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會再見
成峪瑟縮著退了半步,囁嚅道:“你……你好凶……”
惟願從記憶中抽離,回想剛剛自己的表現,好像……是有點凶,貌似把人嚇到了……
她視線下移,瞧見成峪衣服上被推留下的一片淩亂的小手泥印,刻意放柔了聲音問道:“他們推你,你為何不還手?”
“母親說,我力氣大,不能動手,會把他們打壞。”說完,成峪又立刻辯解道,“剛剛……是他先罵我的,他罵我是傻子,我很生氣,才……”
“我聽到了,是他的錯。”
“真的?”成峪眼睛亮了亮,朝她走近,在惟願漸漸加強的心跳聲中,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是我的錯?母親不會罰我?”
惟願低頭看了看他沾滿濕泥的大手,以及自己被同化的髒兮兮的右手,“……嗯。”
“你是什麽人?”一道男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惟願循聲望去,男子從茶館的方向出來,穿的是家丁衣服,不胖不瘦,個頭偏低,一邊走來,一邊警惕地打量著她。
想必他就是成峪的貼身仆人,茶茶。
茶茶走到跟前,目光從惟願身上,移到兩人相交的手上,變得有些不解。
惟願不自在地把手往回抽,不想,卻被成峪攥得更緊,她無奈地抬頭去看成峪,隻聽他對茶茶道:“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茶茶狐疑地看向惟願。
惟願隻得硬著頭皮“嗯”了一聲。
茶茶這才放下了打量,對成峪道:“少爺,我們該回了。”
“啊?這麽快?”
“已經很久了,想玩的話,我們明天再來。”
“好吧……”
手忽地被鬆開,惟願看著他從她麵前走過,隻留下背影,一步、兩步、三步、四步……
就這麽走了嗎?她的拇指指腹在手心摩挲著,泥土從手上簌簌脫落。
忽然,成峪轉過身,眼睛亮晶晶的,“你明日還在嗎?”
惟願的手頓住,勾唇道:“不在。”
“那後日呢?”
“大概也不在。”
“啊?”成峪的神情變得失落,“那我怎麽找你?”
“我們會再見的。”惟願望著他道。
“好。”成峪沒再問,一瞬間又開心起來,離開的步伐似乎都變得輕快。
回去的路上,熱粥頻頻偷瞄惟願,心中很是費解,被人砸了一下,這麽開心?
惟願翹著嘴角,近日因著周大聲的事情而陰雲密布的心情,得以轉晴。她注意到熱粥的視線,斜眼掃過去,“看什麽?”
熱粥被抓個正著,打了個激靈,“小姐……似乎心情不錯?”
“嗯哼。”
“因為成二公子?”
惟願聽到這個名字,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她沒有回答,說道:“聽說成家要給成峪娶妻,正在物色人選。”
熱粥一聽是八卦話題,來了興致,“是啊,這幾日茶樓酒肆裏大家談論得熱火朝天,雖說成二公子是個——”她緊急住了口,忐忑地瞄了一眼惟願,見她神情沒有不悅,才換了個話口,繼續道,“早年,想嫁給成二公子的女子能繞京城好幾圈,若放在當年,成家的門檻怕是要被踏爛。現在雖情況不同,但有此意願的適齡女子也不在少數,一來成家是權貴世家,誰不想攀上這株高枝,飛黃騰達,二來……”
她停頓了下,看著惟願含笑道,“二公子相貌過人,玉質金相,看著就賞心悅目,您說是吧,小姐?”
惟願輕笑,睨她一眼,“竟敢拿我打趣?”
熱粥笑嘻嘻道:“奴婢不敢。”
長得確實好,讓女子都自愧不如,惟願心道。
“成家選妻有何要求?”
