞著馬鞭來揍人。

總之,咳,宋微宋小郎,日子不要太好過。

如此過了月餘,進入南嶺重鎮庾城,屬於南疆交州境內了。這時夏天已經快要過去,雨季卻還沒有結束,到處都是一片蒼翠青潤。

庾城隱居著一位大詩人大才子,姓韓名玨。宋微當然沒聽說過,看玄青提起人家那模樣,神往欽佩不已,想必十分有名。才進城,玄青便在旅舍收拾一番,帶著長寧跟他親自登門拜訪。宋微形象好,人機靈,帶出去應酬既長臉又方便。

結果,這一大天,玄青上人跟人家談論學問道法、文章詩歌,唱和酬答,好不風雅。吃了午飯,又差點留下來吃晚飯。大概到底還是覺得需要端端姿態,婉拒了對方熱情邀請,領著身後一對金童玉女,儀態萬方地告辭。

第二天上午,早飯剛撤下去,韓府的仆人便送了帖子來,請上人過府。道是主人特別邀請了本地才子名士,專程設宴為上人接風洗塵。玄青高興得很,吩咐奴仆備馬,裝扮妥當,帶著長寧宋微,款步下樓。

剛走出中廳,背後一陣風聲,就聽長寧說了句:“曉隱你做什麽?”

回頭一看,宋微整個人縮在屏風後,單露出兩隻眼睛,目光驚惶,望向前院大門。順著他視線看過去,三個人正牽著馬跨進旅舍。

玄青不動聲色,問:“曉隱,你怎麽了?你認識他們?”

宋微腦筋急轉,扯著她衣袖往樓上退,一臉哀求:“仙子救命!我的對頭來了,我要完蛋了!”

玄青奇道:“對頭?那三個人怎麽是你對頭?”

“是中間那個,我的死對頭!絕對絕對不能讓他發現我在這裏。好仙子,求你幫幫我!”

玄青望著他:“你先說說怎麽回事,我再看怎麽幫忙。”

宋微咬咬牙,大有豁出去了之態:“仙子既然這麽問,那我就說了。那家夥、那家夥是個斷袖,以前在西都的時候,就居心不良,想暗算我……”

玄青聞言微訝,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戲謔,可惜宋微正惶恐不安,根本沒注意到。

“你跟我來。”玄青把他拉到自己房裏,示意長寧取出一套衣裳,“你把這個換上。”

宋微定睛一瞧,那分明是玄青上人自己的白羅襯裙藍紗直裰,頓時傻眼。

玄青笑得一臉純潔:“你跟我們穿成一樣,把幃帽戴上,騎馬同行,誰看得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坑,就是給自己找點樂子……各位親隨喜,勿太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