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貓鼠遊戲
崔國南身邊,一名腰間別著一塊雕著朝日出海玉佩的年輕男子悠悠起身,孟得鹿隻需一眼便從他那張倒三角臉和一雙三角眼中看出他一定是崔國南的兒子,崔曄,崔半晟。
今晚是崔國南的壽宴,所有的赴宴者都刻意穿著便服低調前來,暗示這場宴會隻維係私人交情,絕不摻雜官場利益。所以崔國南特意穿了一件顏色低調的靛藍色便袍,靛藍色天生三分舊,被瘦骨嶙峋的他一穿,反襯出一派抱樸含真的風骨,崔半晟雖然穿的也是便服,但卻選擇了既意氣風發,又透著攻擊性的翡翠綠色,再加上他身形高挑,四肢修長得有些誇張,被那翡翠綠一襯,越發機警得像隻螳螂。
他向父親微微欠身,聲音溫和恭謙,“阿爺,兒子聽說那流光虹景玉碗碗如其名,被燭光一照,便會現出彩虹的七色,如果在燈下旋轉,更是流光溢彩,妙不可言,今日有幸,一見這稀世珍寶,可否讓兒子開開眼界?”
崔國南神色稍緩,撚著半黑半白的山羊胡須的手指又活泛起來,用目光示意兒子繼續說下去。
崔半晟轉向漫香,“請老板娘把燭火挑得更亮些,再搬來兩隻高凳,請出兩位妙人站在高凳上,高捧著玉碗旋轉起舞,供大家燈下一觀奇景,如何?”
漫香隱隱覺察到危機,急忙搖著小扇推脫,“崔公子,萬萬不可!這群小丫頭毛手毛腳的,萬一失手跌了這稀世之寶,哪裏擔待得起啊!”
“老板娘過謙了,蕉芸軒裏的舞伎舞藝爐火純青,別說是輕輕一隻玉碗,就是千斤壓頂,也不在話下,”崔半晟轉而看向眾舞伎,“今日喜逢家父壽誕,不知哪位妙人願意送上彩頭?在下自有重賞!”
漫香正用目光暗示眾人不許應聲,孟得鹿已經縱身一躍,落入席間!
漫香急得直眨眼,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掉出來了,但為時已晚,崔半晟朗聲大笑,“好!還有誰?!”
眾舞伎看瞥到漫香如臨大敵的神色,都低了頭,不敢應聲,崔半晟掛著笑容的臉微微冷了下來,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既如此,那在下就要點人了……”
“小女子獻醜!”
崔半晟話音未落,荷亦上前一步,站到了孟得鹿身邊。
孟得鹿心下一涼,“完了,荷亦本身就嗜舞如命,又正好在潛心研習趙飛燕的掌上舞,在這狹小的高凳上跳舞估計是難不倒她,我卻從沒應付過這麽刁鑽的局麵,這一戰,我是必輸無疑了!”
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隻好小心翼翼地站上高凳,手捧玉碗,舉過頭頂,迎著燭光慢慢地旋轉起來,但沒過半刻,她便頭暈目眩,兩眼一黑!
就在她馬上要栽倒時,一條木棍般的硬物從旁邊猛地掃過來,正好掃在她的腰間,她仿佛摸到救命稻草,借力調整重心,又重新站穩了腳跟。
當眼前的暗黑褪去,她才看清剛才竟是荷亦急中生智,用金雞獨立的姿勢原地打轉,一條腿像鞭子似的揮舞過來,把險些掉下高凳的自己“抽”回了原位!
眾人一片驚呼,五分讚歎,五分遺憾,讚的是荷亦的舞技高超,憾的卻是孟得鹿手中那隻眼看就要被打破的玉碗又被捧牢了。
漫香和嬋夕緊張地交換了一下眼色,一顆心在嗓子眼和胸口之間來回狂跳。
見女兒們疑惑地竊竊私語,漫香小聲地為她們解釋:“這是古董行的老伎倆了,當所謂的‘孤品’同時出現了兩隻,隻需要隨便打破一隻,剩下的那隻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真‘孤品’了,尤其是被崔侍郎這樣德高望重的人收藏在手裏,誰又敢去質疑它到底是真是假,隻會身價倍增!”
菊影結結巴巴地問:“那崔侍郎隨,隨便打破一隻不就好了,讓咱們跳舞又是演的哪,哪一出啊?”
