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安,我回來了……
蕉芸軒考驗舞伎用的雖然是熱水,卻也隻是溫熱,隻是為了給舞伎增加心理壓力,所以直到孟得鹿發出慘叫,眾人才發現不對勁。
“這碗裏是開水!”
眾人聞言齊齊地看向梅如,大家都還記得剛才正是她把水碗放到孟得鹿的頭頂上的。
梅如趕緊驚恐地申辯,“哎,你們別都瞪著我啊,我剛才進廚房的時候看到桌上正好放著一碗水,就隨手端出來了,我哪知道它是開水啊!”
眾人又圍了上來,對著孟得鹿噓寒問暖,每個人的神情都看不出半點虛情假意。
孟得鹿心中冷笑,“看起來,想要在這弱肉強食的平康坊裏安身立命,學會做戲隻是入門伎倆……”
一縷青絲被燙得從頭皮上脫落,孟得鹿撚起一聞,便聞到了濃濃的麻油味道,“哼,這是那個看我不順眼的人怕開水涼得太快,還特意在水裏添了厚厚的麻油保溫啊……”
漫香雖然是店主,但為了維護都知的權威,店裏舞伎的選拔去留一向交由嬋夕定奪,怎奈孟得鹿的舞技實在平庸,嬋夕沉吟了片刻,硬是沒有挑出一點可以誇讚的地方,隻得話鋒一轉,提起了前日不良人來查案時的情形。
“要不是這個丫頭當時替你說了幾句公道話,隻怕你還得再在獄裏吃上幾天苦頭,她也算是對咱們店有恩了,再加上,她已經在咱們店裏燙傷了,要是讓她立刻走人,也顯得咱們不講道義,不如就暫且留下吧……”
漫香當即拍板,“好!從此往後我就是你娘了,店裏都是自家姐妹,你和她們一樣,跟著我姓黃!”
孟得鹿神情傲然,“多謝老板娘和師父好心收留,但我還有一件要緊事,老板娘如果不能答應,就是鋼刀加頸,我也不能留下!”
“什麽事?”
“我一生,隻能姓孟,斷不易姓。”
“為什麽?”
“因為我娘姓孟!”
人群中響起不滿的竊竊私語,嬋夕也陰沉下臉,“女兒隨娘姓,這是規矩,哪有因為你一個人破例的道理。”
“孟就孟吧,姓什麽不一樣吃飯……我得快去小廚房看看!”漫香卻顧不上扯皮,從凳子上一個高兒蹦起來,衝進廚房,“那幾壇子酥炸羊肉還差著兩道工序呢,別讓耗子給我偷吃了!”
舞樂伎們的閨房都在二樓,嬋夕給孟得鹿安排了臥房,簡單地交代了幾句便退了出來。
樓下的小廚房裏傳出熱油沸騰的聲音,聽店裏的人說,漫香的廚藝是平康坊一絕,她頗以自己的手藝為傲,所以也把廚房當作了“聖地”,研究重要的菜品時從不許其他人隨意出入,她自己也不會輕易出來,孟得鹿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便躡手躡腳地摸進了她的臥房。
房間裏重要的抽屜都上了鎖,孟得鹿隻能在衣櫥和妝奩盒翻翻找找,想找到些與義母有關的蛛絲馬跡。
漫香的衣裙和首飾都是成套的,一層一層搭配擺放得整整齊齊,沒有一件多餘的,就連她使用過的胭脂水粉也與眾不同,比如同樣是一盒粉黛,絕大多數女子都會用刷筆從粉餅表麵隨意蘸取使用,漫香卻習慣從粉餅一側的蘸取,這樣,無論何時打開粉盒,用過的地方都像刀切豆腐似的幹淨整齊,沒用過的地方卻是嶄新如初。
“這樣的人往往精於規劃算計,行事條理清晰,倒是很像漫香那副‘財迷’的嘴臉……”孟得鹿轉念一想,又發現了疑點,“但是,義母的死亡現場卻是一片雜亂,完全沒有精心布置和收拾過的痕跡,這似乎又不太符合漫香的行事作風……”
不過,現在下結論為時尚早,畢竟在平康坊中,每個女人都至少擁有兩副麵孔,當然,也包括孟得鹿自己……
沒有找到什麽太有價值的東西,孟得鹿隻好先悄悄退出房間,門外卻早有一個人在候著她了!
守在門外的人正是梅如,相比於告發孟得鹿,她更願意在孟得鹿進店的第一天便拿捏住她的把柄,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小天地中,多掌握一個人的秘密便可以少一個敵人,多一個跟班,反正孟得鹿偷的是漫香的東西,對於自己來說可以算是沒本錢的買賣,所以她也並不聲張,隻是偏著腦袋歪著嘴角,陰笑地挑了挑眉毛,示意孟得鹿把藏在背後的贓物交出來,
看著梅如那原來就不對稱的五官也越發偏得南轅北轍,孟得鹿心裏一陣難受,要不是跟梅如不熟,她真想直接上手把她那像剛被車裂過一樣的五官重新組合一遍,她也猜破梅如想拿捏自己的心思,隻得認栽地攤開手掌,交出一隻新鮮的雞卵。
今年,長安雞瘟橫行,雞卵價格貴得離譜,漫香花費重金好容易攢了一壇子,寶貝似的收在臥房裏保存著,但雞卵再貴也是雞卵,這麽小的盜竊官司讓梅如有點失望。
“鄉下人,連雞卵都要偷吃嗎?”
西陽鎮離長安不過百餘裏地,但在長安人眼中,普天之下,除去長安,皆是鄉下。
孟得鹿眨巴眨巴眼睛,神秘低聲道:“不是要吃,是我娘教過我一個偏方,用西域出產的烏斯曼草、黑種草、青果和蕪青籽混合磨碎,再用新鮮的雞卵攪勻抹在頭發上,半個時辰後用清水洗淨,可以讓頭發烏黑順滑,古稀不白!”
梅如的頭發烏黑亮麗,順滑如絲,一看就是往日精心養護過的結果,孟得鹿的偏方正好送到了她的心尖上。
“今天的事,我暫且替你瞞了,不然讓娘知道非把你馬上趕走不可!”見孟得鹿嚇得點頭如搗蒜,梅如才從她手中捏走了那顆雞卵,“不過這方子嘛,要先給我試試!”
梅如橫躺在**,長長的秀發泡在水盆中,西域草藥的香氣讓人心安,孟得鹿十指靈巧,每一下都恰到好處地按在她酸脹的穴位上,粗木梳子緩緩地把她的發絲梳順,偶爾的,再有一瓢溫熱的藥湯澆在頭皮上,令她享受到渾身酥麻,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孟得鹿躡手躡腳地退回了自己的臥房,剛剛度過了格外漫長的一天,她身心俱疲,卻歪在**怎麽也睡不著……
她知道,無論去哪裏,她都不應該再回到長安,這裏對她來說太危險了,但為了查清義母的死因,她又別無選擇。
月亮透過窗欞,把床頭的鏡子照得發光,恍恍惚惚間,也不知道是在鏡子中還是在月亮裏,她又看到了自己十二歲逃離長安時那張稚嫩的臉……
“長安,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