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死澤

天空灰蒙蒙的,看去壓得很低,一股股也不知道從哪裏吹來的陰風,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一片亂草叢生的沼澤旁,有條隱約的小路,向裏延伸而去。

蕭逸才等一行六人青雲門弟子站在死亡沼澤的入口處,向前望去,隻見到處是水草茂盛,偶爾有孤零零的一棵樹挺立其中。空氣中隱隱有一種腐爛的氣味,也不知是從哪裏傳來的。與此同時,沼澤中到處飄**著灰紗一般的薄霧,隻能看到附近地方,越發顯得神秘莫測。

自古以來,死亡沼澤便是世間最凶險的地域之一,誰也不知道這裏麵到底藏著多少凶惡事物。此次青雲門一眾西來,蕭逸才隱隱是眾人領袖,此刻他一般向死澤深處觀察著,一邊不動聲色地向眾人道:“昨日我接到焚香穀李洵師兄傳書,說他們已經先行一步,進了這死澤中了。”

在他身旁的眾人中,有人哼了一聲,其他人倒是沒說什麽,蕭逸才笑道:“人之常情罷了。”頓了一下後,他又開口說道:“咱們也進去吧,不過這死澤惡名遠播,凶險難測,說不定還有魔教妖人在此,大家都要小心謹慎些。”

眾人紛紛點頭,蕭逸才右手一揮,祭起他的“七星仙劍”,當先向內飛去。隨後陸雪琪駕馭一道澄澈藍光跟了上去,文敏也隨之而起,但忽然若有所覺,卻發現宋大仁不知何時跟在自己身旁,便抬眼向他看去。

誰知宋大仁被她看了一眼,似乎心虛起來,便悄悄駕馭著仙劍往旁邊讓開了幾分。

文敏暗暗咬牙,瞪了宋大仁一眼,扭過頭加快速度追上師妹陸雪琪,氣呼呼地跟她並肩而行。陸雪琪有些奇怪地轉頭看了看她,不明所以。

一行最後是林驚羽和曾書書二人,這一路西來,兩人倒也熟絡了幾分,畢竟都是同門師兄弟,當下頷首點頭,各自禦起仙劍,跟在後頭,同時小心向周圍觀察戒備著。

片刻之後,這一行青雲門年輕才俊便消失在死澤的迷霧之中。入口的空地上,陷入了一片空曠的寂靜,隻有水草之間,忽然不知從哪裏冒上來了一個水泡,“咕嘟”一聲,遠遠傳了開去。

……

小環和那個身著鵝黃衣裳的美女,再加上周一仙三人,此刻也已經進入了死澤之中。一路上小環和這位“姐姐”嘻嘻哈哈聊個不停,很是親密的樣子。周一仙則是跟在後頭,走著走著,周一仙看去是累了,看看旁邊,正好有棵小樹,過去試了試,地上土壤還算硬實,便一屁股坐下,大聲道:“走累了,休息一會兒。”

前邊兩個女子都回頭看來。小環微帶歉意,道:“姐姐,是不是我和爺爺拖累你了,不然你禦空而行的話,豈不是比現在要快得多?”

那女子嫣然一笑,嬌媚無限,道:“無妨,我到這死澤之中,本就不是趕路的。”

小環怔了一下,道:“姐姐,你不是為你們合歡派來奪這死澤中的異寶的嗎?”

原來這個鵝黃衣裳的美豔女子,正是與鬼厲、秦無炎齊名的金瓶兒,也不知道小環與周一仙是怎麽和這個鼎鼎大名的魔教新一代高手認識的。

但金瓶兒顯然對小環青睞有加,很是寵愛,聞言微笑道:“是啊,不過這次來的人這麽多,我們慢慢來,不急。”

小環心中奇怪,但料想這是她合歡派門中秘密,便不好再問下去。於是轉開話題,道:“姐姐,這三年來我聽說了你好多傳聞呢,可威風了。”

金瓶兒看了她一眼,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狡黠笑意,把嘴巴貼在小環耳邊,放輕聲音問道:“除了威風傳聞外,是不是還有什麽更好聽的呀?”