漫香道:“你傻啊,當著那兩位送禮人的麵,崔家人不是礙於情麵嘛,他們不好意思自己動手,才需要借著咱們的手摔破一隻。”
曇競眯著眼睛道:“可是,古董最怕被摔壞,一旦摔壞了,假的也成了真的了,所以眼下不管哪隻碗被打破了,都成了‘死無對證’,那送禮的人不更得一口咬定自己的那隻才是真品啊?”
漫香道:“麻煩就在這裏!到時候,那位送禮的人就該遷怒於摔碗的那名舞伎了,說是她學藝不精摔了他的碗,害得他又賠了玉碗,又丟了臉麵,以後啊,少不得要來店裏刁難苛責,咳,想想都覺得頭疼!”
蘭也吸著鼻子道:“哼,那崔公子算得可真精啊,這本來是那兩位送禮人之間的明爭暗鬥,讓他這麽一弄,倒非得讓咱們姐妹之間爭個你死我活了,他一箭雙雕,既得了寶貝,又誰也不得罪,坐收漁利啊!”
菊影擔心道:“得鹿平時看著挺機靈的,怎,怎麽關鍵時刻犯這種傻呢,這不是給自己招,招災嘛!”
桃若怯生生道:“可能是她沒看到娘暗示咱們的眼神,又急著想要出風頭得賞錢吧,這一下,可是機靈反被機靈誤了……”
嬋夕默默地聽著桃若的話,若有所思,又把擔心的目光轉投向了不遠處的高凳上。
其實,孟得鹿剛才“自告奮勇”跳入席間並不是自願,而是有人在身後冷不防地推了她一把,把她硬推入了這場生死之局!
看著燈下“鬥”得難分難解的孟得鹿和荷亦,漫香擔心得直跺腳,“就算得鹿初來乍到的不機靈,荷亦怎麽也犯上糊塗了,跟著湊什麽熱鬧啊……”
“不,荷亦是想救得鹿!”
嬋夕篤定的一句話,引得眾人全吃驚地向她望了過來。
嬋夕接著分析,“在平康坊裏,客人和舞樂伎之間的關係就像貓和耗子,甚至不乏客人動動手指就可以輕易地要了我們的性命,所以,為了避免有姐妹日後受到那兩位送禮人的報複和折磨,荷亦才想出了一個應對的法子……”
漫香問:“什麽法子?”
嬋夕道:“耗!”
漫香又問:“耗?”
嬋夕道:“對!這一局,她把寶押在了那些人的‘體麵’上,今晚是崔侍郎的壽辰,那些人再各懷鬼胎,也總得維護表麵的人情,不能把局麵弄得太難堪,所以,她和得鹿就像被貓把玩在爪子裏的小耗子,隻能憑著一絲強烈的求生欲望咬牙耗下去,耗到那群老貓對她們失去了耐心和興趣,也許就能放過她們,再找別的法子破局,而在整個蕉芸軒裏,也隻有她有本事控製場麵,把這場‘鬥舞’一直‘耗’在平局的局麵上,不分上下!”
嬋夕一番分析令眾人心服口服,讚歎她不愧是店裏的都知,不需要一字一句,就能把荷亦的心思體察得這麽真切細致,也許,她對於店裏每一個人的了解都遠遠勝過她們自己。
果然,兩名舞伎遲遲分不出勝負,眾賓客漸漸沒了耐性,暗暗打起了哈欠,甄、賈二位官員也看出了荷亦是在有意拖延時間,便帶頭往對方的高凳上扔起彩頭,表麵上是打賞,實際上是為了幹擾對方早點落地,眾人更是擊掌起哄,催促兩名舞伎加快舞步的節奏!
一隻扳指落到孟得鹿腳下,她一不留神,腳下一崴,跌落下凳!
但在落地的瞬間,她下意識地把玉碗拋向身邊,果然被荷亦穩穩接住!
迎著崔半晟想要吃人的目光,孟得鹿卻不慌不忙,輕移蓮步,走到席中微施一禮。
“各位貴客見笑,方才我們姐妹一舞,不過是為眾位貴客開場助興,接下來,好戲才真正開場……”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孟得鹿泰然抽出絲帕蒙住雙眼,從荷亦手中接過了那一對真假玉碗——就在剛才落地的瞬間,她頭腦中靈光一閃,已經有了破局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