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江誠在街沿蹭了蹭腳上的泥垢,原本穿在他腳上的一雙白球鞋,也不知何故的鞋麵上沾滿了深黃的泥漿,幾乎看不出本色。

蹭了一會兒,除去蹭掉些許板結的小泥塊,收效甚微。江誠停下動作,看了眼雙腳上依舊呈醬黃色的球鞋,神色泰然。畢竟若換做從前,更髒的鞋他也不是沒穿過。

雙手隨意□□褲兜,江誠半側過身,回望他之前的來處。

是的,來處……

在這條寬闊平整的車道盡頭,緊連著的是一段未被修繕過的泥路小徑。前兩天下過大雨的緣故,整段小徑都變得異常泥濘。數不清的深淺不一的水塘,吸飽了水之後的泥土又十分軟滑,稍有不慎就是一腳泥漿。饒是江誠曾走這段路走了近十年,這麽一個來回走下來,腳上的球鞋也依舊變了色。

小徑的盡頭,綠樹掩映間可以依稀看到幾棟破敗的老宅。在沒有回到江家的那十三年裏,有近十年的時間,江誠都生活在這其中一棟老宅子裏,與收養他的一對老人一起,過得平靜安寧。

江誠對兩位沒有血緣關係的老人有著很深的感情,甚至遠遠超過他那個生理上的媽。事實上,這個名義上的媽在他還不怎麽記事的時候就拋下他和新攀上的金主到國外逍遙自在去了。所以,江誠對她幾乎是沒有什麽記憶的。

每隔一段日子,江誠都會回來祭拜兩位老人。兩位老人在江誠十三歲的時候就先後因病去世了,而江家的人也是在那時才找上的他。說來可笑,同在一座城市,江家又在中州省權勢傾天,然而當初江誠回到江家時,江家對外的說法卻是找他這個遺落在的孩子找了整整十三年……

也隻有江誠以及真正的江家人清楚,若非江家前任老家主怕當時流浪狗似的江誠迫於生計做些烏糟工作辱沒了他江家的血脈,整個江家根本也沒什麽人關注這個母家地位卑微的孩子的存在。

流浪狗、嗎?

江誠嗤笑一聲,這是當初他的血親爺爺在和他初次見麵時對他的稱呼。

隻能說親情這種東西,還真不是僅僅靠著一點血緣關係就可以維係下來的。

江誠此次回來這裏倒不是為了祭拜兩位老人,之前的清明節他已經回來祭拜過了,他是來處理老宅的拆遷以及兩位老人墳地遷移的各項事宜。

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城郊邊緣這一帶也被列入到海銘城市規劃的範圍。老宅子要拆遷,這本不該歸江誠管,即便兩位老人收養了他近十年,待他如親孫,可他畢竟姓的是江!

江誠知道兩位老人心善可命卻不好,老人家曾育有一子一女,可惜這兩個孩子都是連一兒半女都未留便早早去了。沒有直係親屬,兩位老人的旁係親眷還是很枝繁葉茂的。事實上在得知老宅要拆遷的消息後,這些旁係一個個也是蠢蠢欲動,然而他們再積極卻終究還是做不了主……

原因無它,老宅子的產權在江誠名下。

關於老宅產權的事,江誠此前毫不知情,他也是直到被主管這一帶拆遷的負責人找上之後才得知的此事。當下,他的心裏就升騰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他以為這些年在江家練就的鐵石心腸,在那一刻有熱血流淌而過,很熱、很脹……

兩位老人向來心慈仁善,會這麽做其實也並不難理解。多半是擔憂在他們走了以後,孤身一人的江誠沒有倚仗,度日艱難,把老宅留給他,也好讓他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收回視線,江誠緩步朝距離這裏最近也要走上二十分鍾左右的公車站台行進。

日頭已經西斜,無疑無論是老宅拆遷還是祖墳遷移,真動作起來都是麻煩事。江誠這天也是忙忙碌碌來來回回跑動了好幾個地方,才堪堪把兩件事給辦妥。要說老宅拆遷這事雖歸了江誠管,可祖墳遷移卻無論如何都算不到江誠的頭上,他是外姓人。然而兩位老人的旁係親眷顯然對老宅產權的事很不滿,既然老宅的拆遷補償輪不到他們頭上,祖墳遷移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們自然能推就推,絕不會輕易沾手。

江誠對此不可置否,其他人的他管不著,遷墳他也隻遷兩位老人的墳,至於老宅的拆遷補償款,他現在是不缺錢,江家每個月都會給家主的一幹子女打零花錢,或多或少且不計,他自己□□市拳賽也贏了不少錢。不過就算如此,老人家的心意他還是會一文不落的收下。

許是憶起過往和兩位老人一起生活的片段,夕陽晚照下,江誠本來囂張跋扈的眉眼溫和了許多。

不過很快,那略微沾染溫和的劍眉就蹙了起來,且越蹙越深……

此時,江誠的思緒已經不自覺地轉到江家近來的幾場風波上麵。

江家嫡子大病初愈,行事作風卻一反常態,可以說江家內部近來的幾場風波皆是因他而起,也是因他而終。

這個最受江家家主看重,江家名正言順的下一任繼承人,一直以來都保持著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下頭一幹跳梁小醜般的兄弟姐妹,任他的兄弟姐妹們再如何的明爭暗鬥、用計耍滑,他向來都是用不過問、不理會的方式冷處理。若有某些不識時務的人鬧大了,從來也都是江家家主出麵處理,而他作為嫡子也多半坐在一旁冷眼旁觀。