小環隻覺得耳朵有些發癢,又聽金瓶兒聲音柔媚,哪怕她是女子,都忍不住心中一顫,趕忙推開金瓶兒,嗔道:“姐姐!”

金瓶兒笑嘻嘻的,用手摟著她的肩膀,小環哼了一聲,道:“那些肮髒惡心的話,我半點兒也不信。”

金瓶兒微笑著,用手輕輕撫摸小環秀發,似乎並不在意有什麽牽涉到她的肮髒話語,眼中露出幾分憐愛,道:“有你這個好妹妹就夠啦,我……”

話語聲突然中斷,金瓶兒麵色一冷,迅疾轉過身來,喝道:“什麽人?”

小環與周一仙都是一驚,舉目四望,卻隻見四周一片霧氣茫茫,水草茂盛,除了偶爾水麵上冒上來的水泡,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但不知怎麽,金瓶兒向來從容的麵色,此刻卻突然凝重謹慎,一反她與小環談笑時的溫柔安靜,冷靜中透露絲絲殺意,猶如換了個人一般。

片刻之後,濃霧深處,傳來了一個男子聲音,道:

“金仙子,我等約好了昨日在‘黑水溝’見麵,商議大事,怎麽你卻不來?”

金瓶兒此刻似乎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臉色微微放鬆,但眼中警惕之色卻絲毫不減,說話口氣也是一點都不客氣,冷然道:“我不認得路。”

霧氣之中的那人頓時滯了一下,好一會沒有說話,似乎對這個回答無言以對,許久之後才道:“怎麽,看金仙子的意思,莫非合歡派對此間之事沒有興趣了嗎?”

金瓶兒哼了一聲,道:“三日前,我合歡派門下弟子四人在大王村西北六裏處被害,身中‘黑蟾散’劇毒,可是你下的手?”

霧中之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不是。”

金瓶兒冷冷道:“黑蟾散乃是萬毒門獨門所有,這又怎麽說?”

那霧中之人沉默了一會,道:“金仙子,若是我出手,根本不必用毒。”

金瓶兒皺了皺眉卻沒有反駁,顯然在這一點上,她沒有什麽異議。

那人又道:“不過既然牽扯到我們萬毒門,待此間事了,我自然會給你一個說法。此次西來,異事頗多,隻怕另有蹊蹺,望仙子你慎重考慮,以大事為重。”

金瓶兒沉吟片刻,轉過身來,對小環道:“小環妹妹,你和你爺爺先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我到前麵去和別人商量些事,天黑之前就回來。”頓了頓,她放低聲音,道:“我給你的那件東西,還在嗎?”

小環點頭,拍了拍左手。

金瓶兒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死澤這裏危機四伏,我就在前麵不遠的地方,你若有事,我瞬間即到。隻是你萬萬不可隨意走動,特別是遠離此處。”

小環點頭道:“姐姐放心,我曉得。”

金瓶兒微笑,放開手,道:“你一切小心,有事叫我便是。”

說罷,她又向周圍望了一眼,隨即身子忽地騰空,衣裳之下現出一道紫色光華,托著她俏麗的身影,向前飛入濃霧之中。

小環看著金瓶兒的身影消逝在霧中,隨即轉過身子,走到周一仙身邊。隻見周一仙靠著那棵小樹,嘴裏抱怨道:“早知道這裏是這個樣子,打死我也不來了。”

小環笑道:“也沒人逼你來,是你自己跟來的。”

周一仙哼了一聲,對小環道:“我說,你還是和那個女人離得遠些比較好,這幾年天下傳聞她殺人無數,同時**無比,勾引了無數良家少男……”

小環呸了一聲,麵有薄怒,道:“爺爺,不許你胡說!”

周一仙吐了吐舌頭,沒再說下去。

他們二人便在這裏等候,眼見著原本就陰沉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金瓶兒卻還是沒有回來。小環擔心起來,有心想去前邊看看,但顧忌著金瓶兒交代的話,加上自己也沒有什麽信心,終究不敢走過去。

又等了一會兒,小環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抬頭看看天色,卻見天空中烏雲漸厚,看這樣子,不但是天要黑了,隻怕多半還有風雨。

小環忽然想起自己來時匆忙,卻是忘帶了雨具,這時如果下起雨來,豈不是糟糕?連忙轉頭向周一仙問道:“爺爺,你帶傘了嗎?”

