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倒黴孩子

之後不久,傳出消息,成家二公子成峪在一次狩獵中,不慎從馬上跌落,頭摔在石頭上,醒來後,成了個連人都不識的傻子。

一時間,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成峪,大理寺少卿之子,師從太子少傅,跟隨鎮遠大將軍征戰多年,文武兼備,本是人中蛟龍,一代豪傑,卻抵不過造化弄人,令人唏噓。

司思量繼續道:“雖說是個傻子,不過好在,雖然早年他風光無兩,京中女子人人愛慕,他卻無心兒女情長,至今仍無一妻一妾。”她笑了笑,“傻子總比老頭好,你說是吧?”

惟願聽著她一口一個“傻子”,心中很不是滋味。“多謝你費心,禮尚往來,隔壁縣有個遠近聞名的醫師,最擅長治愈陳年腿疾,我推薦你帶著你的吳大公子去看看,萬一治好了,記得來謝我。”

“惟願,你有病是不是!跟條瘋狗一樣亂咬人!”

“是啊。”惟願回到案前,熟練地扒拉算盤,發出清脆密集的響聲,“我是瘋狗,你再不走,我可就撲上去咬人了。”

“事到如今,還這麽張狂,走著瞧吧!”司思量用力地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風平浪靜,惟願撥弄算盤的手指停下,抬起頭,望著一處發呆。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曾在她夢中出現過幾次,對她來說,那是遙不可及的月亮。

婚期很快定下來,半月之後。

烈日高升,惟願坐在小院的木椅上,她覺得自己像具木偶,雙手、雙腳以及頭,都被細線牽扯著。

她手中握著一塊玉佩,冰冰涼涼,指腹不停在光滑的玉麵上摩挲。

“熱粥。”過了很久,她手指停下動作,將玉佩攥緊,忽然喊了一聲。

熱粥聽到聲音,從屋內出來,來到惟願身側,“小姐?”

“幫我去打聽一件事。”

茶館二樓,惟願坐在窗邊,抿了一口茶,轉頭,視線落在窗外。

不遠處,幾個五六歲左右的孩童聚在一起,每人麵前一塊磚頭,沾滿泥土的黑乎乎的小手,在磚頭上捏著泥巴。孩童中間,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極為顯眼,他蹲在地上,笑容比身邊的幼童還要天真無害。

“成二公子隔三差五就會來,沒想到今天正巧被我們撞上了。那幾個小孩都是富家公子,本來不願意跟傻子一起玩,或許是看在他爹的麵子上。”熱粥道。

惟願的視線慢慢收回,似一把刀子鋒利地落在熱粥臉上,聲音冷冽:“別讓我從你嘴裏再聽到‘傻子’兩個字。”

熱粥一震,腿一軟,差點跪下,忙低下頭,“是,奴婢知錯,再也不敢了。”

惟願很少會這麽嚴厲,大多數情況對她可以說得上縱容,縱使她有時胡言亂語,冒冒失失,惟願也隻是不痛不癢地說她兩句。

因此每次惟願生氣,熱粥都會十分在意。這一次,是因為她用詞不當,惹人不快,還是因為她冒犯的對象是成二公子?

“怎麽就他自己,沒有下人跟著?”惟願問。

“有的,每次都有一個仆人陪著,不過那人通常把他帶到孩童中間就不管了,這會兒估計正在茶樓某個角落優哉遊哉地喝茶呢。”

“嗬,真是個忠心耿耿的仆人!”

