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要事撒謊誰不會
雖然薛安然避開了要害，她自知那羽箭沒傷到筋骨。
但這猝然一下也疼得她立刻慘嚎一聲，那什麽梨花帶雨的風情根本就顧不上了。
她那一瞬間隻顧得上看到什麽抓緊什麽，然後猛然一口咬上去，緩解疼痛帶來的壓力。
等醒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咬的是趙承業的小臂。
薛安然神色微僵，但很快調整過來，低下頭，緩緩鬆開趙承業。
她腦子瞬間也有些空白了。
到這裏為止，這出美人落難引誘計可以說是徹底落空了。
她隻能低著頭，靜待事情的發展。
趙承業身後的護衛這時候上前來，詢問道：“公子……此女來曆不明，又十分妖冶……”
趙承業微微一擺手：“不是刺客。”
護衛看著薛安然，臉現遲疑。
趙承業便解釋道：“刺客的骨頭比她硬。”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平鋪直敘，沒有絲毫調侃，隻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這著實讓……薛安然有些受打擊。
她覺得自己的反應不過是正常女子的反應罷了。
原來趙承業是在試探她是不是刺客。
護衛堅持道：“還是由屬下去查驗一下她的身份……暫時先將她留在這附近的農戶這裏吧。如果她說的屬實，也自有長平侯府的護衛來尋她。”
趙承業沒有一絲猶豫，點了點頭：“你拿些細布，金瘡藥給她包紮一下。”
薛安然心內一緊：她若是就這樣回到長平侯府，以後可沒有機會搶走趙承業了！
眼看著趙承業登上了馬車，再也看不見一片衣角，薛安然低垂著頭，跪坐著沒動。
她跪坐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冷雨打在她身上。
這會子她沒有再故作姿態，身子也是真的冷得微微發抖。
護衛拿了金瘡藥過來，看到她這個樣子，也微微有些憐憫。
護衛正待給她上藥，那原本低垂著頭的少女忽然抬頭，正視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雨珠順著少女的青絲滑落臉頰，削弱了她容貌的明豔之盛，讓她顯得更像一朵羸弱的花。
連方才說她妖冶的護衛，在被少女正視的這一眼裏，不由都暫時失了神。
少女向著車廂內朗聲道：“若是大人不願救助小女，不如就在這裏當場處死小女吧！”
說完，她跪了下去。
護衛一驚，拿著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有人擋著，馬車當然不可能再繼續前行。
趙承業的聲音依然沒有什麽情緒起伏，仍然是那麽淡，說出的話卻像刀鋒一樣銳利：“我並非不想救你，姑娘需得自己想明白，自己是否別有企圖。”
……竟未料到趙承業如此直接。
薛安然咬了咬唇，仰起頭，在冷雨中身子反而不抖了，她努力筆挺著背脊，大聲道：“大人何出此言！我遭遇山寇，身份貴重，又出落的如此這般，會遭遇什麽，難道非要我大聲親口說出來嗎！小女僥幸保得清白，攔住大人，無非是希望大人能為小女作保一二，告訴長平侯府，小女在歹人手中保全了自己！這隻羽箭就是最好的證明！縱有一二分私心，不過人之常情，事關小女聲譽，女子的聲譽大過天，大人不願顧惜小女的聲譽，小女又何必顧惜自己的性命！”
她這話說的可謂是極重。
如若她真的是長平侯府的嫡女，讓護衛為衣衫不整的她上藥，確實不妥。
但傷口如果不及時處理，被這雨滴一落，恐怕會感染，稍微晚點，怕是會發熱。
趙承業沒有再回話，薛安然也堅持跪著，無畏地看著車廂——或者說車廂內的趙承業。
良久，趙承業再次出了車廂。
護衛為他撐起一把傘，他接過傘，走到薛安然身前。
