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霧籠西都無覓處,煙消南嶺兆生機

第〇〇九章 霧籠西都無覓處,煙消南嶺兆生機

遍尋不見宋微,宋曼姬當真急了,張牙舞爪,活似丟了幼崽的母老虎。侯小夏始終找不著機會向她說明真相,又一想知道了真相沒準露餡,幹脆把心一橫,十二分投入,先陪著演好這一出戲再說。

宋微失蹤,獨孤銑疑心再起,眼看蕃坊這邊沒什麽線索,有心抽身親自去追捕崔貞,卻被宋曼姬一群人纏住不放,走脫不得。直折騰到黃昏,還是坊長麥阿薩出麵,口頭協議如果明日還找不到人,便正式報官。至於宋微失蹤獨孤府是否有嫌疑,獨孤府的失竊案件又是否當真牽涉到宋微,都等府尹裁決。

獨孤銑帶著牟平回府,真可謂人困馬乏,筋疲力盡。長途奔波歸來,一個通宵沒睡,又在蕃坊耽擱整天,捉奸、辦事、救火、抓賊、找人……馬不停蹄,應接不暇,換個人早就直接累癱了。更何況期間除了在波斯酒肆喝了杯酒,始終沒正經吃頓飯。一來不得空,二來也沒心情。這會兒爬回家中,先喝令後廚快快整治些好吃好喝的送上來。

他這裏等著吃飯,管家戰戰兢兢過來匯報:“小侯爺,小人今日赴衙門報官,府尹大人問府裏可有出逃侍妾的寫真畫像之類,如若沒有,須請熟悉之人詳加說明,好供府衙畫師描繪,以便傳往各處通關要隘,廣為告示,懸賞緝拿。”

“他們還沒開始搜捕?”

“府尹大人已經傳令下去,請各裏坊搜查疑似人物。隻是沒有畫像,怕誤抓他人。”

“急著要畫像做什麽?城門一關,多加人手,還怕搜不出來?”

“這……”管家虛擦一把汗,“小侯爺有所不知,除非搜捕關外敵間、在逃重犯之類,西都城門是不能臨時封閉的。”

獨孤銑不說話了。他不是不知道,他隻是沒想到。

過了一大天,丁點實質性進展都沒有,獨孤銑又餓又累,不覺愈加煩躁。他統共就帶了四個人,牟平跟秦顯留在身邊幫忙,楊麟與蔡攸負責追捕崔貞焦達,實在不夠用,否則哪裏用得著這般囉嗦。原本不過是回老宅取點舊物,西都舊京又一貫太平無事,以為這趟行程輕鬆不過。誰知道竟會狀況迭出,變故頻生。他走慣了高層路線,不論軍中朝裏,憲侯府自有人脈實力,辦什麽事無不如臂使指,立竿見影。哪像現在,處處掣肘,步步拖遝,有力使不出,白耽誤功夫。

要說獨孤銑此番主要吃虧在兩條。第一人生地不熟。這西都舊京,他還是幼年時住過一段。前些年雖然每年回來住幾天,然而來去匆匆,從未真正深入熟悉過,最近兩年因為父親身體的緣故,更是不曾回來。作為一座國際大都市,二十年的變化足以叫人耳目一新。比方今日西市蕃坊,與獨孤銑印象中已然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侯府地位固然高,奈何隻餘一座老宅,這舊京本地實權人物,獨孤小侯爺上下都不認得,人家恭敬歸恭敬,卻未免有點敬而遠之。

真要論人脈,搞不好連崔貞這個十年前的西都花魁還不如。至於群眾基礎,照宋微宋小郎都差得遠。西都是座開放城市,生意人地位不低,習慣講規矩辦事,老百姓對公侯貴族、官府衙門,怕是怕,卻怕得比較有限。

由此說到第二條,獨孤銑還吃虧在知己不知彼。十年前崔貞進門的時候,他正在外頭遊曆,壓根不知道這事。那時候他母親還在世,父親有色心無色膽,隻敢把人養在老宅,之後便一直維持原狀。所以對這個女人,總共加起來不過見了幾次。除了知道她漂亮且**,其餘一無所知。而對於宋微,就更談不上了解了,否則也不至於跑到蕃坊去吃癟。

話說回來,假設昨夜撞破女幹情之時,人贓並獲當場處理了,不論公判私刑,都好辦。卻因他見色起意,放縱邪念,失了先機,結果導致處處被動。

總之,這一場遭遇戰,起先獨孤小侯爺看似占了便宜,走了上風,如今卻是作繭自縛,後續如何,實為難料。

俗話說,龍遊淺底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此之謂也。又有言曰:人在做,天在看,欠債總要還,晴天摔好漢,如此是也。

管家匯報了畫像通緝的事,道:“小人不敢做主,請小侯爺示下。”

獨孤銑終於想起,崔貞是自己老爹的女人。事情鬧到這一步,接下來要怎麽處理,無論如何也應請老爹表態。何況丟了高祖賜給獨孤家的金印玉冊,這事該明查還是該暗訪,也須先跟老爹通過氣才行。

正想著,飯菜來了,將管家打發下去,一邊吃一邊思量。吃罷飯,斟酌言辭,寫了封密信,飛鴿傳書,寄給身在京城的父親。吩咐牟平留意各方消息,長籲一口氣,總算能睡覺了。

這邊廂獨孤銑才躺下,那邊廂宋小郎剛睡醒。

商隊有自己固定的落腳點,黃昏進入旅舍,將貨車圍攏,停在後院,牲口自有夥計牽走照料,留一個人值守,其餘紛紛進屋吃飯休息。說是值守,等燈火熄滅,人靜馬歇,守夜的也就爬到一輛半空的車裏睡了。太平時節,又非荒郊野外,睡得毫無壓力。

