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以死破局

“得鹿自幼練得一手‘聽音辨物’的絕技,真品贗品無需用眼觀看,一聽聲音便知,各位貴賓若不嫌棄,小女子願意獻醜為各位展示一番。”

“好好好!”眾官員正愁沒法解開眼前的死局,聞言立刻就坡下驢,“門生早聽說古人有這等絕技,隻是失傳已久,但蕉芸軒裏臥虎藏龍,既然有人立誌再現漢代飛燕的‘掌上舞’,自然就有人能再現‘聽音辨物’的神技,門生今日可要大開眼界啦!”

人群中的漫香站不住了,急著要衝到席間阻攔孟得鹿,“這小丫頭,搞什麽鬼,闖禍不嫌事大啊!不要命啦!”

嬋夕卻似乎猜到了孟得鹿想幹什麽,一把拉住漫香,“沉住氣,這丫頭不會亂來的,再看看……”

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孟得鹿端起雙碗,翩翩起舞,玉碗在雙手間旋轉替換,時而相扣,時而相摞,時而輕輕相撞,發出悅耳的脆響,這些雖然都是尋常的把戲,但因為那兩隻玉碗中總有一隻價值連城,也難免令看官們驚心動魄。

一隻玉碗被拋至半空,眾人一片驚呼,孟得鹿身體輕巧一轉,竟用腳尖掛住碗口!

眾人長出一口氣,孟得鹿卻又縱身一躍,把玉碗踢到半空中,金蓮一掃,踢毽子似的將那玉碗踢飛了出去。

一聲脆響,玉碗狠狠地撞上牆麵,碎成粉末!

孟得鹿扯開絲帕,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玉碗放回桌上。

這一刻,仿佛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隻有崔半晟提著腳步小心上前,端起玉碗對著燭光端詳半晌,才大喝一聲,“好!果然是去偽存真,神乎其技!”

眾人不迭地擊掌喝彩,高聲歡呼!

甄、賈二位官員緊繃了一晚上的麵龐這才徹底放鬆下來,剛才,兩隻玉碗在孟得鹿手中顛來倒去,早已分不清彼此,他們便都理直氣壯地流露出了“果然我送的那隻才是真品”的得意之色。

宴席散盡,眾人又累又驚,都睡得格外早。

往日,孟得鹿以為荷亦技高一籌便自負傲慢,不好相處,所以從沒和她主動攀談過,但今夜,她很想找荷亦聊聊天。

荷亦的房間裏傳出劇烈的嘔吐聲,孟得鹿猛地想起這幾天也從坊間小乞兒口中聽到些風言風語,傳聞荷亦水性楊花,人盡可夫,與人私通,珠胎暗結,她從不輕信流言,可也不想撞破這樣的場麵讓荷亦尷尬,便在門口等到房間裏安靜了才輕輕叩門。

“今晚的事情嚇壞你了吧?別放在心上,以後日子長了你就知道了,身為平康女子,哪怕是身價再高的頭牌花魁,在客人眼裏也不過是個會說會笑的物件,每當他們之間稍有不和,又相互忌憚,不敢直接撕破臉,就會借著咱們鬥氣撒火,這就是咱們的命……”

與孟得鹿想象的不同,荷亦的聲音又糯又甜,像一碗拔在深井中的糖霜綠豆湯。

孟得鹿輕輕呷了一口荷亦遞來的茶,“荷亦姐,今夜多謝你了,我身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也知道你不貪圖財物報答,所謂大恩不言謝,你的搭救之恩我記在心裏了,他日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荷亦微微吃驚,“我不過是盡了點自己的所能,讓你免得被客人刁難罷了,哪裏談得上什麽‘搭救’、‘大恩’?”

