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孩子們

跨越了3000公裏,穿過了河西走廊,越過大漠黃沙,吳淮來到完全陌生、舉目無親的邊疆小城,他本以為自己會是“支援”克拉瑪依市內的高中教師,最起碼也應該是中學。

但真正到達的,卻是克拉瑪依市下的烏爾禾區中的一個小鄉鎮。

吳淮在麵包車上顛簸了近乎3個小時才到達鄉裏,天已經黑了,他冷得直打哆嗦。

哈裏拜把自己的外套給了他,司機則是幫他提著行李箱下車,三個人打著手電筒朝學校走去。

“前麵是小泥路,車子過不去,吳老師再堅持堅持,走個10分鍾就到了!”哈裏拜叮囑吳淮:“多注意腳下。”

吳淮佝僂著身體跟著他們走在坑坑窪窪裏,但他覺得早已超過了10分鍾,至少走了20分鍾。

快到學校門口時,吳淮腳一扭,整隻鞋都陷進了泥坑裏。

司機趕忙扶住他,但他說的新疆話令吳淮一句也聽不懂。等他掏出自己的手機電筒照向腳下,才發現是個很大的坑,他錯愕地問哈裏拜:“怎麽不填上呢?學生們經過這裏多危險啊!”

哈裏拜隻歎了口氣,沒說什麽。

吳淮拔出腳,整隻鞋都髒兮兮的,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校門口,守在大門旁等候的是個很年輕的女教師。

在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頰泛著點紫紅色,眉眼深邃得和吳淮在電影裏見過的新疆姑娘一模一樣。

她用生澀的普通話和吳淮說:“歡迎你,吳老師,我是這裏的教師祖麗亞提,您叫我祖麗吧!”

吳淮想和她握手,但剛剛碰過鞋子的手掌已經很髒了,他改為鞠躬問好。

祖麗在三人都進來之後把校門關上鎖好,那麽重的鐵門她一個人推起來卻很熟練,吳淮詢問哈裏拜她負責的科目。

“祖麗亞提負責這裏的所有科目,除了體育。”

哈裏拜卻習以為常道:“其實不隻是我們這裏,就算是區裏也有很多教資緊張的鄉村學校。隻不過,我們這裏要更難,別說市區了,離縣區都遠,新考上的年輕教師誰願意來這裏吃這樣的苦呢?”

吳淮心裏也有些茫然了,但這還不是最讓他無奈的,一進了教學樓,他發現整棟樓都背陽,而且牆壁潮得長了黴,不翻新是除不掉的。

員工宿舍在走廊盡頭,隔壁就是學生的宿舍,吳淮發現隻有兩間學生宿舍,床鋪加在一起總共8個。

“學校裏孩子不多。”哈裏拜說,“加上不住宿的那幾個,全年級是23個孩子。”

“那……請問教師數量呢?”

哈裏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頭的祖麗,司機平時也要當門衛,還有個體育老師,他最後指著吳淮:“加上吳老師,現在有5名教師啦!”

吳淮卻笑不出來,他不敢想象一所學校此前是如何依靠4名教師運轉的,更不敢想象6個年級總數隻有23個孩子的學校是如何艱難維持。

而教學樓裏沒有熱水,克拉瑪依水源本身就不算充足,吳淮是用冰涼的自來水簡單地洗了臉、刷了牙,等重回宿舍時,哈裏拜已經回家了。聽他在來時的路上說過,他家裏有兩個孩子,媳婦一個人照看不過來。

但行李箱上有哈裏拜留下的葡萄幹和大棗,吳淮心裏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感動。

再一回頭,門口有兩三個小腦袋探出門框在打量他。

其中一個豆丁大小的男孩羞澀地咧嘴一笑,露出小豁牙。

“malen”、“malen”,幾個孩子嘴裏不停地叫著這個,祖麗在這時走來,她對吳淮說:“孩子們在叫你老師。”

吳淮恍然大悟,回應孩子們:“你們好。”

大家靦腆地笑起來,紮著兩根小辮子的女孩捂著嘴偷偷笑,祖麗則是要把他們都帶回宿舍,並告訴吳淮:“吳老師,明天是周一,早上要升旗儀式,你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吧,5點起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

“那您今晚休息吧,明早我來叫你。”

吳淮向祖麗道謝,看著她帶走了嬉鬧的孩子們,有幾個還戀戀不舍地回頭看向吳淮,眼神純粹明亮,仿佛能掃去吳淮這幾日的疲乏。

他獨自一人坐在宿舍裏整理行李箱,衣架很簡易,但能看出用心擦拭過的,上麵沒有一絲灰塵。

毛巾和香皂都是新的,枕套和被褥也都換過了,還殘留著太陽曬過的馨香。

吳淮拆開手工皂深深地嗅了嗅,他心裏的感覺很複雜,背井離鄉本應悲傷難過,但這一刻,他卻覺得自己充滿了莫名的動力和勇氣。

在出發之前,同事曾問他:“你為什麽要報名去援疆呢?”

吳淮當時隨口回道:“想做點大事,趁著年輕,想讓自己有點用處。而且我也不想整天呆在父母身邊,一個大男人,考回老家本就挺丟臉了,好不容易得了一次援疆機會,我要去奮鬥。”

辦公室裏年老一些的同事望著吳淮,露出的是既羨慕又惋惜的表情,他們說:“小吳真是個有情懷的青年啊。”

其實吳淮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為了情懷,也許更多的是想要逃避一成不變的乏味生活。

他總想做點什麽,哪怕是教教普通話,至少他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留下有意義的印記。

所以,在看到這些孩子的瞬間,吳淮理解了“情懷”二字。

情懷是他們黝黑、淳樸的臉頰上洋溢出的純真光輝,情懷是想要守護與引領他們對未來的探索與追求。

吳淮的向往在這一刻有了具象,“建設西北”這堂課,他期盼自己可以奉獻綿薄之力。

窗外風沙漸起,大漠綿延,無星無月,硬板床硌得腰酸,可吳淮卻在那夜睡得格外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