“這仆人我也查過。”熱粥仿佛完全忘卻了剛剛被訓斥的低落,邀功似地道,“此人名叫茶茶,成二公子出事前就跟隨其多年,不過,聽說現在成府的下人都不把二公子放在眼裏,反正他也不會告狀,今日一看,所言大概非虛。”

惟願捏著茶杯的手指漸漸用力,關節漸漸泛青泛白,“連曾經親近的人都如此,其他人想必隻會更加放肆。”

她盯著窗外的笑顏,隻覺得刺目極了。

遠處,成峪忽然斂了笑,站起身氣憤地說了一句什麽,緊接著,幾個孩童也都站起來,朝他逼近,最前方一個小男孩伸手推了成峪一下,其餘幾人也接連效仿,又高又壯的男子就這麽被推著後退,也不知道還手。

“他們好像吵架了,哦不,是打架……不對,是單方麵打架……”熱粥在一旁嘀咕道。

“閉嘴!”

熱粥頓時噤了聲,明白過來,看來小姐剛剛是為了成二公子罵她,畢竟之前每次有人打架,小姐都是看熱鬧看得最歡的那個。

“那仆人死哪兒去了!”惟願死死地盯看著明明有還手之力,卻遲遲不還手的人,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我過去一趟!”

熱粥還在回味前一句話,見狀愣了一下,忙跟著起身,“小姐,我跟你一起!”

“不用跟著!”

茶樓外。

“你們再推我,我就還手了!”

成峪站定,高大的身軀與麵前瘦小的孩童形成鮮明對比,他繃著臉,給人一股莫名的威壓,一時間,孩童們有些發怵。

一個男孩站出來,挑釁道:“你敢嗎?你敢動手,我就告訴你娘,讓她罰你,以後我們也不帶你玩了!”

成峪繃著的臉鬆下來幾分,男孩哼笑道:“叫你傻子怎麽了,你本來就是啊,至於生氣嗎?”

此話一出,其他幾個人都哈哈大笑,連連附和。

“我不是!你胡說!”

成峪急得臉色通紅,伸手推了男孩一把,男孩不防摔在地上,臉扭曲了片刻,惡狠狠地瞪著他道:“敢推我?”

成峪慌了,見男孩從地上撿起一塊幹涸的泥巴朝他扔來,他忙抬手去擋,忽有一陣清香襲來,等了等,預料中的泥巴並沒有砸在他身上。他放下手臂,隻見麵前站了個人,一身素色衣裙,身形小巧,烏黑的長發散落在窄細的腰間。

幹涸的泥巴堪比堅硬的石塊,惟願被擊中腹部,吃痛猛吸一口涼氣。方才急急趕到,也沒多想,下意識就擋在了他麵前。

逞什麽能!惟願暗罵自己,想上演一出美救英雄的戲碼嗎?

“你是什麽人,快滾開!”男孩指著惟願,叫嚷道。

誰家的倒黴孩子!

惟願冷著臉,“敢不敢把你剛才說的話,到大理寺少卿麵前再說一遍?”

男孩似乎慫了,氣焰消下去幾分,聲音也不似剛才那般高亢,“關你什麽事?”

“不敢?那我隻好親自求見大理寺少卿,將你方才的言論,一字一句地講出來,連帶著你的語氣、神情,不光你……”惟願視線掃過其餘幾人,“還有你們,我都記住了。”

“你到底想怎樣?”

惟願向一旁走了兩步,俯身撿起地上的泥巴,在手裏掂了掂,“你剛才砸了我,疼得很,要不我也砸你一下?”

“你、你……”男孩害怕地後退,“你敢……我爹是禮部侍郎,你敢砸我?”

惟願一副街頭惡霸的模樣,“他爹還是大理寺少卿呢,你敢砸他,我怎麽就不敢砸你?”

“我……”

男孩理虧,說不出話來,其他人也都早變了臉色。

惟願見好就收,扔掉泥塊,拍了拍手上的土,“罷了,今日暫且不跟你們計較,隻是別再讓我看見你們欺負他,另外,他推你的事情就當沒發生,別想著告狀,否則……”

“好、不說、我不說!”

男孩們作鳥獸散,背影很是狼狽。

惟願回頭,正巧和一直盯著她的成峪四目相撞,一瞬間,惟願仿佛回到了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雨水的濕氣,風的冷冽,比星星還要奪目璀璨的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