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凶器是舌頭!

隔著屏風,蔣沉屏住呼息偷聽。

孟得鹿隻輕聲細語地向賴娘子問了一句話,“老賴每次欠了債都是你替他還的,可是,你一個婦道人家,從哪裏才能弄來那麽多錢財?”

石像似的枯坐了一夜的賴娘子突然大放悲聲,慟哭不已!

孟得鹿的問題把她的回憶又拉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丈夫老賴向來好逸惡勞,卻吃喝嫖賭無一不沾,成親幾年便敗光了所有家底老本,全靠她一人接些刺繡裁縫活計維持家計。

一日,她奉命前往一家富戶量體裁衣,不料,一進門便被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死死抱住,她想逃,身後的門卻被人死死地拉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噩夢般的淩辱中回過神來,身邊的男子掏出一袋錢賞狗似地扔出門外,透過門縫,她吃驚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自己的丈夫老賴!

“原來是他!我自己的夫君!為了償還賭債,他竟然把我當成了最廉價的娼妓,專門賣給大富人家的男子,送上門去供他們玩樂!”

有了第一次,老賴的膽子便大了起來,臉皮也厚了起來,處處尋找出手闊綽的客人,表麵推薦妻子上門裁製衣物,其實,是暗中拉皮條,逼她賣身替自己還債,即使她也因此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病,老賴也不聞不問。

為防止打壞了皮肉招不到生意,他從不對她動手,隻會在她抗拒時用最惡毒的髒話夜以繼日地羞辱她,咒罵她,直到她被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語折磨到頭暈目眩,四肢無力,隻得乖乖從命……

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久而久之,就連街坊都看出了端倪,所以,每當她路過門前時,鄰居都會毫不掩飾嫌棄地把一盆又一盆的髒水潑向她腳下……

前些日子,老賴又欠了漫香的債償還不起,便故技重施,逼她出門賣身,卻正趕上她來了月事,丈夫看到床單上的血跡立刻暴跳如雷,破口大罵。

突然,她的雙耳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她吃驚地晃著腦袋,集中全部注意力努力地想再聽到一句往日那些像針一樣紮得她雙耳生疼的汙言穢語,卻隻能看到丈夫的嘴巴越裂越大,好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剝!

強烈的恐懼和惡心同時湧上心頭,她突然抄起裁衣服的利剪向那張血盆大口猛地紮去!

丈夫的嘴終於被堵住了,她的聽覺瞬間恢複如常,卻隻能聽到丈夫痛苦的悲鳴了。

她又把那利剪奮力地拔了出來,鮮血像噴泉一樣從丈夫的口中噴湧而出,濺了她滿臉——她清醒了!

“在那夜之前,我活得就像一具行屍走肉,一百次地想過去死,可是就在那天晚上,當他咒罵著讓我去死時,我突然想通了,我為什麽要死,該死的明明是他!所以我用剪子一下一下地紮進他的嘴裏,直到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最後,他的舌頭都被我剪斷了,從嘴裏掉了出來,居然有那麽長,我把它剪成一塊一塊的,分給了每一位姐妹,我要讓所有人都嚐嚐,能罵出那麽多惡毒語言的舌頭到底是個什麽味道……”

在賴娘子的怪笑聲中,老賴分屍案終於結案,但蔣沉心頭卻壓著另外一樁更可怕的懸案……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察到那老賴的屍體是被眾人分屍之後又分食了的?”

蔣沉盯著孟得鹿,他始終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著太多他沒解開的秘密,現在,她對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他可以好好盤盤她的底細了。

“從你說案發當晚那些人家吃的肉糜太鹹了的時候,因為人平常的飲食中含鹽,所以人肉會比普通的畜肉更鹹,如果那些娘子們按照平常做飯的量去加鹽,做出來的飯食一定會更鹹。”孟得鹿回答得輕描淡寫。

“你……又怎麽知道人肉是鹹的?”蔣沉頭皮一陣發麻。

“春秋時期,齊桓公身邊有一名近臣,名叫易牙,有一天,齊桓公隨口開了一句玩笑,說自己從沒吃過人肉,易牙為了討好齊桓公,就把自己的兒子殺了做成肉羹,進獻給齊桓公,正是因為人肉太鹹,齊桓公嚐出了異樣,詢問易牙,才知道他殺子媚主的伎倆……這些都是史書上記載的,你沒讀過嗎?”