然而這一次卻很不同,江家嫡子不但從昏迷中醒來後不久就處理了一幹兄弟姐妹中鬧得最厲害的幾個,甚至其中的一對雙胞胎兄弟還被削了江姓,永遠不被允許再踏入江家半步,所有江氏名下的產業也都不得給兩人提供任何工作職務。

而事實上這對雙胞胎兄弟在離開江家後不久,就被人發現雙雙陳屍銘江。凶手是誰?維防隊還在立案偵破中……

對此,江家家主未置一詞,算是默認了江家嫡子的做法。這無疑讓江家上下所有人都再次明白了一個現實,在江家家主的眼裏,他的兒子一直都隻有江家嫡子一個,其他孩子不過是擺設,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淪為嫡子練手的工具。

江誠雖也看不慣那一幹兄弟姐妹的所作所為,卻還不至於到殺之後快的地步。也許一幹兄弟姐妹這次鬧得動靜確實有點大,但所用伎倆與以往也相差無幾……所以,到底是什麽令這位嫡子一反常態,還動了殺心?

江誠原隻是有些疑惑,倒也沒想太多。卻未料江家最近一次的族內聚餐,他的名牌忽然被擺到了主桌,且還是緊挨著江家嫡子的位置。席間,江家嫡子有意拉攏他的言行十分明顯,這便讓他不得不戒備了……他和這位嫡子可沒有多深的兄弟情誼,除了他剛進江家時的一個照麵,嫡子體弱多病深居簡出,而他則若非必要鮮少踏入江家主宅,兩人可謂毫無交集。

江誠沒有江家的財產繼承權,他自認身上沒有什麽能讓這位嫡子親自出手籠絡的價值。但也正因如此,這位嫡子忽然想要拉攏他的目的是什麽?

眼看老舊手機屏幕上跳出16:00字樣,陸櫻迅速收拾起用石板臨時搭建的石桌上的各類有毒藥材,打包妥當後埋進石桌下已經挖開的土坑裏。

走出這座破敗的小屋,陸櫻拍了拍身上和頭發上沾到的藥材碎屑,又從包裏掏出自己買的鏈條鎖,把小屋那扇鏽到快鏤空的鐵門給鎖上。

做完這些,陸櫻又私下望了望,這才往外走。

陸櫻現在煉藥、製毒都在這座小屋裏完成,小屋位於一處街心公園的深處,想來是當初修建街心公園時為了存放材料方便臨時搭建的,裏頭還殘留著幾塊龜裂的大理石石板以及些許鵝卵石。

陸櫻是上周和王奶奶來城西農貿市場發現的這處街心公園,大概是地處城郊,人流量少,園藝工人便疏於打理修整的緣故,整座街心公園都透出一股原生態樹林子的神秘清冷感。

隻看那鏽跡斑斑的鐵欄杆和探過牆頭的高大喬木,再一聽裏頭悉悉索索的蟲鳴,便可知此處應是這個時代人敬而遠之的地頭。

不過這處林子顯然很對異世人陸櫻的胃口,人跡罕至,花木繁密茂盛,必然就能招來不少鳥獸,而這些鳥獸的到來便奠定了此處‘雜草’叢生的基礎。

陸櫻逃了兩天的課來考察這座公園,在確定這座街心公園已經被廢棄,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的修繕動作,而會來逛這座街心公園的人也微乎其微,因為據說園子裏有蛇,曾有人被咬傷過,再加上她無意中發現的這座破屋。幾乎沒什麽猶豫的,陸櫻便把自己的‘基地’轉移到了這裏。

走出街心公園,時間已經超過四點半。那些趁著周末從城郊趕到市中心玩鬧逛街的人陸陸續續歸家,原本冷清的城郊車道上零零落落的有了車流。

陸櫻慢慢的往公車站台走著,小姑早上臨走前曾叮囑過她,今天晚上她和嘟嘟在外麵吃,讓陸櫻自己一個人隨便解決。

雖然這會兒家裏應該沒人,但陸櫻卻不能回去得太晚,一則太晚沒有公車,二則萬一太晚回去剛好被她小姑碰上,她小姑就算不怎麽管她,可同住一屋簷,總還是會過問。到時,一番至少能圓過去的解釋定然少不了。

一邊走,陸櫻一邊想著晚上該給自己做點什麽吃,因為早飯吃的略多,坐車之後又難受,她午飯索性就沒吃,這會兒倒是真餓了。

走到一個三岔路口,對麵黃燈轉紅,陸櫻於是停下來等。

往來的車輛很少,一輛,一輛的從眼前駛過,這也使得等紅燈的時間顯得仿佛格外長。

“叮鈴——”

晚風中,一縷清脆的鈴音劃過耳畔,那聲音太過悅耳,甚至是惑人的,陸櫻下意識的去尋找聲源。

與此同時,恰好走在陸櫻正對麵街道上的江誠停下了腳步,與陸櫻一樣,他也聽到了那縷奇怪卻分外動聽的鈴音,扭頭朝發聲處看去。

聲源盡頭,一隻黑貓蹲坐在人行道中央,長似細棍的黑色尾巴蜿蜒的掃著路麵。

黑貓先是朝江誠的方向看了一會兒,隨後又扭過頭來一瞬不瞬的盯著陸櫻,用它那雙橙黃色的豎曈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