熱粥想了想,道:“與一般人家有些許不同,首先有意願的女子需先呈上一本小冊,冊中包含年齡、姓名、家世以及自己的畫像等等,這是第一關。進行篩選後,符合條件的女子需進入成府,接下來,核實相貌與畫像是否有差異,並考察禮儀才識,這是第二關。最後一關,剩餘人一起麵見成二公子,由他選出最後一人。”
惟願放慢腳步,若有所思,第二關相貌才識她沒問題,剛剛跟成峪打過交道,刷了好感,第三關有那麽點希望,隻是第一關……惟家世代從商,雖曾富甲一方,可與官宦之家比不得,更何況如今布莊生意慘淡,隻怕更高攀不起,第一關就要被淘汰。
熱粥後知後覺地問:“小姐,您問這做什麽?”
惟願臉上愁雲漸起,沒功夫理會熱粥,一邊走路一邊埋頭苦思,直至臨近家門,她猛地兩手一拍,叫道:“熱粥!”
“在!”熱粥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下意識繃直身體。
“幫我準備一份小冊,上麵就寫——罷了,我親自來寫,等會你替我送到成府,記得換身衣服,喬裝打扮一下,別被人認出來。”
“啊?”熱粥張著嘴巴,腦子有些轉不過來,“小姐,您要……”
“嗯,沒錯。”
熱粥很震驚,但也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成二少比起周員外,確實是更好的選擇。”
“別拿周大聲跟成峪比,他也配!”
“哦……但想進成家怕是不簡單。”
惟願笑了笑,雙眸閃過精光,“我自有辦法。”
遠遠看見,惟府門前站著兩個人影,一個是惟悅,一個是梁家大公子梁允。
梁家前幾代也是做生意的,到了上一代,梁父棄商從文,考取功名,謀了個不起眼的小文官。再過幾年,在梁父的扶持下,梁允大概也能當個小官。
他相貌普通,平平無奇,身上帶著些書生氣,平添了幾分溫文儒雅。
惟願看著梁允對麵,惟悅臉上柔得要流出水來的虛偽的笑容,胃裏一陣不適。
她匆匆走過去,至跟前,對二人打了個招呼:“姐姐,梁公子。”
梁允正與惟悅說話,聞聲望向一旁,怔了怔,目光鎖在惟願一顧傾人的臉上,竟有些移不開。
惟悅清晰瞧見梁允望向惟願時,眼中乍起的驚豔,笑容凝固了一瞬。
“我先進去了。”惟願打完招呼,轉身正欲匆匆離開,卻被叫住,“這位……是惟二小姐?”
惟願隻得又回過身,還未開口,話被惟悅搶了去,“是啊,她不常見人,要麽待在家裏,要麽就整日在分莊忙活,你們沒見過也是正常的。”她又轉頭對惟願道,“阿願,你方才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先進去吧。”
“好。”惟願明白惟悅的小心思,但她現在沒功夫給她添不痛快。
進了府,剛走沒幾步,身後又有人將她叫住:“阿願。”聲音輕柔。
惟願轉過身,見是月氏,道:“姨娘,有什麽事嗎?”
月映紅走近,親昵地拉過惟願的手,麵有愧色,“你和周員外的事,我插不上話,幫不上什麽忙,你別怪姨娘。”
惟願隻覺得整條手臂都僵掉了,十分不自在,她扯出笑容,“上次大堂,多虧姨娘為我說話,不然我少不了一頓家法伺候,感謝還來不及,怎會怪罪。”
“不怪我就好。”
月映紅的一隻手在惟願手背上撫摸了兩下,惟願的手臂更僵了,笑容險些維持不住。
月映紅是惟江揚的愛妾,入府多年,隻有過一次身孕,因不幸流產,傷了身體,再不能有子嗣。她剛嫁進來的頭兩年,與大房尹聘的關係還算融洽,自流產一事後,兩人開始交惡,勢如水火。有下人嚼舌根,說月映紅的流產,是尹聘所為。
月映紅沒有孩子,惟願沒有母親,在這個看似和睦的家裏,兩個孤零零的人抱團取暖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惟願心中一直很排斥,大概是因為她心中一直有個疙瘩。在月映紅與尹聘交好的那兩年,因著尹聘的關係,月映紅對她這個不受寵的二小姐十分冷淡,甚至可以說厭惡。
因此,看著麵前這張過於慈愛的麵龐,惟願常常會想到曾經那道高高在上、鄙夷不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