孟得鹿對答如流,蔣沉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隻剩下幹咳的份。

“可是……在蕉芸軒,你又是怎麽隻看了一眼就看出那些瓦罐裏裝的不是炸人肉?在那種情況下,我都嚇……咳咳,我身邊的弟兄都嚇麻爪了,你怎麽敢拿起來就啃?難道你見過炸人肉的樣子?”

孟得鹿掩嘴一笑,“難道我就不能是進城時見過那送羊肉的老板嗎?”

原來,孟得鹿剛進長安城時便在西街羊肉鋪門口喝了一碗羊雜湯歇腳暖肚,順便跟老板老楊頭打聽過幾句蕉芸軒的消息,正好從他口中聽說了剛往店裏送過幾十斤羊肉的事情。

“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一開始不早說清楚?”蔣沉差點暴跳如雷,“害得我……害得我白費了那麽多周章才查清楚!”

他真正想說的是“害得我一回想起來就吐,惡心得連飯都吃不下去”,但考慮到堂堂萬年縣不良帥的威風,他還是忍住了。

“這世間有女子說話的份嗎?有人會認真傾聽女子的聲音嗎?街坊都知道賴娘子是在夫君的逼迫下,才賣身替夫君還債,卻隻把一盆盆髒水潑到她的腳下,沒有人聽她訴說一句委屈,更沒有人敢去指責她那個黑心腸的夫君,她被逼到殺夫碎屍的境地,人們也隻會指責她是蛇蠍毒婦,卻不會有人認真了解她犯案背後的苦衷……同樣,你們是替聖人辦事的官差,我不過是區區一名外地上京的賤籍舞伎,如果不先使出點邪乎的手段唬住你們,你們會安安靜靜地聽我說話嗎?”

孟得鹿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但很快又被明媚的笑意掩蓋了。

蔣沉仔細一想,心裏也暗暗覺得有些理虧,“的確,如果那天沒有那‘大嚼人肉’的戲碼鎮住場子,她肯定剛一開口就被阿白兩隻耳光扇到一旁了……”

“好吧,漫香已經洗清了殺人嫌疑,就要出獄了,你也走吧……”

班房門邊放著一隻矮缸,平時兄弟們跑差回來,洗臉洗手喝水泡茶全靠這一缸水解決,

蔣沉一邊說著,一邊回手舀了半瓢涼水,向孟得鹿的臉直潑過去,隨後,又扔了一條麻布麵巾蓋在了她臉上。

班房裏逼仄陰暗,**漾著一群幹苦差的大老爺們的汗臭腳臭狐臭味,被扔在臉上的麵巾卻是剛洗過的,散發著淡淡的皂角味道,孟得鹿居然忍不住用它敷了敷臉,以安撫早被醃臢之氣熏到脹痛的雙眼和鼻子,臉上精心化好的“傷妝”也隨之被擦得一幹二淨。

蔣沉壞笑,“我可不能讓你帶著那一臉‘傷’出去,要不然,別人賴我刑訊逼供我可有嘴說不清了,不過,沒了這一臉的‘傷’,你倒該好好想想要怎麽向漫香解釋你在牢房裏演的那一出好戲了。”

“那就不勞你操心了……”麵巾在孟得鹿的手中一折,已經被疊得四四方方,放回了案上。

蔣沉的眼睛眯了眯,打了個哈欠,不經意地問,“你來長安……到底是為了什麽?”

“早回稟過差爺了,我想投靠蕉芸軒,討口飯吃……”

“你的話隻有一半是真,卻有一半是假!”

“噢?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當你稱我是‘差爺’的時候,便是假話,‘你’‘我’相稱的時候,才是真話。”

孟得鹿麵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看起來,在未來的日子裏,她與這位不良帥有的好鬥了!

“這半瓢水,我遲早會還給你!”她隻扔下一句狠話,便飄然出門。

“你”“我”相稱——看起來,這次她說的是實話……

蔣沉不以為意地向窗外打了個呼哨,“女人太記仇了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