周一仙一怔,道:“傘?”片刻之後醒悟過來,抬頭看看天色,攤手道,“我以為你帶了。”

小環著急道:“啊,這下可糟糕了,萬一下起雨來,這可怎麽辦?”

周一仙抬頭向四周張望,隻見附近隻有自己身後這一棵小樹,其餘的都是池塘水草,哪有什麽避雨的地方,不由得叫苦道:“這下糟糕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躲雨吧?”

小環立刻搖頭道:“不行,瓶兒姐姐說了,我們不能亂走,否則會有危險的。”

周一仙沒好氣道:“不走?等下大雨下來,我們就成落湯雞了。”

小環眉頭皺著,正有些著急處,忽然前方一陣腳步聲響起。小環心中一喜,一聲“瓶兒姐姐”險些脫口而出,卻忽然閉上了嘴,隻見前方濃霧之中,快步走出了一個人影,身後似乎還跟著一個小的影子,同時傳來一陣有些熟悉的抱怨聲。

“跟著這個臭小子,實在是道爺我倒了八輩子的大黴,天天提心吊膽不說,居然還要到這個鬼地方被蟲子咬,可惡!”

“吱吱,吱吱……”

小環一怔,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在大王村曾看過相的野狗道人,而跟在他背後一蹦一蹦的,卻是猴子小灰,隻是不見了鬼厲。

野狗道人走著走著,眼睛一瞄,卻看到小環和周一仙正站在前方,麵帶詫異地望著自己,也是吃了一驚,道:“咦,你們不是那兩個看相的嗎,怎麽會在這裏?”

小環還沒回答,野狗背後的小灰眼尖,登時認出了前方那個女子是熟悉之人,“吱吱”叫了兩聲,手腳用力,跑到了小環身邊。

小環一見是它,立刻展顏微笑,彎腰將小灰抱了起來,也不顧忌小灰這一路走來,手腳之上有些汙穢,笑道:“你怎麽來了這裏呀?”

小灰仿佛也聽得懂她的話一般,咧嘴而笑,隨即猴爪向後一指,對著小環不停地比畫,嘴裏“吱吱吱”叫個不停。

小環自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但猜測著小灰的意思是鬼厲就在前邊,心中一動,暗想難道瓶兒姐姐是去和鬼厲見麵不成?

也就在她這一猶疑間,天空中忽地響起一聲炸雷,隆隆傳開,片刻之後,“嘩嘩”之聲大作,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

小環“啊”的一聲驚叫,用手遮頭,抱著小灰下意識地跑向周一仙,著急道:“爺爺,怎麽辦?”

周一仙苦笑不已,倒也幹脆,將身上衣衫往頭頂一翻,道:“沒辦法,走也不能走,躲又沒處躲,淋吧!”

小環啞然,隻見這一會功夫,雨絲漫天席地,天地間一片灰色蒙蒙,轉眼肩頭已經濕了一半,貼在身上,濕淋淋的有些涼意。猴子小灰此刻居然也老實了不少,身子縮成一團,蜷縮在小環懷裏。

“嘿嘿!”

忽地,旁邊傳來幾聲得意笑聲,小環轉眼看去,卻是野狗道人不慌不忙,居然從背後一個包袱裏拿出了一把雨傘,撐了起來,然後向她看來,麵上神情間似乎得意無比。

……

雨絲漫天落下,原本陰暗的沼澤此刻顯得更加灰暗,小環因為抱著小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後隻好輕輕蹲下,把小灰抱得懷裏緊了些,讓它少淋些風雨。至於自己,反正這時也已淋濕了。

野狗道人得意揚揚,撐著一把傘走了過來,站在小環身旁,笑道:“小姑娘,想不想要傘呀?被雨淋很難受吧?”