孟得鹿道,“有些事情,我暫時不方便和你細說,但你今天對我的庇護遠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大……我雖然是初來乍到,也早知道風塵之中生存不易,大家表麵上姐妹相稱,暗地裏爭風吃醋,拆台傾軋卻是司空見慣,今晚的局麵,如果換了是別人,要和我爭個你死我活也在情理之中,可你卻在有意地保護我,這樣的善意在平康坊裏實在難得……”

燭光晃的荷亦臉色蒼白,她輕笑搖頭,“善惡無關乎處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都在心裏,平康坊也不過是這人世間的一個縮影,我也不過是時時告誡自己,人沒法選擇出身和境遇,卻可以選擇每一刹那的善念與惡念罷了……今夜的事,隻能算你我命大,你也夠機靈……”她疲憊無神的目光又燃起一絲好奇,“對了,你那個‘聽音辨物’的絕技是從哪裏學的,有什麽關竅?”

孟得鹿壞笑地眨了眨眼,“什麽‘聽音辨物’啊……再老練的古董行家也不過是肉眼凡胎,世人收集古董有的是為了附庸風雅,有的是為了倒手盈利,哪個剩下哪個就是真的,哪個在位高權重的人手裏,哪個就是真的,我不過隨意幫他們砸碎一隻,剩下的由著他們吹噓去吧……”

荷亦雖然不意外,卻又不甘心,打破砂鍋追問到底,“話雖如此,萬一那隻真碗被你砸了,豈不是罪過。”

孟得鹿自信地將食指比在唇間,輕噓一聲,“放心吧,那兩隻碗都是假的!”

地官侍郎鍾苑東的府邸位於永興坊的正中,這裏距離平康坊並不遙遠,離皇城更是近便。

地官侍郎鍾苑東與春官侍郎崔國南多年不睦,這是全長安城盡人皆知的“秘密”,今日是夙敵崔國南的壽辰,半個朝堂的官員都借機逢迎,鍾苑東卻故意和至交同黨冬官侍郎封迎木帶著嫡係加班議事,直到打聽到蕉芸軒內宴席散盡,才故作疲憊地回府。

這個時辰家人都已經睡下了,隻在書房裏給他留了一盞燭火,鍾苑東猛然想起這還是女兒在時留下的習慣,時隔數年,他逐漸接受了女兒已經離去的現實,可不知為何,此刻盯著跳動的燭火,他的心也跟著跳的厲害。

坐立不安地在房中踱步半晌,他隨手從百寶閣上取下一隻玉碗,迎著燭光一照,玉碗透射出七色光芒,映在牆上地下,宛如雨後初綻的彩虹,栩栩如生……

白鏡曾經在冬官任職小吏,因為在賬本上做了手腳,挪用公款東窗事發,後來補還了盜銀才勉強被免除了牢獄之災,淪為不良人。

一班兄弟裏粗人居多,像他這種略微通點文墨、懂點數理的已經算是鳳毛麟角了,所以結案文書一向由他陳詞,蔣沉隻負責畫押。

老賴碎屍案的案宗已經整理完畢,蔣沉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讀著,“主犯賴皮氏謀殺親夫,毀屍滅跡,證據確鑿,認罪不諱,已收監待判,其它從犯皆畏罪自殺……”

“其他從犯全自殺了?”蔣沉一驚,“我怎麽沒聽說?”

“嗨,自殺,又沒苦主報案,咱們哪有工夫聽說那些個……”白鏡不以為意。

“怎麽死得這麽齊全,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蔣沉還是覺得事情說不出的古怪,正琢磨著,白鏡已經抓住了他的手在案卷上印下了一枚鮮紅的掌印。

蔣沉周身一緊,雙目被烈火灼傷般的疼痛!

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時候,他們連審了他三天三夜,把南監裏用過的、沒用過的手段全在他身上使了一遍,也隻是為了得到這樣一枚鮮紅的掌印!

“蔣不浮啊蔣不浮,你可真是怎麽講也不服啊……”

在他不堪重刑,暈厥過去的前一刻,前任不良帥喪失了耐心,硬是按著他的手掌在供詞上留下了一枚紅掌印,還嘲諷地賜了他個“講不服”的“雅號”,興高采烈地領賞去了……

回過神來時,身上已經被冷汗沁透,兄弟們早已一哄而散,拿著結案陳詞領賞去了。

蔣沉無奈作罷,打算再去蕉芸軒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