他半跪下來，平視著薛安然：“我乃當今聖上的第十子，為你上藥，總不算辱沒了你的身份。”
薛安然：……
趙承業居然一本正經的騙人。
他明明是當今聖上的第十五個兄弟。
而十皇子今年才六歲左右。
不過如果薛安然隻是貴女的話，在這個年紀，也不會清楚皇帝到底生了幾個孩子。
畢竟本朝皇子順利養到十歲，才會入宗人府玉蝶。
但薛安然隻是表現出驚訝羞澀的樣子，低下頭道：“……多謝公子。”
趙承業輕手輕腳幫她上藥，纏好傷口。
她傷在肩膀，衣服又淋濕了，本來需解半邊衣服。
不過趙承業顯然不想那麽麻煩，連著她濕掉的衣服一起纏在細布內。
那滋味……真是粘膩的難受。
處理好傷口後，趙承業示意護衛扶著薛安然起來。
薛安然也沒有理由再死纏爛打，隻能眼睜睜看著趙承業再次上了馬車。
突然間，趙承業腳步頓了頓，他擺了擺手，立刻有護衛蹲下身，將耳朵貼在地麵，頃刻後，站起來道：“主子，來了一隊十多人的人馬。”
薛安然知道，是薛家請來找她的巡邏隊。
此時雨天，山路泥濘，趙承業隻帶了八名護衛，都戴上了鬥笠。
巡邏隊也沒有穿官服，而是穿著便於搜山的褐色短打，也戴著鬥笠。
兩方人馬根本辨不清對方的身份。
在這狹窄的山路相遇。
隻有薛安然一介女眷，十分醒目。
盡管趙承業拿了一件大衣，給她裹上了，但她淩亂的長發也十分醒目。
巡邏隊一下注意到了她。
巡邏隊隊長遲疑了一下，上前抱拳，朗聲問道：“請問是否是長平侯府的薛大姑娘？”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回**在山野裏。
薛安然任由護衛扶著自己站出去，小聲應了個是。
巡邏隊長仔細看了看她，想起薛家表姑娘的叮囑：“不用畫像，你隻肖看上一眼你碰到的姑娘，長得最美的那個，絕對就是我大姐姐了。”
先前巡邏隊長還嘀咕，這怎麽找的到，這時候不由也信了。
雖然發絲淩亂，素麵朝天，但這等美人，確實罕見。
以他的身份，可不好對著薛安然失禮，當下避開目光：“薛大小姐，您走失了，薛夫人和您的家人都非常著急，報到了京兆尹處，拖我們趕緊尋到你。”
薛安然心裏冷笑，不論前世還是今生，她走失足足有快兩個時辰，謝清瑤和她的好哥哥們才想起來查驗她的去處，知道她是真的走失了，才慌慌張張尋了父親母親，去報了京兆尹。
她雖不知到底是誰策劃了她走失一事，但這不重要，她的走失本就是計劃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沒有走失流落到山寇手中，她就不會名聲敗壞。
不名聲敗壞，輪不到刑部尚書的庶子娶她。
至於為什麽非得是刑部尚書的庶子，薛安然就不知道了。
前世的事在薛安然腦中快速過了一遍。
她對巡邏隊長輕輕點頭：“回去吧。”
巡邏隊長鬆了口氣，找不到長平侯府的嫡長女，他也會有壓力。
如今人完好無損地找到了，他也算完成任務了。
誰知，他剛一背過身，就聽到身後少女一聲尖叫：“他是山寇！”
若是平時，即便他們身著便服，也斷不會跟山寇弄混，但如今是雨天，大家都戴著鬥笠，穿著蓑衣。
這聲尖細的，甚至變了調的女聲劃破長空，讓雙方都瞬間緊張起來。
而隱藏在暗中的山寇，也真的並沒有走，一直躲在旁邊觀察形勢。
薛安然等的就是此刻！
前世她一直在想，如何，如何才能擺脫此等困境，但不論她想了一千遍，一萬遍，隻有她自己解決的話，這都是一個死局，她必須要借助一個身份貴重的人，將她帶離此處，並為她作保，才能徹底保證她的名節無損，挫敗背後人的陰謀。
而直到前世她死前，她才最終鎖定這個能救她的貴人的人選，正是趙承業……也隻有趙承業……
且不說趙承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在她落難的這天，也隻有趙承業正好就在她落難的附近。
是天意讓她搶走趙承業，謝清瑤，這可怪不得我了！
聽到少女這聲尖叫，以為是自己的援兵到了，不再猶豫，羽箭齊發！
頓時，場麵亂作一團。