小環在風雨中抬頭向野狗道人看了一眼,輕輕笑了笑。雨水打在她白皙美麗的臉上,迸開如散落的珍珠。

野狗道人滯了一下,按他本意,原是想讓小環求他借傘,然後野狗道爺再大大恥笑這少女一番,最後仰天大笑揚長而去。

誰知小環竟然什麽話也沒說,寧願抱著灰毛猴子蹲著淋雨。野狗道人心中算盤落空,一時大為惱火,狠狠盯了小環一眼。

這一眼,卻讓他有些走神。

麵前那年輕美麗的少女,靜靜蹲著,無聲地忍耐風雨。天地間風雨茫茫,忽然間在野狗眼中,仿佛所有的雨點都落在她有些單薄的身上。

她衣服濕了,貼在身上,露出白皙肌膚,秀發有些淩亂,有幾縷貼在她的腮邊,襯著因風雨略顯蒼白的臉頰,有一絲淒涼的美。

她的肩頭原就有些單薄,每一顆雨珠落下彈起再散開,如晶瑩的碎屑在風中顫抖,又再度落下,在若隱若現的白皙肌膚上匯成水流,緩緩流淌下來。

野狗忽然轉過身不再看她,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雨傘,口中低聲念叨了幾句。

小環本來不打算理他的,這一下反而有些好奇,看這野狗古怪行徑,奇道:“道長,你說什麽?”

野狗嚇了一跳,心中忽有些發虛,又瞄了小環一眼,看見小環明眸閃閃正望著自己,雪白的臉上雨水滑落,風中雨中,越發有種楚楚可憐的樣子。

“要你管!”野狗突然大怒,大聲咆哮,然後走到一旁去了。

小環怔了一下,聳了聳肩膀低下頭去,卻見猴子小灰正看著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向它吐了吐舌頭。

小灰咧嘴笑了起來。

風冷雨飄,這場風雨似乎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小環漸漸覺得身子有些發冷,正擔憂時,忽然覺得風雨小了許多,抬頭一看,一時怔住了。

野狗道人不知什麽時候又走回到她身邊,伸出手把傘遮在她的頭頂,隻一會工夫,雨水就打濕了他身上衣服。

“傘給你!”野狗道人像是跟這美麗少女有仇一般,惡聲惡氣地道。

小環抱著猴子站了起來,驚訝道:“道長,你……”

野狗道人目光忍不住又向她看了一眼,卻見小環微微驚愕的臉上,有晶瑩水珠正悄悄滑落,還有的落在她細長的睫毛上,倒映著她亮晶晶眼眸裏的光彩,動人心魄。

野狗道人頓時如被火燙了一般,把傘往她手裏一塞,立刻走開,也不顧漫天風雨,大聲罵道:“你們這些小女孩,整天就愛裝可憐,可惡!可惡!”

小環拿著傘,望著野狗道人的背影,忽地笑了出來,聲音如風雨中清脆悅耳的風鈴,大聲笑道:“道長,你是個好人呀!”

野狗道人不敢回頭,“呸”了一聲,怒道:“胡說,你家道爺從生下來就是個壞人的種,一輩子都要和你們這些正道好人作對到底!”

小環撐傘站著,微笑著望著野狗道人的身影。

野狗道人傘方離手一會兒,全身上下已然濕了,向四周張望一下,卻也找不到什麽地方躲雨,最後還是走到周一仙坐著的小樹底下,哼了一聲,也學周一仙模樣,把衣領往頭上一扯,蓋住腦袋,悶聲不響,任憑風吹雨打。

周一仙向旁邊野狗道人的醜臉看了看,見他臉色複雜古怪,又是懊惱,又是尷尬,忽地笑出聲來,一笑之下,登時忍耐不住,“哈哈哈”笑個不停。

野狗道人怒道:“你笑什麽?”

周一仙指了一下小環,又指了指他,哈哈大笑。

野狗道人麵紅耳赤,惱羞成怒,騰地站了起來。周一仙嚇了一跳,身子便往後退,不料雨天路滑,腳下一不留神,“砰”地向後摔了出去,掉在一個泥坑之中,渾身是泥。

野狗道人怔了一下,見周一仙手忙腳亂,大是滑稽,登時滿腔怒火消散無形,忍不住也大聲笑了出來。

他二人彼此取笑訕罵,隨即爭吵不休。小環站在遠處,微微而笑,也不上前。

這時雨水傾盆,仿佛雨勢又大了些,天地間一片肅殺,隻是在這凶險死澤之內,卻還有處地方,有淡淡溫存。