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識

段清茉這才知道,那人就是鎮北王。

這些日子她也在軍營中聽到過許多關於鎮北王的事。

鎮北王好像也姓詢,不知名諱,未曾娶妻納妾,但有一個外室所生的兒子,今年十三歲。

既然有個十三歲的兒子,那便定不是那人了。

更何況那人不曾習武藝,又怎會提刀上馬浴血殺敵呢?

段清茉跟著下跪行禮,向靳詢道謝。

隻是許久許久,她才聽到一聲遠遠傳來的沙啞聲音:“平身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鎮北王的聲線好似有些顫抖,連帶著她也忍不住跟著一顫。

這時,沈三朝著段清茉使了個眼色,讓她快快帶著陳昭昭退下。

領悟到那意思的段清茉扶起陳昭昭,連忙行禮告退,逃似的從這一眾將領麵前離開了。

曾將軍看著段清茉的背影還若有所思:“這段娘子末將當真有些眼熟,好像,好像......王爺是不是認識和這段娘子生得像的人呀?末將記得......”

沒等他說完,靳詢就看著單膝跪地的沈三問道:“她叫什麽名字?”

男人的聲音,冰冷得可怕。

沈三察覺到了靳詢身上的戾氣與壓迫感,但卻有些摸不著頭腦:“回王爺的話,段娘子叫......段清茉。”

不知為何,這三個字說出口,讓他產生了一股莫大的恐慌感。

好似有什麽東西從他的指縫中溜走。

再也抓不住了。

靳沙聽到這三個字,頓時瞪大了眼睛——這不正是王爺命人去臨州尋的女子嗎?

怎麽到頭來跑到自家的軍帳來了?

靳詢的薄唇緊抿,嘴角緩緩扯了個僵硬而詭異的笑容。

靳沙瞥見那笑容時隻覺渾身一驚,汗毛豎起。

——

陳昭昭的腳踝尚未痊愈,走起路來格外地慢。

而段清茉握著她的小手扶著她一步一步朝回走。

“娘,對不起。”陳昭昭感覺到了段清茉的慌張與害怕,立馬乖巧地道歉道。

“跑到那裏去做什麽?昭昭,娘不是說了嗎,娘很快就回來的,你可知道娘剛剛找你多著急?”

段清茉並沒有怪罪陳昭昭的意思,這是這幾日發生了太多事。

她真的害怕陳昭昭再出事。

陳昭昭臉上閃過一抹愧疚之色:

“我見娘沒回來,就想四處轉轉透透氣,沒想到個個軍帳都長得差不多,我竟迷路了......我發誓,娘,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段清茉歎了一口氣道:“若是你想出去轉轉,下次等我一起好嗎?”

“好。”陳昭昭聽著母親溫柔的聲音,心都要化了。

而這時,段清茉才注意到陳昭昭手裏攥著的銀兩。

“這是哪裏來的?”段清茉問道。

“這個是,是鎮北王給的!”陳昭昭攤開掌心道,猶豫片刻她又補了一句,“對了,娘,你可覺得鎮北王眼熟嗎?”

段清茉回憶起那人的臉。

許是鎮北王那長久不打理的胡須太濃密,看著就是個軍中糙漢,她現在竟隻能想起那人的丹鳳眼來——的確,有些眼熟。

“你問這做什麽?”段清茉疑惑道。

陳昭昭見段清茉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而剛剛鎮北王見了她母親也沒什麽激動或是驚訝的神色......難道那話本子是騙人的?

陳昭昭一頭霧水,見段清茉當真不認識鎮北王後,也不敢再問什麽。

都怪那話本子不寫全,全程她就知道鎮北王姓靳,半分不知道他的名諱是什麽。

“娘,待鎮北軍走後我們要去武龍縣嗎?”陳昭昭問道。

“自然。”段清茉道,“昭昭別怕,我托沈校尉幫我們尋了人護送我們。有官家軍隊的人在,那些難民不敢做什麽的......”

陳昭昭拉緊了段清茉的衣角,心想那便隻能這樣了,先到武龍縣修養一陣再說。

回了營帳,陳昭昭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後背傳來陣陣痛意,肩背稍有動作就疼得她眼淚汪汪。

段清茉撩起她的衣裳一看,才發現自己女兒的後背有好大一片淤青。

這可是把她嚇得不輕,連忙找來藥酒替她擦拭。

“你這孩子,這又是怎麽回事?”段清茉摸著陳昭昭嶙峋拱起的脊背,語氣中滿是心疼。

陳昭昭支支吾吾隻說是自己摔了一跤,心裏卻把靳盛澤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夢境裏自己竟最後會喜歡上靳盛澤?

那混小子用槍挑了她一次,又踹了她一腳,言辭間的逼問之勢大有要將她好好審訊一番的意思。

簡直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她怎麽會喜歡這種人呢?

陳昭昭搖了搖頭,愈發覺得那話本子和夢境都是騙人的。

段清茉將藥酒倒在手上,快速地在陳昭昭的後背上揉開。

二人盡管在營帳內,可鎮北軍為了快馬加鞭啟程,早早就將營帳內的東西收拾空了,就連個火盆都沒留下。

如今在帳內雖能擋風禦寒,但氣溫到底是低。

沒一會兒陳昭昭都凍得直打哆嗦,段清茉隻能盡快縮短上藥的時間。

然而母女倆沒想到的是,等她們上好藥收拾好包袱後,鎮北軍又得令改換了路線。

鎮北軍同他們一起,要先去武龍縣落腳休整。

陳昭昭本來沉寂下去的心又緊張了起來。

而段清茉則是又驚又喜,如此一來,這路上可是不用怕什麽了!

——

中軍帳內。

靳詢凝視著銅鏡裏自己的臉,用剃刀一點點將下巴上雜亂硬茬的胡須剃掉。

那張冷峻淩厲的臉再也不見當年的斯文青澀。

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間銳利的殺意、眼眸裏如枯井般的幽深冷漠、還有眼角如刀刻般泛起的細紋。

白皙的皮膚變得暗黃粗糙,臉頰和脖頸都有著細短的陳舊傷痕。

是刀傷劍刺,還是箭矢掠過的血痕?

靳詢記不清了。

曾幾何時,隻有這些傷才能提醒他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剃刀一點點地往下,直到最後一縷胡須落在地上,靳詢瞧著模樣大變的自己,都覺得陌生。

是沒認出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