薛安然知道，山寇的目標是自己。
薛安然朝趙承業跑去。
趙承業此時已經出了車廂。
一隻羽箭朝薛安然的背部射去。
趙承業根本沒注意到薛安然。
他當然不能注意。
趙承業的注意力全在自己下屬跟巡邏軍和真正的山寇的亂鬥上。
就是現在！
薛安然一把撲上去，抱住趙承業。
一隻羽箭緊隨而來，射中她的背心！
薛安然適時大叫一聲：“公子小心！”
趙承業這才把注意力轉到薛安然身上，饒是他一直神色鎮靜，這時也不由瞳孔緊縮。
但是薛安然卻很清楚，這種羽箭是山寇自己粗製濫造的，在二十丈之外，就算射到她身上，也射不中內髒，不過受點皮肉之苦罷了。
這都是她前世在家中複盤自己被擄事件，每個細節都研究透了，才知道的東西！
此次事件的每一處細節，每一件器具，每一刻天氣，便是連雇主和山寇，都不會有她清楚！
後背被羽箭射中的地方讓薛安然痛得發顫。
但她仍是用盡全力，悄悄扯斷了自己掛在腰間的荷包。
荷包掉在地上，裏頭的金鐲子發出很沉悶的一聲響。
她也適時軟倒在趙承業懷裏，起不來身。
趙承業再冷心冷肺，這時候也沒有任何理由推開自己的“救命恩人”。
薛安然努力伸手去抓自己的荷包，原本血氣滿滿的指尖被冷雨和失血弄得慘白。
趙承業攔住她的手，幫她把荷包撿了起來。
荷包本身就是打開的，裏頭的金鐲子早就掉了一半出來。
趙承業沒有留神，撿起荷包的時候，金鐲子又掉到了地上。
趙承業總算徹底注意到了金鐲子。
他目光微微一凝。
大胤朝流行清雅淡柔的配色，豔麗的紅色寶石並不流行。
一年裏頭來大胤的胡商，也不見得有一個賣紅色盧比石的。
便是連薛安然找到的這個盧比石，也是胡商沒有賣出去，準備帶回家的。
所以大胤朝的盧比石的首飾可以說是萬中無一。
如果薛安然不記得自己看過這個盧比石，重生在家中的話，她也隻能命人仿造和盧比石特別像的一種紅色瑪瑙石。
見薛安然沒暈，趙承業折斷她後背的箭，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直接拔出。
他將薛安然抱回車廂裏。
除了膽大包天的山寇，沒人敢對趙承業動手。
巡邏軍雖然認不出趙承業的真正身份，但上京腳下一塊石頭砸下來，砸的十個人裏頭可能有六七個是皇親國戚，或者重臣貴族，趙承業的氣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因此這場混戰不會持續很久。
趙承業的手下不是逞凶鬥勇的人。
巡邏軍更不是。
隻有山寇會胡打一氣。
很快，趙承業的護衛認出了巡邏軍的格鬥身法，是上京軍營裏才會教學的，便夥同巡邏軍一起製服了山寇。
趙承業掀開簾子，見情勢穩定，也就沒有出去，四平八穩地坐在車廂內。
他雖然沒有發出指令，但一直注視著窗外的場景，確定了薛安然沒有性命之憂，就不再多看。
羽箭沒有拔出來，就沒有失血太多，薛安然雖然難受，但始終撐著一口氣沒有閉上眼休憩。
她規規矩矩坐著，也沒有多話。
實際上她現在確實也沒有太多力氣說話。
片刻後，護衛來報：“公子，事情料理清楚了。這位確實是長平侯府薛家的嫡長女，來尋她的也確實是巡邏隊。”
說到這裏，護衛便沒再多言。
為什麽薛安然將巡邏隊錯認成山寇，要怎麽處理薛安然，護衛都沒有再多說。
趙承業如果不想管薛安然的話，剛剛就會把她丟給別人，而不是自己親自照看。
趙承業目光移向薛安然：“這鐲子是你的？”
薛安然張了張口，欲說什麽，忽然身子一軟，直接暈了過去。
趙承業手微微一動，見她雖然暈了，但是正好頭靠在了車廂的角落，不妨礙什麽，也就沒再管她。
馬車外靜悄悄的，隻能聽到馬的鼻息聲。
趙承業煞神的名聲在外，沒有人敢隨意惹他。
沒有過多思考，趙承業就果斷吩咐道：“我們帶薛大姑娘回去，不勞煩巡邏隊了。”
閉著眼睛的薛安然，原本蜷縮的手指悄悄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