宋微耐著性子久等了一些時候,才輕手輕腳從皮毛堆裏爬出來。下了車,屏住呼吸,踮起腳尖,慢慢躡到牆角,急急忙忙鬆開褲腰帶放水。睡著了不覺得,醒來後沒法解決,可把他憋死了。

解決完個人問題,頓覺一身輕鬆,摸摸肚皮,餓了。他知道,照商隊慣例,長途行走必會帶足幹糧,以備不時之需。西域特色的胡餅油饢,充饑果腹,久擱不壞,肯定在某輛車上藏著。但這會兒摸索翻找,必定驚動值守的夥計。萬一第二天發現丟了幹糧,難免被人找出藏身之處,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了想,挨著牆根往偏院溜去。

果然,四處一片漆黑,唯有廚房隱約透出一點亮光。通常稍微大點的旅舍,都免不了通宵熬粥燉湯,早起更需要大量熱水,總有一兩孔徹夜不熄的灶火,亦有夥計在灶間外頭看火值夜。

宋微徑直走過去,大大方方敲了敲門。

夥計揉著眼睛打開門:“誰啊?”

宋微閃身進去,道:“大哥,有啥吃的沒有?這幫家夥就知道自己吃飽喝足,小爺在外頭值守,才給拿兩張餅,卷了不見兩口肉。還沒挺過半夜呢,就餓得直叫喚了。”說著,遞過去一串銅錢,“我在這吃點兒,再拿點兒當早飯,剩下的就當叨擾大哥的辛苦費。”

夥計道:“你是穆家的……”

宋微笑:“求大哥別跟穆七爺提這茬兒,萬一他老治我個擅離職守,還不得一頓好說。”

夥計掂掂銅錢分量,把灶火整旺些,看清他裝束,更無懷疑。熱了幾張餅,又切了點熟肉,加上晚間的兩盤子剩菜,任由他吃個飽足,最後還拿荷葉打了個包。

如此晝伏夜出,頭兩天還擔心有追兵,宋微一邊提心吊膽,一邊休養生息,可說小心翼翼,斂形藏跡。到第三四天,腰不酸了,背不疼了,每日裏羊皮褥子上一睡十來個時辰,睡得神氣完足、精力充沛。沿途也沒見有人搜尋查問,暗忖大人物自有大事要做,自己惹上的這等無聊小事,並不值得大動幹戈,估計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第五天,穆家商隊抵達銎城。此地是西都往南第一個大市鎮,商隊馬車停在穆家自己的商行內,卸下一部分貨物本地銷售,同時再裝運一些特產繼續往南。如此不免需要重新歸攏收拾,那些最後運到交州的東西,也要檢查一番。

穆七爺走到貨車前。雖然天氣一直不錯,但也要小心提防。皮毛之類最怕受潮發黴,即使品質不損,壞了看相,價錢也要差出一大截。憑他多年經驗,不必卸車,伸手探探,目光掃掃,便知端的。

掀起油布,冷不丁對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饒是他一個老江湖,也嚇了一大跳。

宋微撐著羊皮褥子坐起,嘿嘿賠笑:“七爺。”

穆七爺從驚嚇中回神,認出是他,氣得胡子一翹一翹:“宋微!你個混小子!你怎麽會在這裏!”忽然想起什麽,痛心疾首撲上去,哀嚎:“我的宛北雲、樓西雪!都被你這混小子糟蹋了!”

宛北雲、樓西雪,是南邊對大漠頂級白羊毛的美稱。這一車羊皮褥子,相當一部分便是這種潔白綿軟如同西域雲朵雪花一般的極品。

宋微趕忙叫道:“沒有沒有!七爺別著急,聽我說!”

他雙手一直提著衣裳下擺,這時跪在車頂上,亮出衣擺裏兜著的兩隻皮靴:“你老請看,我隻要上車,就脫了靴子拿衣裳包著,壓根沒沾到別處。我每天半夜都特地在旅舍井欄邊洗個澡,身上幹透了才上來。別說泥沙,連屁都不敢放一個,就怕汙了你老的宛北雲、樓西雪……”

早有商隊夥計圍過來,聽到這哄堂大笑。

穆七爺氣得抽出車廂前的擋板就要揍他:“混賬!你給我滾下來!下來!”

宋微挪到側麵,坐在車廂邊上,套上靴子,一個縱身,利落地跳下地,衝著穆七爺一躬到底:“七爺息怒!宋微給七爺賠罪。小子仰慕七爺許久了,一心想跟你老多曆練、長見識,奈何娘親舍不得,嚴詞教訓,不允我出遠門。前日打聽得又是七爺領隊,走嶺南交州,心中著實向往不已,簡直寢食難安,這才背人耳目,出此下策。你老實在生氣,不勞親自動手,這裏隨便哪位大哥,抄板子狠揍我一頓。除非揍到我起不來,否則我是一定要跟著七爺往南去的。”

夥計裏有幾個與宋微相熟,果然嘻嘻哈哈就去拿板子,毫不客氣,照著他屁股來了一下,拍得他吱哇亂叫。

穆七爺拚命板臉也沒忍住笑,勉強硬聲硬氣道:“你娘知道嗎?”

“知道知道,我留了口信。”

“你能幹點啥?”

“啥都能幹!隻要你老不嫌棄,讓幹啥幹啥。我不要工錢,有口飯吃,有地方睡覺就成!”

穆七爺再次狠狠瞪他一眼:“把你躺過的褥子統統理出來,曬足兩個時辰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最多下下章,小攻小受就會見麵的*^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